“……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太不对劲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在短短三个多小时内跨越大半个青城回到家来的,自己又是怎么从那一群野蛮如畜的外郊人手里逃出来的。如果说外郊人的恶行还是她能够推演预防范围内的事情,那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就真的是怎么都讲不清道理了。
比起可能经历的创伤,这一点更让她感到煎熬。
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然后因为创伤应激对其一并遗忘了。按照东盟约基本法和应激状态刑事责任法的规定,她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扰乱治安的事情,纵使她是受害者,也会受到一定的惩罚,最重要的是,会留下案底。
在青城,或者说,在整个东盟约,清白的档案比清白的身子更重要。
云从心坐起来,再次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血迹,比如不同寻常的擦伤碰上,可惜她依然一无所获,唯一的发现就是和舍友陆小小约的聚餐时间越来越近了。得亏她只是睡了一天半,没把三旬八日的下午半天睡过去,不然这事儿要给陆小小念叨一年——买多少本书都堵不住她的嘴!
不过她也算是个很有办法的人……让她也帮我想想办法,嗯。
就这样!
云从心打定主意,一边回顾了一遍自己这两天所剩无几的记忆,一边拉开衣柜,换上一条素雅的长裙,外搭陆小小手织的卡其色披肩。
云从心是个手工狂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身边的朋友或多或少都有些这种倾向,所以她房间的衣柜、储物箱、展示架里塞满了朋友们的手工艺作品。在出去聚会的时候,她或多或少会挑选一些朋友的礼物佩戴在身上,以示诚意和亲切。
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仪式感。
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云从心把换下来的衣服,和她认为与两天前的事情有所关联的东西全部放进了透明收纳袋,封好口,放在床尾的置物台上。
她一个人住在环安公寓一区,这里是单人公寓区,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天天不着家的上班族和天天宅在家里的御宅一族,总之就是除非交班时间,上下楼很难跟人碰面。公寓楼一梯八户,云从心家房门出来恰好正对电梯间。
据说环安公寓总共三区,二区是别墅区,三区是官方别墅区,好像是专门分配给青城的官方工作人员的住宅,当初老爹给她买这里的房子多少也有环安三区住着警察,能给人以安全感的缘故。以前她还说老爹太过紧张多疑,现在社会治安比几十年前进步到不知道哪去了,结果……
啧,外郊人!
好吧,老爸说得对,涉及到安全的事情,怎么警惕都不过分,吸取教训吸取教训……还好这次没真出什么事儿。
不,没出事才是最大的怪事!虽然我很庆幸,但……
云从心乘着电梯一路下楼,大脑凌乱如麻,不知道思绪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虽然靠近环安总站的环安公寓房价并不低廉,但只有一扇窗的走廊还是显得比较昏暗。拐过一个布置着水池和一些绿植的景观台,云从心从公寓楼走出来,才感受到十二月寒风中让人心生愉悦的暖阳。
越接近中央域,季节差异越小,青城虽不比外郊夏暑冬寒,但青城几乎整座城市都坐落于山海长廊的群山绿林,潮湿的空气让人体感十分不好。明明气温不到零度,却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凉的,让穿着加绒打底裤和棉毛衣的云从心打了个冷战。
环安公寓三区只有一个物业公司,但良好的公民素质让走廊街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整洁。
这个情况在今天有了些变化,几袋垃圾被放在花台旁边,下面甚至渗出了一些汤水。
……果然是外郊人,他们恐怕不知道这小小一袋垃圾就意味着垃圾分类管理中心上门外加五百铜的罚款。
虽然大冬天垃圾的味道不算太扰民,但这种低素质行为还是让云从心对外郊人的偏见更加深刻。至于为什么她不会觉得是内环常住居民干的……呵呵,五百铜呢,但凡是知道垃圾分类管理中心比肩警察出警的行动速度,就不会对此报以任何侥幸心理。
青城的平均工资好像也才四千铜左右。
走出小区大门,过一条路口就是环安总站,这是地铁、公共汽车换乘中心和快速轨道接发中心的总交通枢纽。路边的小摊贩已经陆陆续续就位,作为整个中环路唯一坐落于居民区的交通枢纽,再过一个小时,这里将迎来非亲眼所见无法想象的人潮。
“小炒面来一份吗?”
“昨天刚到的烤鱿鱼,蒜香孜然麻辣酸甜,看看看看?”
“现做的豆奶皮,现炸的鱼糕,试试吗美女?”
一路走过,云从心享受了帝皇般的待遇,布置好摊位的小贩都会顺口问她一句。
“一份炸鱼糕,两份豆奶皮。”云从心在一家小摊前停下脚步,在兜里掏出一枚半个巴掌大的铜钱。东盟约从东盟部落开始至今两千多年历史,铜币作为最主要的货币一直被沿用,哪怕中间经历了纸币时代,而后纸币又被淘汰,东盟约的货币单位依然是“铜”。
不算西盟约混乱的贵金属兑率,单说在东盟约的货币体系中,金银的形态和象征几经变迁,唯独铜币一直稳定地作为最下层货币供人使用。在纸币被官方彻底淘汰之后,日常使用的铜币只剩下面值为十的大铜,面值为一的标准铜币和面值为二分之一的小铜,这种货币面值不太适用于找零和折扣,分量也颇为实在。
至于金银货币,它们曾今是金银元宝,金元银元,不同时期和铜币有着不同的兑率。至于现在,随着贵金属运用于工业领域,金元银元早已演变成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另一类货币,它们与铜币理论上无法互通,难以获得且用途广泛,银元可以用来兑换一些数量稀少或限制购买的物品,金元甚至可以“买”来枪支弹药!
当然,前者常人工作生活中都能攒下来点,后者大多数人是终生难得一见了。
云从心手上拿的是一枚大铜,如果没涨价的话,一份炸鱼糕和两份豆奶皮刚好10铜。
可惜小摊贩没有电子货币收支权限,只能付现。
这家小铺的炸鱼糕外焦里嫩香脆鲜甜而不觉油腻,豆奶皮少糖少奶多豆香,很是符合云从心的口味。不止她,陆小小也对这里的豆奶皮念念不忘。
“一共10铜,出去和朋友玩呀?”
铺子老板是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女人,手上戴着碧绿澄澈的翡翠手环。她说自己摆摊只是因为热爱,而她的餐品从未证伪这份热爱。林婶婶和豆奶皮发烧友云从心早就熟悉了,见到都会问一两句。
“对啊,小小约我吃饭。”云从心笑了一下,心里想着事情让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婶婶看了她一眼,笑容慈祥而和善:“陆小小啊,好久没见到她了,她搬到别处去了吗?”
“啊,啊对的。”云从心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婶婶对一周才来两三次的小小居然有印象,“对,我们毕业了,她在三环外租了套双层公寓,就不常来我这里借住了。她可是很想念您的手艺呢,除了豆奶皮,还有酒酿鱼。”
酒酿鱼是宵夜特供,现在是没有的。
林婶婶一边把滚烫的炸鱼糕放在铁丝网上沥油,一边切下一小条豆奶皮折叠起来,嘴上还在不停感叹:“我对那小姑娘印象可深了,她那条舌头啊,天生就是做菜的料。说起来你们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现在工作确定了吗?能够在外面租房子,应该是有工作了吧?”
不,没有。
云从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陆小小是典型的只看今天不看明天的享乐主义者,房子是凭优秀毕业生证明租下来的,跑了三个月,搭上所有积蓄才搞定,现在正努力打工养活自己。
但这话不能跟林婶婶说,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求安稳,指不定又要好一顿劝。
“您猜对了,我们是学历史的,工作的话都是学校分配。不过小小现在有在甜品店兼职,她恐怕和食物有特别的缘分。”
“那很不错哦!”大概是对美食有着同样的热爱,林婶婶对陆小小的选择表现出十分的欣赏。
是挺不错的……云从心心想,她就不会说某些人拿着一千五的周薪住着月租一万的双层公寓。楼上楼下光卧室就有五个,一楼阳台通过绿植墙连通二楼,要不是那让人心颤的价格,她都有些心动。
如果某些人能如她所说那样拿下青城研究院的编制内工作,拿到至少六千的月薪和一日三餐的食物补贴,日子就还能过下去,如果不能……
她就帮帮忙呗,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啊,我对甜点还是很有自信的,如果她喜欢的话,我可以教她做豆奶皮。”林婶婶装好炸鱼糕和两份颤巍巍裹着豆粉的甜点,笑容真诚,“反正中环和三环差那么远,我也不担心小小抢我生意,唉,要是她以后能成甜品店的老板该多好。”
啊,你个收租的害怕别人抢生意吗?你真的看得上这点钱吗?
而且你是不是忘记我们是历史系毕业生了……虽然小小的专业课确实很烂。
云从心无声吐槽两句,接过用小片锡纸和面巾纸包好的炸鱼糕和两碗蘸着豆粉白糖的豆奶皮,笑道:“谢谢,我会告诉她的。”
那小妮子大概会开心到疯掉。
走过路口,进入地下通道就是环安总站枢纽,那里还有一条不短的走廊。走廊左侧站着一个衣服上打满补丁,手上布满冻疮和老茧的中年男人。他短而粗的手指捏着一只小巧的葫芦丝,手指有着与其形态完全不符的灵活度,吹出悠扬婉转的曲调。
外郊人啊……
云从心扫了一眼,没有绑定手环,手上的冻疮没有去免费自助治疗中心治愈,应该就是刚来青城不久,还不熟悉大内城区法律和福利的外郊人。
她下意识往右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好。
……不行,这是偏见,虽然外郊人大多不懂法律,但并不是大多都是坏人。
思绪回转间她已经路过了那个吹葫芦丝的外郊人,感到些许自我唾弃的同时由衷地希望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没给他带来什么伤害。
但她还是拒绝近距离接触外郊人!
云从心继续往前走,走进地下通道,这里有几个店铺,大多数卖早餐和快餐,还有一个鹤立鸡群的书摊,卖的多是报纸和打发时间的厕所读物。她路过的时候顺带瞥了眼今天的宣传海报。
《梦中影,云中影,孰真孰假?》
看来今天的主题是灵异小说。
云从心继续往前走,恰好和前面一对小情侣落后一步。她听到女生问:“你觉得超自然神秘真的存在吗?我好希望是真的啊……”
“哈,神秘只是还没有被总结出来的科学而已。你也可以说它存在,毕竟我们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外郊来的乡巴佬还不是把我们的快轨当神迹了?”男生的回答十分理科生。
是这样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云从心在心里点点头,有些感叹。
外郊人还真是不招人待见,乡巴佬这种带有鄙夷色彩的词语都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