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南阳帝征服东殇,在安阳签订了纳东殇为附属国的协约。
为了防止东殇东山再起,南阳帝制定了苛刻的条约约束东殇国君的权力。其中一条,就是限制东殇国君的自由。没有南阳帝的谕令,东殇国君不得离开王宫。若有违令,驻防的安西铁骑就地诛杀。
城门外,跪着的身着东殇国君服饰的年轻男子,衣衫凌乱,满面血污,狼狈不堪。
抢先一步冲出城门的鄢鹂吹,二话不说,拔剑就砍。
水云剑砍在端木方的落月剑上。
“师叔,让开。”
鄢鹂吹怒道。端木师叔忘记了谁是害十二夜变成蛊神宿主的罪魁祸首了吗?
“小吹,你冷静点。”
端木方喝道。
他忘记?他恨不得将左凉音碎尸万段。要真是把左凉音一剑了了,南阳帝再怎么看在鄢红药的面子上,也难以护短鄢鹂吹。左凉音毕竟是东殇国君。他要是死在鄢鹂吹手里,南阳帝也不好向东殇臣民交代。
“鹂儿,过来。”
虚外冥火命令。鄢鹂吹恨意难消,不隔开他和左凉音,端木方救得了一次不一定救得了第二次。
“东殇国变,左凉音恳请统领出兵相助。”
见虚外冥火出来,左凉音急忙磕头哀求。
没有正面回答左凉音,虚外冥火吩咐禀奏的侍卫带他下去换身衣服,清洗干净后再带到统领府。
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确是一表人才,不怪思春的少女春心萌动。
惊魂未定的左凉音落座后,脸上仍然难掩恐惧和逃离的侥幸。
那场景,简直就是血与火的地狱。
身为东殇国的第八王子,左凉音知道登上王位的希望眇乎其小。所以一开始,他确实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做起国君的美梦。那是两年前,他无意中听人说起安阳有一处山坳桃花是难得一见的千叶绯桃。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司马明明。
他是爱过她,被她的活泼和率性吸引。越相处,左凉音觉得越累。司马明明的独占欲望很强,窒息般的束缚勒得左凉音喘不过气。他想过离开,却又不舍得司马明明崆峒洞后人的利用价值。正是得知了司马明明的真实身份,左凉音才萌生了争夺东殇王位的欲望。为了登上国君之位,左凉音不惜与司马明明订下了血的契约。司马明明给他夺取王位的蛊王,他登基之后迎娶司马明明。
左凉音如愿登上了王位,可是想到司马明明的霸道忌妒,心狠手辣,他又不寒而栗。东殇宫中众多美人的柔情让他依恋不已。如果司马明明入宫,不但温柔乡不再,后宫莫敢进御,美人们的性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思量再三,依仗有蛊王的庇护,左凉音牙一咬,心一横,撕毁了血契。为了获得长久的安乐,他派出死卫阻杀前来质问的司马明明,彻底激怒了她。
为了启动血契,司马明明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更牺牲了孪生兄长的性命,终于成功培育出了蛊神。通过蛊王的惶恐不安,左凉音知道蛊神出世。若被司马明明启动血契,他必遭天雷轰顶,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于是他秘密下了百万两的委托给轩然,希望能够借助轩然之力杀了司马兄妹,保住性命和王位。
然后,这一天到来。
只要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左凉音全身便不由自主地发抖。
比炼狱的火焰还要红的瞳孔,不带一丝表情冷绝的脸孔。脸上血红色的菊花随着每一个倒在她剑下的侍卫和宫女怒放。黑色的魔剑,分开人体时流动的黑夜般浓沉的杀戮,因鲜血的刺激更加地疯狂。黑色的长发完全被鲜血染红。浴血的女子,让人分不清楚衣服上的颜色是本来的红色还是血染而成。
到处是血,到处是火。
火和恐惧地喊叫。
狂乱的火焰和倒下的尸体。东殇王宫宁静的夜晚被尖锐地凄叫撕破。悲切,以及无力对抗的号啕。
那不是人,是地狱的阿修罗王。
摧毁宫门的地伏龙的头顶,抱着人面血蜘蛛狂笑的司马明明,扭曲的脸孔在火海中是如此的恐怖和狰狞。
左凉音落荒而逃,丢弃了他作为一国之君该有的保护臣民的义务和责任,逃到了安西铁骑驻扎的城堡。
“恳请两位统领,杀了那个血瞳妖女,救东殇国民于劫难之中。”
左凉音“扑通”跪倒在地。杀了蛊神,他才能够活命。他还年轻,不想死。
头皮一凉,黑发飘落。左凉音骇得不敢动弹,认出那正是自己头顶的发髻。
端木方收剑,脸色铁青。
“有的人啊,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对吧,火?”
斜躺在虎皮大靠椅上的君傲寒右手托腮,妖媚地送了个秋波。
“带东殇国君下去,好好地招呼。招呼之前,让他画好东殇王宫地图。”
虚外冥火揽住听到这句话暴怒的鄢鹂吹,他微微挑眉。
“是,属下一定会按照统领的指示好好地招待。”
铁甲侍卫怜悯地看着谢恩的左凉音。竟然同时得罪两个统领,这位东殇国君也真够倒霉的。他想不好好地招待都不行了。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见自己挣脱不了虚外冥火揽住腰的铁臂,坐在他腿上的鄢鹂吹一低头,尖利的虎牙深深地陷入虚外冥火的手臂中。
眉头也不皱一下,虚外冥火看向一脸玩味的君傲寒。
“让我吻一下就给。”
君傲寒媚眼如丝。
手臂上滴落滚烫的水珠。虚外冥火讶然地低头。
妖艳的红瞳,氤氲一层水雾。鄢鹂吹眨眼,泪滴得更多。
不提防鄢鹂吹的泪眼,虚外冥火素来冷漠的脸孔出现了一丝心疼。百年不变的表情有了些微的转变。
端木方转过脸,若非极度担忧十二夜的状况,他一定会笑出来。
鄢家的这两个孩子啊,都非常擅长利用人心的弱点呢。
诗诗,你呢,有在哭吗?
东殇的夜里,你会想起谁?会不会想起我?
被蛊神控制了心神的你,还能不能记起深爱过的人?
当我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恨蒙蔽你的双眼再给我胸前一剑还是生死相许的爱让你扑入我的怀里?
那天夜里血与火的杀戮,似乎并没有引起东殇人的关注。
在宫门前来去的人群,对倒塌的城墙,焦黑的石阶和一块块大片的血迹连私下的交谈都没有。
东殇国严禁他们的臣民议论王族,将王族与普通的百姓远远地隔了开来,摆放在与神同等的位置。略次一点的贵族,也不屑与平民交流。无论是在生活起居还是饮食交往上,贵族们都有专门的地方以供他们享乐。平民若是敢逾越自己的身份,必会受到严厉地惩处。即便对东殇王宫的血夜感到莫大的好奇,东殇的贵族们也只能在心底暗自地猜测,不敢公开讨论。
东殇王族能够令臣民顺从,靠得正是夺取人心神志,引发人性癫狂的蛊虫。
与南阳皇宫全用花岗岩建成的气势如虹不同,东殇的王宫,建筑虽不宏伟,却十分的精巧别致。由于是用红沙石建造,东殇人喜欢把王宫称之为“霞光之城。”
宫殿门口原本有对称的巨型有翼兽身人面浮雕石像,不过已经被毁得满目全非。数百名工匠正在赶修损坏的宫门,重新起建新的城墙。
“师叔,司马明明通过姐姐控制了王权,已经成了东殇女王。不服从的王族和大臣们都被监闭或囚禁。”
从潜伏王宫奉命监控东殇国君的安西铁骑探子中,鄢鹂吹了解到了最新的动向。
“探子们知不知道诗诗在哪里?”
端木方取出左凉音绘制的王宫地图,摊平在酒桌上。
东殇国都最出名的酒楼,是与南阳帝国的玉华台并称“南台东楼” 的悦来楼。因为来往的宾客都是东殇的贵族和各国的豪富巨贾,除了栽种莳葩异卉的穿廊圆拱、雕楹曲槛外,悦来楼更多的是一排排珠帘玉户的雅致小间。
每一间雅房的布置都不尽相同。端木方和鄢鹂吹入座的位于三楼的这间紫翠丹房,是最富有东殇情调的雅室。
“司马明明居无定所,连侍候的宫女都不知道她会留宿哪一个宫殿。”
鄢鹂吹夹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回答。
“我问的是诗诗在哪里?”
端木方抢走玫瑰糕。
“探子说每晚司马明明入寝之前,都将姐姐锁在冷泉宫。醒来后,再带上姐姐一起走。”
食之无味。鄢鹂吹丢下筷子。
端木方的心因鄢鹂吹说出的“锁” 字狠狠地抽了一下。
蛊神控制心神和理智下的十二夜,嗜血而狂暴。白天司马明明可以借助密封在司马明德嘴巴里的蛊神母体操控。一旦夜晚司马明明入睡,无人看管的十二夜若不事先锁住,便会再次失控大开杀戒,用鲜血来平息体内的狂躁。
“师叔,司马明明这两天大肆搜刮各种毒物和药材,估计是想大规模地制造黑雾以对抗安西铁骑。”
到悦来楼之前,鄢鹂吹曾经路过一家药铺。
药铺门前停放了几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了各种药材,其中一辆还用黑布蒙住。驾驭马车的人,是东殇王宫的禁卫军。身穿军官服饰的禁卫军正大声地喝着药铺老板,命令他尽快按照清单上列明的名字将药材搬到马车上。
“安西铁骑有恢恢天网,再多的黑雾也构不成威胁。小吹,我们今晚夜探冷泉宫。”
距离满月的十五还有三天时间,端木方等不到那天才去见十二夜。按照他们原先设定的计划,由鄢鹂吹和虚外冥火捕捉吸取满月光华的蛊神,君傲寒拖制司马明明,他去找十二夜,利用蛊神血最弱的时机唤醒她的神志。
“师叔,你现在去,危险性太大了。”
鄢鹂吹反对。端木方急迫的心情,他了解。但是被蛊神控制了心神的十二夜,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她的眼睛里,只有血与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