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没有因为张书生的加入而有所改变,但不代表气氛也能一成不变。
驾车的小锦第一次庆幸自己是坐在外面驾车的那个,不必坐在压抑的车厢里揣摩人心。至于那个不得不坐在车厢里感受特殊气氛的秦大夫……这里就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了,人捋了两下自己的白胡子,闭目养神权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话说自从无辜的张书生被迫加入逃命行之后,除了起初强硬坚持要张元一起同行之外,白红莲倒是一如往常,对于自己和张元的事情和关系只字未提,对张元的态度也和对其他几个的差不多,不算热情也不算刻薄;而张书生呢,安静的、寡言的、淡漠的,这一系列词儿形容他既正确也缺点儿感觉,坐在马车上的张书生安安静静的,你不主动和他搭腔,他也不会主动和他唠嗑,独自个儿坐在马车的一边儿,小眼神尝尝处于神游状态,配上那一身的书卷气儿,颇有点儿那什么幽怨的味道。
既然两个当事人都跟没事儿人儿似的,那这诡异气氛从何而来呢?答曰:车上最后的那个——小王爷。
说到这诡异气氛的源头来自小王爷,你一定要觉得奇怪的,那俩人的陈年往事跟他是半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啊,他既不是被甩的那个,也不是甩了人之后被骂的那个,那他这算是在不爽个什么劲儿呢?其实吧,小王爷自个儿也不知道。
自从白媒婆果断将张书生拐带上马车之后,小王爷就觉得他中毒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胸闷气短,心口堵得慌,尤其是在见到自己的媒婆和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交流“感情”的时候,这一系列症状就显得尤为严重。人这身体一不舒服吧,脸上肯定就好看不到哪里去,于是乎从不会委屈自己的小王爷就将自己的不爽之气散发到淋漓尽致,从而造就了车厢内神奇的气氛。
压抑气氛持续不散,小锦眼不见为净,秦大夫视而不见,白红莲懒得搭理,张书生完全处在状况之外,到头来也就剩下一脸病样儿的小王爷一个躺车厢里跟自个儿郁闷。
除了略嫌低的气压之外,一路行来倒也相安无事。出了泉城也没见杀手追来,当然那是因为追错人的那批杀手已经被处理掉了,不过三个知情人里头,除了小王爷和小锦之外,白红莲也只当是他们这一路隐藏得够好才能这么平平安安。
离了泉城几天,不巧这日赶上了大雨,雨天路滑,行程受阻,一马车的人在天黑之前没能赶上落脚的地方,只寻得了个偏僻的破山庙勉强避雨。
山庙虽然是破的,但幸好足够挡风遮雨,把马车往门口一停,进到庙里把小篝火一升,五个人再往边上那么一围,倒是生出了几分围炉夜话的意思。
小王爷是重点保护对象,做小厮的小锦自然得鞍前马后把人伺候好;秦大夫是老人家,折腾了一把扛不住累,找了块儿干净地儿裹了毯子睡了;白红莲是姑娘家,虽然年轻但也疲态尽显,靠在边上静静地歇着;张元一书生,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的情况比白红莲好不到哪儿去。
小锦伺候完他家金贵王爷,坐在篝火边儿歇了会儿便起身往门边儿走去:“荒山野外不安全,我去守着点儿。”
白红莲明白“荒山野地”什么的不过是小锦的说辞,他担心的是未知的追杀,不过白媒婆也有她的打算,开口叫住了小锦:“小锦回来,你赶了一天的车也累了,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会儿,上半夜就麻烦张元哥先守着,到下半夜了再换你。”继而又转向张元道:“张元哥,你歇够了就麻烦你先守夜。”
张元没有反驳,低声应了下来。倒是小锦觉得不太妥当,面有难色地看向白红莲道:“白姑娘,这恐怕不妥当吧,张公子说什么也是个读书人,身子骨不比我,这么守着怕是要着凉的。”能妥当吗?他们要面对的可是刀口舔血的杀手,虽然已经被解决掉了一批,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就张元一个死读书的,看到杀手还不得吓到尿裤子?
白红莲自然是明白小锦的话背后那点儿意思的,但她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用意,眼神从默不作声的张元身上转向小锦,白红莲宽慰道:“没事儿小锦,我有分寸。”
小锦见白红莲坚持,于是也不再反驳,加上他也确实需要些休息,便顺了白红莲的安排。
夜雨中的小破庙一片寂静,偶然传来几声秦大夫的小呼噜。白红莲起身给小王爷拉了拉毯子,又看了眼小锦的睡样儿,走到屈膝坐在庙门口的张元身边并肩坐下。
白红莲没有主动开口,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张元,正是张元当日在苏府不辞而别留给她的那十个字。
张书生接过纸看了眼,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论是三年前的事还是上回的事,毕竟都是自己的不对,自己亏欠这个女子的恐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够轻易还清了。
“莲妹,我……对不起。”纵使万般愧疚,自己能够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三个字了吧。
“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三年,日子不好过吧。”白红莲对张元的道歉充耳不闻,自顾自说话,“你走了没多久,张大爷和张大妈都搬去张大哥那儿照顾孙子了,你还不知道你当叔叔了吧?那之后又过了没几天,有人上门来找我娘的不是,说她收了钱不好好做媒,我娘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你知道的吧。之后阴差阳错我就接了这第一桩亲事,还别说,我大概是有做媒天分的,这桩亲事还真让我给办好了,之后找我做媒的人就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就这么做了三年媒。”
张元听着白红莲的述说开始带上重重的鼻音,知道她要说出这些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心里更觉得愧疚,揽过她的肩膀,轻轻哄拍:“别说了莲妹,别说了。”
白红莲挣脱张元的臂膀,侧过身子正视张元:“为什么不说,不管是被你逃婚还是被迫做媒,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真的不介意。”
白红莲越是这样大度,张元就越觉得自己惭愧,衣袖下得手掌渐渐成拳,他的错他承认:“莲妹,我知道当年逃婚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从来只把你当妹妹看待,突然要我娶你为妻,我实在……”
“我说过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只把我当妹妹,也不介意你不愿娶我。”白红莲只觉得眼前的人快赶上牛皮灯笼了,自己与他一起长大,自己为人他难道不清楚吗?于是美人顿了顿继续道:“我虽然不介意,但是你知道吗?你欠我,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是解释,是面对现实的勇气,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儿,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选择逃避,上回在苏城也是,一声不吭就走了,我说了要怪你吗?你连好好跟我谈谈的勇气都没有,这才是你欠我的!”
张元低头不语,白红莲说得很对,他懦弱,他逃避,他没有勇气,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自己视若亲妹的女孩儿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懦弱在三年前毁了一个女孩儿的名誉,在三年后又可能伤透了另一个女子的心,这都是他的罪孽。
他回京,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他回京,是因为他又一次选择逃避,他也想勇敢,也想有担当,但是他害怕,所以他选择缩回自己的龟壳,以为不去面对就没有伤害,只是……事实也并没有如他所愿。
“莲妹,我……”张元开口,想做承诺,但是话到嘴边心里的怯弱又开始作祟。
白红莲哪能看不出来,扬了扬手,认真道:“今儿天晚了,我不想听了,有什么留到回京城慢慢再说吧,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有了面对我娘的勇气。”
张元看着白红莲走回原来的地方闭目养神,转头看向门外漆黑的夜,心里百转千回。
而当破庙一切再次陷入寂静的时候,小王爷悄悄睁开看,突然觉得自己中毒的症状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严重,盯着自己上方的屋顶眨吧了两下之后,小王爷再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