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们只算计着开粉坊利润大，却想不知道，他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有多么沉重。炎夏酷暑，他们热得头晕眼花，大汗淋漓，浑身的衣服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往那里一站，地上很快就聚成一汪水。劳累一天，腰酸背疼，次日天不亮，又起来干活了。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他们的双手整天泡在冷水里，上面布满了血口子，仍不停地忙碌。晚上，坐在棉油灯下，把黑膏药放在火上烤化，滴在伤口上。次日膏药被水泡掉了，伤口又裂开了。
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地上的积雪足有二三尺深。天保、福贵、福勇，父子三人天不亮，就推着货车，顶着刺骨的寒风，踏着积雪出门了。路，茫茫雪原上，哪里有路呀？他们全凭记忆，顺着老路走。福贵在后面推，福勇在前面拉，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呼出的热气，结成了冰屑，胡子眉毛都变成白色的了。鲜血从手上裂口中流出来，马上冻成了冰块，手都麻木不觉了。
在集市上，汗湿的内衣贴在身上，浑身冷得发抖。耳朵和鼻子又痛又痒，如果用手触摸，就会掉下来，变成五官不全的人。湿透的棉鞋冻成了冰坨，腿脚疼得像猫咬似的难忍。一言以蔽之，在这种闹市里，一切痛苦只能听之任之。天过午，兄弟二人给爹买一盘煎包、两碗热粥，自己却啃着冰块似的黑面饼子，买两碗热开水喝。
回到家里，脚和鞋子冻结在一块了，脚腿都冻成了紫榔头，已经失去了知觉。如果把脚放在火盆上烤，或放在热水里烫，冻肉就会迅速融化成血水，变成失去双脚的残废人。老奶奶，爷爷和两位奶奶及两位母亲，心疼地流着眼泪，一面抱住他们的脚用雪揉搓，一面给他们灌姜汤，帮他们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用几条热棉被捂上。
为了让他们尽快地暖和起来，香萍不顾一切地坐在床的另一头，脱掉棉裤，敞开胸怀，把两条腿伸进天保的肋下，把他的两只冰榔头抱在怀里，把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地输进他的体内。天保，怕把她的身体冻伤了，极力挣脫。她说，老公，只要你能健康地领着两个儿子创业致富，我就是变成冰块，也心甘情愿。天保的心颤抖了，心酸地抽泣起来。
东屋里，传出艳菊，亲切的话语，贵儿，你若冻出好歹来，娘会心疼死的。你别动，娘，撑得住，非把我儿的腿脚暖过来不可。
福贵哭着说，娘的身体弱，万一冻病了，儿子可怎么活呀！
娘可没有这么娇气，放心吧儿子。
堂屋里奶奶颤抖着说，勇儿，奶奶的身体是鍛炼出来的，一会儿就把你暖过来了。
福勇挣扎着不让奶奶为他受罪，奶奶就是不撒手。他哭着说，奶奶，不行啊！你会冻病的。我年轻力壮，很快就缓过来了，快松开吧！
没有吃过梨子的人，不知道梨子的滋味，怀里没有抱过冰的人，体会不到冷彻骨髓的痛苦。随着体内热量的大量输出，奶奶和两位母亲冷得浑身瑟瑟发抖，上下牙齿碰得嘚嘚响，她们仍锲而不舍，用执着而炽热的情怀，去唤醒那些濒临死亡的细胞，使它们渐渐地苏醒过来，使冻肉慢慢地柔软起来，使苍白的面颊泛起红晕，直到他们的体温完全正常了为止。这就是为创业者付出的最崇高、最纯洁、最伟大的母爱，是激励他们奋斗的力量源泉。
父子三人美美地睡了一觉，浑身又充满了活力。天保，感谢妻子。福贵，感谢母亲。福勇，感谢奶奶。他们互相拥抱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从面颊上滚落下来。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为了明天生活更美好，他们又欢天喜地地大干起来。
天佑，看着这一切，害怕极了。他实在撑不住了，但为了过去的承诺，又不好意思撂挑子。正当他愁着无法脱身的时候，孙井来了。次日一早，大家发现他不见了。艳菊说，他昨夜跟孙井在石家睡的，大概还没起床吧。
福贵去找他，石家人说，他们天没亮就走了。
爷爷气坏了，骂他存心拆台，当初发的誓，惊天动地，都是骗人的鬼话。天保，劝爹不要生气了，在关键时刻，他能帮一把，已经不错了，又坚持干了二年，贡献也不小，就让他走吧，福贵和福勇，能干活了，把培养人才的计划往后推迟一下好了。
孙子劝爷爷，我们不上学了，就在家干活，只要富起来，还愁培养不出人才吗？
爷爷说，天佑毁了你们的前程，生了这个逆子，真是倒霉透了，他再进家，我就打折他的腿！
福贵，笑道，爷爷是刀子嘴，豆腐心。等我爹一回来，你就会验一验，他身上的汗毛少了一根没有呀？脸瘦了没有呀？
老头子咧嘴笑了，大家也跟着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