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十二夜自嘲地笑。既然对方明摆着搬出了师叔长辈的态度,她就顺着他给出的杆子往上爬吧。
痛也痛过了,恨也恨过了。她的心,也该休息了。
“欧阳净虽然只是七品的县令,却也不失一位意中的人选。”
十二夜莞尔一笑,满意自己的音调波澜不惊,圆润悠扬。
爱的人,输了心。没有心的人,没资格论成败胜负。她不爱欧阳净,不会在乎他的感受,所以她可以任意踩踏欧阳净,稳操胜算。
比起当一名哀兵,谁都会选择成为胜将,尤其在爱情的战场上。
“师叔愿意代为提亲,固然最好,也省得师侄羞于开口。”
她沉得住气,放心。历练了三年,别的没有练出成绩,论口舌,她从不居于人下。
“师侄对欧阳县令还真是一往情深啊,竟然会羞于开口。”
端木方的声调,隐约浮动出了一股强行压制的怒气。
门框裂了,十二夜知道。
断裂的木块在手里化成了屑末。
是,她应该大胆地开口,就像当初她对他一样。
毫无顾忌,大声地说。什么矜持,丢开。什么自尊,不要。什么道德人伦,通通放一边。她爱他,她要和他在一起。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如果天地有毁灭的一天,她也会陪他走到尽头。
呵呵,呵呵。十二夜低笑。
好吧,从小到大,都是你听我的。这一次,端木师叔,我听你的。
“师叔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师侄就恭敬不如从命。”
十二夜推开门。
已经是二月阳春的季节,为什么风还是冷的?
打在脸上还化成了清晨的露珠。
“你要去哪里?”
身后传来端木方的追问。
“向欧阳净表白心意。”
十二夜用力地甩上门。她靠在门上,止不住泪水的奔流。
结局,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心碎,三年前不是尝过了吗?
她还哭什么呢?
要是眼泪能够抚平心中的创伤,她也不在意从春流到夏,从夏流到冬。
端木方倒在床铺上,他捂住眼睛。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端木方低低地笑了出来。捂住眼睛的手指缝隙,涌出泪水。
这对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躺在屋檐顶密切注视他们的鄢鹂吹,对着夜空翻着白眼。
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不背负嫉妒、怨恨、猜疑和不可理喻,就不叫爱了吗?
彼此不相信,干脆不要去爱。
难道爱了,就一定要用伤害和悔恨才能证明自己真正地爱着这个人?
爱人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啊。
夜幕下的村落,静悄悄地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偶尔一两声的蛙鸣才添加了几分生气。
这里的房子,大小的尺寸,长短的距离,高矮的比例,细至窗栏雕刻的花纹,大到房屋的结构完全一样。门户朝东,房门紧锁。
十二夜轻巧地翻上位于中心点位置上房子的屋顶。
今夜,无月无星。
黑蒙蒙一片的屋子察觉不出异状。
狭隘的天井,中间挖了一口井。井台用石块堆砌,围住井口,上面用木板盖住,防止小孩子们在井边玩耍时候不小心掉落。
悄无声息地落在井口的木板上,十二夜环视了一圈。
正中的大堂,摆放了一张巨大的香樟木桌子。桌子用布盖住,凹凸不平,看不见被盖住的是什么东西。
大堂的两边,一连排开几间房子。房门锁着,里面没有任何的声响。
天井右侧,是比大堂面积小了一半的偏厅。四方桌上,散乱着未下完的象棋。
棋局仍在继续。
这是一局一招致命的棋局。谁走对了棋子,抢占了先机,谁就可以将对方的军。
十二夜绕着棋桌走了一圈,但并未好奇地摆弄它们。
她来到左边的偏厅。
左边的厅同样摆放了一张香樟木桌子,同样用布盖住,高低不平,感觉不出里面藏有什么。但至少不是鲜活的蛊虫。
刚掀起桌布一角,屋顶便传来一阵清脆地笑声。
“姐姐既然到了青桥村,怎么也不派人通知妹子一声?”
“怕麻烦到明明。”
十二夜放下桌布。迅速的一眼已经够她瞧清楚盖着的东西。
“姐姐初来乍到,总该让妹子薄尽一点地主之谊。”
明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就先说声谢谢了。”
十二夜笑。她拔身而起,紧跟明明进入最东边的房子。
与刚才屋内的摆设略有不同的是大堂中间没有香樟木桌子,而是醒目地放着一副白玉棺材。棺材的做工异常精雕细致,做工考究,令人恨不得一躺为快。
棺材两边是齐人高的烛台。烛火已熄灭。旁侧略矮的一枝烛台,没有点上蜡烛,而是放着两个白玉杯。杯子里,盛满了黑红色的液体。
“姐姐,请。”
明明端起其中一个白玉杯。
十二夜微笑,她端起另外一杯。
两人举杯互敬。
十二夜仰头喝下,毫不犹豫。
“姐姐难道就不怕这杯子里的是蛊神血吗?”
明明“咯咯”地笑。
“用山莓浆果制成的果子酒果然风味别具一格,怪不得安阳要将此酒进贡宫廷。”
十二夜将白玉杯放回烛台。
“姐姐明知道青桥村是受崆峒洞控制的地方,也敢独自一人前来。姐姐的勇气和胆量实在令人敬佩。怪不得祭司会说得到姐姐,等于得到天下。”
明明赞叹。她向祭司征询谁可以担任蛊神的神体宿主时,祭司提供的名字当中,十二夜排在第一位。正当她苦思用什么方法才能够让远在都城邑南的十二夜来到崆峒洞时,却接到祭司的密信,十二夜竟然动身前往了安阳。
祭司信中关于对十二夜的描绘,刻画勾勒得最深的就是一双夺魂摄魄的紫色瞳孔。紫瞳,历来被称之为魔鬼之眼。吸取黄泉阴气,嗜血的暗黑蛊神,会臣服魔眼之下,选中十二夜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了不错过十二夜,明明只好在预计她会到达安阳的这段时间里,命令受到崆峒洞蛊虫控制的安阳人,凡是出现在此地的紫色瞳孔的女人,一律抓来喂食蛊神血。令她万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一个会是南阳刑部尚书的出嫁千金。惊动了官府,甚至惊动了朝廷。在这个接骨眼上,她行错一步便全盘皆输。崆峒洞的计划若是流失在她的疏忽中,这么多年呕心沥血培育蛊神辛苦熬过的日子就白费了。
十二夜撇嘴。
得到她,等于得到天下?
她将天下双手送上,有人还不肯要呢。
愤怒和伤心之下离开客栈,十二夜真有天下之大无处可去的想法。
不想回去面对端木方,也不可能真的冲到安阳县衙抓起欧阳净直接把夜魔架到他脖子上逼他娶了她。鄢鹂吹一见她出来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连找个发泄的人都没有。虽然砸了客栈可以赖在欧阳县令身上,可是这个幼稚的举动只会让端木方更加以为她还没有长大。
思来想去,十二夜也只好跑来青桥村了。
磨磨蹭蹭到达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得摸不着五指。
“我人到了青桥,明明有什么打算呢?”
开门见山。十二夜不想浪费时间演绎姐妹情深。
青桥村的村民受到崆峒洞的蛊虫控制。明明现在发难,她也很难全身而退。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下,相信明明也不敢贸然动手。
“明明没有什么打算。姐姐来了青桥,妹子作为地主,自当奉迎。”
明明的话让十二夜的眼睛眯了一下。
势在必得的崆峒洞,轻易放弃今夜的好机会,不得不令人更生疑。没有蛊神原体炼制的解药想要完全清除蛊毒根本不可能。就是说,崆峒洞也在等。等待当初被猴王所伤的伤口渗入的蛊神血的苏醒。
崆峒洞亦是第一次使用蛊神,恐怕连他们的心中也没有底。蛊神血的潜伏期有多长,崆峒洞和她,都在等待。看是蛊神血先蚕食她的意志和心神,还是她在绿蛇血的压制下化蛊神血为自己所用。
在这个微妙的制衡期间,找到青桥村通往崆峒洞的密道至关重要。蛊神原体的借宿肯定是在崆峒洞里。找到了原体,她就有办法清除蛊毒。
“东殇国君左凉音,按照辈分来说,算得上是明明的远方亲戚吧?”
十二夜微笑。她谢了明明的斟酒。山莓果酒味道甜美,幽雅甘润,喝再多也不会醉。她还真的想醉一场。醉到人事不知,醉到醒来忘记过去。
“实不相瞒姐姐,左凉音的蛊王还是明明所赠。”
明明笑。笑容里面充满了恨。左凉音碎尸万段也不能消除的恨。
酒杯停在唇边,十二夜挑高眉毛。
东殇的王位,是根据蛊虫能力的大小来定。谁的蛊虫能让其他蛊虫俯首称王,拥有蛊王的人就是理所当然的国君。左凉音在东殇的王子当中,并非一个很特出的人物。他登上国君之位,亦是出乎很多东殇大臣的意外。如果左凉音的蛊王是明明所赠,那又另当别论了。连蛊神都培育得出来,一个小小的王又算得了什么。
赠蛊王,赠密道的地图。若说明明和左凉音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肯定是骗他们自己的。
“姐姐应该知道,明明的祖先是东殇争夺王位失败后被南阳先帝安置在毒龙峰的。百年来,祖先的遗愿就是有朝一日重回东殇。”
十二夜没有接话,她静静地听着。
“毒龙峰地理环境和生长条件适合蛊虫的培育,却不适合人居住。青桥村就是那时候建起来的。即使这样,崆峒洞还是人丁凋零。东殇王子留下的直系后裔中仅剩下了我和哥哥两个人。明明习惯了南阳的生活,返回东殇的意志也就不如哥哥那么强烈。明明和左凉音交换了条件。明明助他登上王位,他答应让祖先的骨灰葬回东殇祖陵。”
她交出祖先历经百年培育出的蛊王帮助左凉音登上了王位。坐上宝座的左凉音不但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反而背弃了他们的血契,派出死卫追杀到东殇质问的她。没有蛊王相助的她差点命丧东殇宫中,更为此被兄长怒骂了一顿。
明明知道,只有培育出比蛊王更强大的神级蛊虫,她才能让血契启动。
蛊神培育出来了,她和兄长却不为蛊神所爱。她费尽了心机,蛊神都不愿意进入体内和他们融为一体。万般无奈之下,明明只好求助于祭司。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明明的话中,几分是假?几分是真?
她对左凉音显然易见的恨意,绝非不让祖先回归东殇那么简单。
她的恨,和她多么的相似。
她们付出了所有,得到的却是一个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