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的地方在三环路旁边，这是一家风格颇为复古的火锅店，主打骨汤鸳鸯锅。青城原本是部分从山海长廊外侧跋涉而来的拓荒者和一些心有抱负的投资人建立的新城，因为地处群山之间，每到冬季潮都觉得湿寒冷，几十年下来，这里的人都变得嗜辣如命。
这其中绝不包括云从心，她表示自己不喜欢吃辣。
嗯，对，不喜欢，不是不能。
所以她看到隔间里热腾腾一锅半红半白的鸳鸯锅之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云哥！云哥，这儿。”
小小的声音透过雾气传进来。
云从心往前走两步，才注意到陆小小旁边坐了个男生。
陆小小人如其名，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嫩脸女孩。如果不说明，很少有人能猜到她已经大学毕业了，看着明明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她和云从心一样，毕业于青城文史大学历史系。有所不同的是，相比于对历史学兴趣颇深的云从心，陆小小的绝大部分兴趣都在美食上。据说她祖上来自外郊，是当年横跨山海长廊，参与青城建成的那一批拓荒者，虽然六十多年过去，亲历拓荒年代的人大都逝去，但耳濡目染之下，陆小小对山野丛林有着不一般的兴趣，对各种特色美食更有极大的热情。
想到这里，云从心又无声感叹：同样是来自外郊，那些披荆斩棘的拓荒者，和如今这些依靠盟约基建和扶贫福利有幸来到大内城区的外郊渣滓，差别真是太大了。
不过，就算如此，身为拓荒者后裔的陆小小却并没有什么真正可以依靠的资本。无论如何，拓荒者也是来自山海长廊以外未管辖区的外来者，所有功勋都要从零开始积累，大抵是拓荒精神的延续，陆小小家中长辈早已离开青城，追求更远大的抱负，只留下陆小小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窝在青城一隅之地。
“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带了人，我只给你带了一份。”
云从心把豆奶皮递给对面的好友，丝毫没有要把自己那份奉献给第三个人的想法。但她的眼睛却时不时投射在那个男生身上，眼眸深处有着一种名为“八卦”的光芒。
女孩之间的眼神交流总是敏锐又准确。
“想什么呢！这是我表弟。”陆小小今天穿了件毛绒披肩，一看就很暖和。此时披肩半开着搭在一旁，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在火锅店的热气里被彻底脱掉。
陆小小的表弟坐在一旁稍显拘谨，眼神时不时看一眼陆小小半开的披肩。
云从心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并不是欣赏的眼神，也不是那种肮脏的色欲，而是有些焦虑和紧张，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人……好奇怪欸。
听到表姐的介绍，看到新来的女生走来，男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站起来，微微弯腰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你好，我是陆岩生……表姐一直说‘云哥’‘云哥’，我还以为你是……嗯，表姐的男朋友呢。”
云从心斜了好友一眼：“你又逗人玩，小心哪天我真把你办了，你哭都没地儿哭。”
如果说故意亲密让人误会两人是情侣关系，这还真不是第一次，不过看陆岩生的表情……
“你很意外我是个女生？”云从心笑了笑，某种闪过一丝深思。
“对啊。”陆岩生不疑有他，“只有男的才会喊‘哥’啊，哪有喊女生‘哥’的啊。这样……我是说，在我们那边这样挺不礼貌的。”说完他像是想到什么，带着些“勉为其难”地补充道：“当然，你们是好朋友嘛，你们怎么喊都可以的。”
云从心沉默了一下。
她看向陆小小，刚才趁着表弟自我介绍这一会儿，她已经悄咪咪从锅里捞上来一片肉，自以为没有任何人发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想到陆小小的身份，云从心冷不丁开口：“喂，崽，你家表弟是从外郊过来的吗？”
“唔？嗯嗯嗯……唔唔！”
“你怎么发现的？！”差点被噎到的陆小小瞪大眼睛，艰难而坚定地吞下嘴里的食物，“你居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我还觉得你发现不了呢！岩生学东西可快了，我爸的意思是让他在青城读完高中，然后考去甘禾。”
甘禾是东盟约的一个二级城市，隶属于东青省管辖，相比于地处内环边缘的青城，也算是个大城市了。
当然，最近几年因为连通山海长廊的事情，青城这种正好位于内环和外郊交界处的城市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再过几年，光论经济实力，青城和甘禾到底谁更“大”可不好说了。
云从心点点头，勾起嘴角表现出一个礼貌的笑。
她实在有点笑不出来……虽然眼前这个外郊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坏的地方，但他身上如有实质的男女有别的刻板印象，不可抑制地让云从心回忆起那天晚上一群粗鄙丑陋的外郊男人在她喝下茶水之后露出的那种把女人类比为物件的神情语气。
是的，她早就知道外郊因为生产力不够发达，对于男女性别的刻板印象非常严重，这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但她，至少现在，最近这一段时间，没法接受这样的人。
心大的陆小小并没有意识到好友心情变化，她坐在原地，煞有介事地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很快抓住了症结所在：“是因为他说男生才能叫哥，女生只能叫姐对吗？你居然这么敏感，也太厉害了。”
这回陆岩生真正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在他看来，这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才对，把女生比作男生，那就是说她没女人味，没人要，不贤惠，不温柔，把男生比作女生，那更是在侮辱他没种，懦弱，一事无成。这当然是很不礼貌的事情，难道天堑一侧的有钱人都这么不在意这些的吗？
陆小小捕捉到了表弟的神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这话啊，你以后可别随便开口乱说。我跟你讲，云哥现在不说话，心里指定看不起你。”
云从心：……
虽然事实是这样的，但你把它说出来就很欠打了。
陆小小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出门，无论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你都把他当做男人看，当做正常的，正确的男人看，这样绝对没问题！这儿不是外郊了，男女各顶半边天，你老是这样早晚会被收拾的！”
“这怎么能一样……这，这，这太不礼貌了，而且男的女的本来就不一样……”
陆岩生表现出十分的不同意，显得异常焦躁。
陆小小翻了个白眼。
“你是没挨过社会的毒打。”
云从心：“……”
突然就觉得不那么堵心了，甚至还觉得外郊人有点可怜。
她轻轻舒了口气，暂且把心里的偏见压下去，开口招呼好友吃饭。“行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你说两句就能改的。等他到了学校，见到女老师女学霸女校长，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快吃吧，锅都要烧干了，一会儿你可别找我哭。”
一语惊醒梦中人！
“噢噢噢噢，吃吃吃！”
云从心：“……”
陆岩生：“……”
男生的表情好像觉得很丢人的样子。
云从心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涮肉。
她并没有忘记今天来主要想找陆小小想想办法，不过有外人在，还是个三观不太正常的外郊人，有些话就显得不太好说。
想到这里，云从心决定先试探一下。
她斟酌着开口：“你们为什么会觉得男人就该是什么样，女人就该是什么样啊？你们那的男人和女人都只能做固定的事情吗？”
或许是因为刚刚被表姐说教，气氛中夹杂了些许尴尬，陆岩生稍显急切地回答，想要打破此时此刻的气氛。这次他的回答显得十分委婉，大概是几经斟酌之后才说出口：“是这样的，因为男人做的事情女人做不好，嗯，反过来也是一样，因为男人更聪明，力气也更大，女人更细心，更有耐心，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大家都各有优点，所以要各自发挥长处嘛。”
云从心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那句“男人更聪明”说出来会得罪多少人？
她心想，她大概知道陆岩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是个坏人，对女生没有轻蔑和迫害的意思，但因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对男女性别的刻板印象十分严重。通俗地说，他不是主观上看不起女性，他是客观上认为女人就是不行，并且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体谅女生的。
可去他妈的客观吧。
云从心强忍着爆粗的冲动，继续引导他：“那你们觉得女人就要柔弱一点，不应该对女人好一些吗？毕竟没有女人哪来的男人呢？”
“对啊，女人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所以我觉得你们这里真的特别好，特别安全。女孩子就要乖乖呆在家里，不然到外面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我还是觉得，你们这再怎么安全，该注意还是要注意一点，一个女生单独出门还是不太好，一会儿我和表姐送你回去吧……”
“停！”
“停停停。”
正在吃虾滑的陆小小差点没被这番长篇大论呛死。
“她？危险？只要别是被下了药十个你加一块儿打不过她你知道不？”
陆小小一脸悲悯，巴掌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对力量一无所知”几个大字。她是知道的，云从心虽然脾气温和，能讲道理绝不动手，完全不热爱“正常的”体育运动，但实际上她的格斗能力与她看起来的威胁程度呈反比。除非经过专业训练的男格斗家，普通男生那点体能优势，在她面前？呵呵。
云从心：“……”
姐妹，你戳到我痛脚了。
是的，她敢做好人好事的另一大倚仗就是自己能打，结果还真遇到下药的……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毕竟动手动脚一般会判成即兴，用药的话至少一个预谋起步，到时候罚金和量刑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唉……不懂法的外郊人，害人害己啊。
“可是，可是别人看了也会觉得这个女生不小心，不检点啊……”
陆岩生依旧没有被说服。
“啪。”
“啪。”
两声筷子落碗的清脆响声先后出现。
“别人？谁教你这些的？”
“不检点？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