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前屋后,塘边溪头,大大小小的油菜花海,盛若繁星。
吹着短笛的牧童骑上夕归的老牛,朝着炊烟袅袅的村庄走去。一种乡野的风味和泥土的气息迎面吹来。
这是在盛都邑南看不见的田园美景,自然,清新。没有人为的乌烟瘴气,更没有彼此间的勾心斗角。
经过最东边的屋子,牧童跳下老牛,和停下脚步的村民对着紧闭的屋门鞠了一躬,以示对宗祠和祖先的敬意。
白发桃花手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香樟木盒子站在门口。她的身后,还站在几位白发的老人。他们的手中,都捧上了大小不一的香樟木盒。
看见朝他们走来的戴着冰晶面具的少年公子和他俊秀文雅的随从时,白发桃花的表情有了很大的变化。端木方甚至觉得,白发桃花并不想让他们进去。可是最后,白发桃花还是低微地叹了口气,打开了屋门。
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虫蛊节,屋子里面洗刷一新。摆放在井台的花木被移开,盖在上面的木板也取了下来,露出黑乎乎的井口。原先空置的偏厅放上了十几张香樟木的椅子。白发老人和有幸观看虫蛊节的他们就坐在了上面。
大堂里白玉棺材的两边,戴上了人皮面具的黑衣祭司正点上金玉蜡烛。一边点烛,一边念着祈愿和祝祷的咒语。每点上一支金玉蜡烛,黑衣祭司都要对白玉棺材下拜。负责递送金玉蜡烛的明明,对着白玉棺材下拜时,她的神情带着哀伤和痛楚,更多的,是誓不罢休的恨意。
点完了金玉蜡烛,白发桃花领先,她示意鄢鹂吹和端木方跟在她后面。白发老人鱼贯地跟上。
香樟木盒子一个个都堆放上了白玉棺材的时候,白发老人躬身行礼。黑衣祭司和明明深深弯腰还礼。礼毕,除了白发桃花,白发老人又鱼贯地退出宗祠。从头到尾,他们一语不发。
“少爷啊,来,看看有没有你心仪的虫蛊。”
等白发老人全部退出宗祠,懵懂老头出去反身关上大门后,白发桃花这时候才笑着开口。
黑衣祭司一一揭开香樟木的盒盖。
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蛊虫,在盒子里面蠕动身子。没有成年的蛊虫,都是幼体。
“合情蛊啊,从此绝迹了。少爷若真想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那个人,不妨就用这条春梦吧。”
白发桃花捧来的蛊虫,月白色的虫体有点点的桃花泪。
春梦了无痕。
爱啊,朦胧如梦。一旦真正拥有了,梦就醒了。醒来之后的相处,却不如梦中那么甜蜜和温馨。点点的桃花泪,是否也说明了清醒后现实的残酷?
鄢鹂吹戳了戳蛊虫春梦的身子。受到惊吓,桃花泪加深了颜色。
算了吧。借用外力来得到爱人的心,与强暴了他有什么分别。他要的,是爱人心甘情愿的付出,是他溺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深情。
他一摇头,明明便接过白发桃花递来的香樟木盒,走到井台边,将蛊虫倾入,再将捧回的空盒点上金玉蜡烛的烛火,丢在白玉棺材前的大石盆里。
鄢鹂吹不停地摇头,大石盆里的火焰也越升越高。
“少爷,难道没有你合意的蛊虫吗?”
真是挑剔的孩子啊。这些蛊虫,花费了青桥村多少的物力和财力。虽然呈奉宗祠的蛊虫最后都要被倾入井内献祭,但是她的贵客也未免太难侍候了。
“少爷都不满意的话,恐怕就只能请出青桥村的王牌了。”
明明笑盈盈地接口。
“明明,不可以。”
白发桃花惊呼。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是吧,姐姐?”
明明掩唇而笑。
鄢鹂吹慢慢地取下冰晶面具,露出一双璀璨夺目的紫瞳。跟在身后的端木方也取下了仿人皮的面具。
明明退到了白玉棺材后面,她猛地掀翻棺盖。
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了出来。一只滴着血的,毛茸茸的红色爪子勾住棺材的板面。白玉棺材里,慢慢地爬出了一只巨大的血红色人面蜘蛛。人面蜘蛛的肚皮上,凸出了一张脸。一张长得和明明一模一样的男人的脸。
司马明德的脸。
紧闭的嘴巴,被天蚕丝密密地缝上。
“真够丑陋。”
埋伏在屋顶的鄢鹂吹做了个干呕的表情。他随即长身而起,躲开黑衣祭司的长剑。
“姐姐,蛊神的原体在我长兄的嘴巴里,请恕妹子不能效劳了。”
不理睬转到后堂打斗的鄢鹂吹和黑衣祭司,明明笑盈盈地抓起一支金玉蜡烛。蜡烛点燃了白玉棺材里面黑红色的血水。黑色的火焰升起。
人面蜘蛛磨磨獠露的尖齿,嘴巴张开喷出一条手臂粗的黑色蛛丝。
十二夜闪身,挥剑。
割断的蛛丝 “啪”地打在井台上,化成一团黑色的粘液。
少许的黑色粘液溅在井口冒出的斗大蛇头上。
黑白色的地伏龙“刷”地窜出水井。体型比毒龙峰的地伏龙整整大了一倍,长度也达到了十米以上。一窜出井口,地伏龙嘴一张,袭向端木方。
落月剑雪白的剑锋,砍在地伏龙的鳞甲上,迸射出无数的火花。地伏龙头一低,撞向端木方的胸口。端木方深吸口气,一掌拍在地伏龙头顶血红色的菱形鳞甲上。地伏龙嘶叫,重达千斤的蛇身硬生生地被这一掌打到天井里。薄如利刃的尾巴扫过偏厅的香樟木椅子,把它们打得稀烂。
“师叔,地伏龙的弱点是眼睛。”
十二夜提醒。她再次挥剑砍断蛛丝。源源不断的蛛丝从人面蜘蛛的口中喷出。大堂的墙壁,白玉棺材全是大团大团黑色的粘液。
“我知道了,诗诗,你自己也要小心。”
端木方手中的落月剑,剑身雪白的锋芒,暴长三尺。
地伏龙盘卷蛇身,吞吐血红色的双叉舌。利刃锋利的尾巴拍打井台,突然疾如闪电地扫来。端木方脚尖点地,避开地伏龙的攻击。蛇尾迅速地改扫为缠,卷住半空中的端木方。落月剑挥出的白炽剑光,逼得护住眼睛的地伏龙放弃缠卷端木方,退回天井。
地伏龙一缩身,端木方手中的落月剑同时调转方向,斩下了人面蜘蛛的一只前爪。
负痛的人面蜘蛛发出人受伤后凄厉地喊叫。原本闭目的人脸蓦地睁开眼睛。
明明口中发出尖厉地啸声。
十二夜脸一沉,她纵身跃向明明。
人面蜘蛛张嘴,接连喷出的蛛丝在明明面前结成了一张网。
夜魔砍在网上,十二夜借力返回端木方身边。
人面蜘蛛的蛛丝带有腐蚀性的剧毒。只要被碰上的东西,无一例外开始溶解。墙壁出现了一个个的坑洞,白玉棺材慢慢地融化。火焰熄灭。腥重的黑红色液体流满了整个大堂,又流向了天井。
滴答。滴答。
黑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落石阶。
后面涌来的液体越来越多,漫过了石阶往下流动。
地伏龙蓦地伸长脖子,头凑到石阶前,吸着黑红色的液体。头顶血色的菱形鳞甲越来越红艳。蜡烛的照射下,彷佛它的头上升起了一轮红日。
爬上蛛网的人面蜘蛛磨着前爪。断脚的惨痛使得它采取了姑息的做法。
吸干净黑红色的液体,地伏龙来回地摆动尾巴,偶尔扫过端木方的面前,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端木方冷眼地看着,没有被地伏龙眼花缭乱地欲擒故纵乱了心神。
相反十二夜却不想再和人面蜘蛛对持下去。
蛊神的原体在人面蜘蛛肚子上的司马明德口中。夺到了蛊神的原体,她才能驱除蛊神血的毒。靠近蛊神的原体,她的血气也开始不平稳了起来。夜魔的剑锋,已经发不出冷绝的寒芒。真气的流逝,让她知道再拖延下去,后果会变得非常不妙。
蛊虫血浸泡的夜魔,不会惧怕蛛丝的腐蚀。人面蜘蛛的弱点和要害,就是它肚子上的司马明德的脸。
银色的光波,闪电般地射向人面蜘蛛肚子上的人脸。趁着人面蜘蛛缩脚抱团护住人脸无暇喷出蛛丝的一瞬间,夜魔黑色的流光砍断了蛛网。人面蜘蛛翻滚掉落卡在融解了一半的白玉棺材缺口上。仰面朝天的人面蜘蛛拼命地挣扎舞动爪子,企图翻身爬起来。
与此同时,地伏龙在明明尖厉啸声的指挥下,彷佛离弦的长箭撞向了端木方。
沉重的蛇头抵在落月剑上。
强大的冲力使得端木方往后退了几步。
地伏龙嘶叫,更快更猛地连番撞击。
胸口忽地跳了一下。极为短暂时间的真气停滞虽然不影响端木方再一次地抵挡地伏龙的冲击,却没有办法令自己迅速地脱身。水桶粗的蛇身横扫了过来,盘缠卷上了他的身体。地伏龙用力地往里勒紧。
端木方咳了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顾不得一剑下去先要了人面蜘蛛的性命,十二夜凌空反转身子,夜魔剑已经到了地伏龙的眼前,她却突然收剑倒退。
端木方苍白的脸色透着淡淡的蓝。
地伏龙数次迅猛地撞击迫使端木方使出了全力。被真气围困的蓝眼脱离了桎梏,开始成蛹结茧。一旦破茧化蝶而出,端木方便会血尽而死。
“姐姐,看姐夫的脸色,好像是中了你们倾城的蓝眼蛊毒啊。”
明明“咯咯”地笑,她飞身跃到地伏龙的身边。
天助她也。很快了,她很快就会让左凉音尝到地狱的滋味了。
“放了我师叔。你要的是我。”
十二夜冷声道。
“姐姐,你说若是姐夫喝下了这杯含有蛊神血的蛇血会怎么样呢?”
明明拔出匕首,插入地伏龙的眼睛。她举着白玉杯,接下从蛇眼滴落的黑红色的血。
“蛊神认定了姐姐,的确对姐夫的身体不会造成伤害,不过那是在姐夫体内没有蓝眼蛊虫的情况下。姐姐,爱上姐夫的你,是不会让他癫狂的吧?哈哈。”
明明狂笑。
十二夜咬牙,她无法反驳明明的话。蛊神血若是进入端木方的体内,便会吞噬蓝眼。蓝眼必定会死命地抗拒,加快化蝶的速度。两种蛊虫的争斗,势必引发人性的癫狂。那种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痛苦,她绝对不会让端木方承受。
非得要一方来承受这种痛苦,那就由她来吧。
“好,我喝。你放了我师叔。”
银色光波卷起白玉杯,带到十二夜的手中。微微荡漾的黑红色液体,隐隐流动一抹浓艳的红光。
天意如此吗?她和他,依然不能够在一起,不管他们是否相爱。
不能在一起的话,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他,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他?
“诗诗,不要。”
端木方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