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睡着了，十二夜不知道。
她醒来，望进的是一双盈满温柔笑意的眼眸。阳光照在这张俊逸的脸上显得异常刺眼。
十二夜眯了眯眼，强迫自己的眼光从端木方的脸上移走。
“伤口还疼吗？”
端木方柔声道。
吃软不吃硬的十二夜，要她听话乖乖回去可不是给串糖葫芦几块玫瑰糕就搞得定的。叛逆心重的十二夜向来是你说东她定要去西，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做出来让你青丝气成白发的。
“有一点。”
怎么可以说不疼了呢？那样就看不见端木方心疼的表情了啊。
“你看，这次还好伤得是手臂，下次也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端木方心疼道。
看吧。十二夜得意地翘起了嘴角。黑雾留下的蛊毒是没有全部清除，十二夜也不以为意。天生抗毒的体质连那条号称天下最毒之物的丝丝绿蛇也奈何她不得，还怕这么点小小的蛊虫。小时候，她玩得是什么？不就是一条条平常人见了会吓得魂飞魄散的虫子们。
“下次司马明德也没有那么幸运了。”
十二夜“哼”了一声。她喜欢正面交锋，这样才有成就感。毒龙峰崆峒洞，她倒要看看是否如同世人传说的那么神秘和可怕。
“诗诗，你不可以去毒龙峰。”
端木方轻易地读出十二夜的心思。
端木方的执意，让原本有起床气的十二夜脸色一沉。
“不去毒龙峰，司马明德也会主动找上门。还有什么比我充当诱饵更轻松简单的办法？”
“我不准。”
端木方怒道。鄢家的这两个孩子怎么都喜欢玩戏自己的生命。鄢鹂吹一听说接到危险性的委托，抢得比谁都快。十二夜虽然好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离开轩然之前，她通常是和鄢鹂吹抢夺。
习惯了温柔笑颜，突然发怒的端木方令十二夜一时间接受不了。眼睛眨了眨，十二夜扁起了嘴。
“对不起啊，诗诗。”
紫色眼眸迅速氤氲的水雾使得端木方慌了手脚。从小到大，他那么地呵护，爱之如宝的人儿啊。舍不得大声说句重话，满足她任何有理无理的任性要求。连鄢红药都笑他过于娇宠十二夜，以至把她娇惯成了说一不二要刮风不准下雨的性格。
毒龙峰崆峒洞，江湖最出名的情报机构轩然残星堂的记载里面亦只是记录了短短几句的神秘地方。与其冒失地闯入不知情的险境，拿十二夜当诱饵是最好的计策。黑雾寄宿的黑衣人，死亡的惨状令人胆颤心惊。受不了血红蛊虫毒性和噬血的六名女子，死得更恐怖。若十二夜遭遇上，端木方不知道，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门，轻敲了几下。
“姑娘，你在吗？”
客栈老板客气地问。
“什么事？”
十二夜的出声，让客栈老板松了口气。刚才来过了一次，里面没有应答。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请人破门而入。万一出现第七具尸体，客栈老板不寒而栗。他的客栈就得关门，生意也不必做了。
“安阳县令请姑娘去县衙一趟。”
客栈老板回答地更加客气。
“好的，请转告县令大人，我马上就去。”
十二夜朝端木方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端木方叹气。十二夜的紫瞳太过于引人注目了，表露在外的气势又太过于显眼。若他是安阳县令，也会请她帮忙协助捉拿凶手破案。
揉了揉额心，端木方长叹了口气。
“诗诗，等会儿。”
他阻止前脚踏出玄关的十二夜。
“过来，我帮你梳头。”
十二夜摸摸披散的长发，有点困惑地眨眼。她记得赌气钻入被窝的时候并没有解开发髻的呀。
镜子清楚地映出她的容颜，照不见梳理头发的端木方。
修长的手指控制犀牛角制成的弯月梳慢慢地梳下她的黑发。端木方的手势轻得十二夜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动作。
小时候，早上起来她都会去敲端木方的房门，撒娇地赖在他的身上，要他梳头发扎辫子。端木方的发型永远只有一种，麻花辫。小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好看不好看，等懂得美了的时候，她便不满意了，天天缠着端木方要他盘着那些复杂的发式，飞天、望仙、惊鸿、每每把端木方弄得手忙脚乱。她的强人所难惹来母亲鄢红药无数次的警告，甚至好几次直接拎走。即使这样，端木方还是学不会第二种发式。以至十二夜要出门执行任务之前，都得重新盘发。
利落地将浓密的长发盘成状似高峰耸叠，波环如云的发髻，端木方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玉簪固定。层次分明，逸美典雅，更突显髻下的脸蛋庄重和高贵。
端木大侠的手法流利，一气呵成，真不知道他在多少女子头上练习过了方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完美境地。
十二夜“啪”地把镜子反扣在桌上，踢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练三十年的剑都没有这三年学盘发来得痛苦。他梳麻花辫十二夜不高兴，他梳最流行的高云髻十二夜还是不高兴。桃如九不是表扬过他的专业手法可以媲美宫中的梳头师父了吗？
难挂桃当家经常拍着他的肩膀劝告他女人的心思你别去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接到下属的通报，安阳县令亲自出门迎接。
三十出头，体型高挑，长相俊俏的新任县令，从县衙外偷偷往里面望的姑娘们就可以看得出，新县令的桃花运不错。
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有一张爱笑的脸。尤其见到了十二夜后，他的笑容更深了。
“大人未出仕安阳之前，不知道在哪里谋就？”
县令大人还未开口，十二夜已经开始了发问。
美人嘛，无礼也是有礼。安阳县令先笑眯眯地自我介绍姓欧阳名净，是刑部尚书的门生。这次是恩师特意点名出仕安阳以破紫瞳命案。
“小女子记得尚书大人有一只傲月狮子狗，是南阳帝所赐，善解人意，玲珑七窍。”
十二夜也笑眯眯道。
“十二姑娘你说得对。恩师是有一只傲月狮子狗。不过非大皇所赐，乃东殇国君所赠。”
欧阳净笑得很开心，一迭声吩咐厨房送上精致糕点，恨不得把县衙有的东西都晾出来。
“尚书千金算起来也是大人的谊妹，大人不觉得难过吗？”
十二夜谢了欧阳净的奉茶。
欧阳净的笑容微微顿住。他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都怪看到美女忘形了。
“十二姑娘想必清楚本县请你来的目的。”
“大人意下如何呢？”
十二夜明知故问。
欧阳净清咳了一下。他相信十二夜会很通情达理地协助他，问题是她身后站立的男人。欧阳净很难确定如果他开口请求十二夜帮忙，这位冷着一张脸的俊逸男子会不会拔出长剑直接架上他的脖子。
摸了摸鼻子，欧阳净认命地说出他的计划。计划很简单，就是让十二夜充当诱饵。
十二夜瞄了瞄周身寒意弥漫的端木方，她转头向着欧阳净。
“大人，这可是非常危险的计划。”
“是的。所以十二姑娘尽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欧阳净点头。
尽可以吗？那她就不客气了。
“大人，小女子的要求不多。你也知道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情。你看是不是可以补偿一点万一受伤的医药费不幸遇伏击的赔偿金客栈的住宿三餐的饮食胭脂水粉的花销衣服的置装……”
这还不多？欧阳净的眼睛都直了。
“诗诗。”
端木方无奈地打断十二夜滔滔不绝地要求。她再说下去，安阳县衙抵押给她都嫌不够。
她在很合情合理地争取危险性应得的报酬呀。十二夜不满地瞪了一眼不知为何又揉搓额心的端木方。
“县令大人的计划，容我们考虑一下。”
不给欧阳净答话的时间，端木方扯起十二夜，拉着往外走。
少赚了多少银子啊。十二夜失望。
端木方的手握得很紧。她挣不开。稍微用力想脱离，端木方扣得更紧。试了几次，十二夜放弃了挣脱的想法。她乖乖地任由端木方拉着走出县衙。
她的配合让端木方的脸上重新恢复笑容。
安阳县衙位于最中心的街道上，出来便是喧闹的大街。来往的人群并未受到六起血腥命案的影响。该开店铺的开店铺，该卖小商品的卖小商品，借着蝇头小利养活一家老小。
十二夜经过时，商贩们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看。天人风姿的容貌和一双流光的紫瞳使得她的身后一片细小声音的议论纷纷。
看吧，这就是不愿意带面纱的后果。女孩们都希望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成为有所图谋的人的目标时，还是保持低调的好吧。
端木方有点后悔给十二夜梳了更加衬托容颜完美的发髻。流转醉人波光，顾盼生辉的紫色双瞳，唇边欲语还羞的柔情笑意，一瞥一笑都勾动人心的沉沦。
招来的浪蝶们不敢采蜜的原因，是美人身边望而生畏的英挺男子。他笑的时候，肯定会醉倒很多女子。此刻唇边的冷意，即使习惯了冬季阴寒的安阳人，也暗地里搂紧了衣服。
端木方的冷峻并没有吓退所有的人。
一位梳着丫鬟发髻的卖花姑娘眼睛一亮，使劲地分开众人挤到他们的面前。她拿起篮子里面的一束桃花，讨好地笑。
“这花和姐姐多相称啊。啊，不，姐姐比二月的桃花更加光彩夺目。”卖花姑娘转向端木方：“姐夫，买一把吧。”
二月桃花。端木方苦笑。十二夜是带刺的玫瑰，冷不丁地扎得你眉头深皱。
姐夫？这称呼真是悦耳动听，让人满心欢喜。
十二夜笑逐颜开地接过卖花姑娘的篮子，将桃花全部收入怀中。她戳了戳端木方示意他别站着不动，给银子啊。
“姐姐。我叫明明。”做了一笔好生意的卖花姑娘兴奋地挥手：“明天我还来给你送桃花啊。”
还来？端木方的额上，掉下一排黑线。十二夜可是直接将他的钱袋丢了出去。她真的想让欧阳净负责她在安阳的一切花销？
接来的几天里，卖花姑娘明明都准时地出现在客栈。篮子里无一例外，全是灿若云锦的绯色桃花。
端木方踏进房门，立刻后退，鼻子被浓郁的花香刺激地连打了几个喷嚏。
正在兴高采烈地研究新发髻的两位姑娘看也不看他一眼。
“姐姐，你的头发真美啊。”
明明羡慕道。她梳理起一络，熟练地挽成云状。头顶的长发，她梳起了两个环，挽回的发梢，藏在层层的云发之中。飘逸的发式，含蓄端庄，显得云髻下的女子，高贵绝伦。
更美丽的是飞扬眉毛下的紫色瞳孔。所有的生命活力都闪现在这双独一无二的紫瞳之中，淋漓尽致，毫无保留地展现完美无瑕的惊艳。
“姐姐，你不怕吗？”
明明梳好环云髻，捧上镜子，左右上下来回地移动，让十二夜欣赏她的巧手。
十二夜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斜倚门柱，进来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端木方。他嘴角带笑，眼眸却隐含不悦。
“怕什么？”
十二夜顺口问。她大力赞赏明明的的手巧。
端木方脸色沉了沉，话在嘴边兜了几圈，终究一言不发。
“姐姐，你的紫瞳太抢眼了啊。”
明明压低声音。惨死的六个女子，全部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她们的死状，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很抢眼吗？如果司马明德对她势在必得，距离竹林初次交锋已有五天，他却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几次提议去毒龙峰查看，均被端木方反驳回来。欧阳净派遣的下属会有什么建树，十二夜一点也不抱希望。
“明明，安阳有桃林吗？你带来的桃花是不多见的千叶绯桃。”
十二夜换了话题。山不过来，我过去总行了吧。司马明德再不行动，她就主动出击了。
“有啊。在离安阳十里地的山坳里，一大片野生的千叶绯桃呢。我的桃花都是在那里摘来的。”
明明叽叽喳喳地说着山坳桃花的美丽，把它们比喻成天仙宝境。
“我们踏青去。”
十二夜嫣然一笑。
本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安阳却看不到几株桃树。每家门墙下，花盆中种植的是耐寒的竹本植物。对花，安阳人似乎不感兴趣。买花的，也仅限于思春的少女。
“好啊，好啊。我来带路。”
明明兴奋道。单纯的脸上是满心欢喜的表情。她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十二夜这么美丽聪明的姐姐，每日早早的到来也是为了能与十二夜多点相处的时间。
“姐夫不去吗？”
偷偷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端木方，明明怯生生道。
“他不去，有事要办。走吧，买几样糕点带上。”
十二夜催促明明出门。经过端木方身边，她的手腕，被端木方抓住。
端木方的力度大了一点，十二夜的鼻子撞上他的胸口。反射性地抓上端木方胸前的衣襟，十二夜又像被雷击中飞快地放手。这里，是她嫉恨失控将夜魔刺入的地方。酸涩冲入她的眼眶。
为什么端木方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的娇宠，一样的温柔，一样地对她微笑？
他想要告诉她，他们之间并没有三年的隔阂，他的心依然如一？
可她要的，不是他依然如一的心啊。
“我会小心的。”
十二夜猛地推开端木方。不敢看他，她匆匆丢下一句话，尾随明明而去。
山坳里的千叶绯桃，重重叠瓣，含着春风暖意的大红色花朵，如碎锦分霞。
天上地下，一片火海烈焰。
满眼满树，只有花朵、花蕾、花香……蜂嘤蝶舞，喧闹非凡。
“姐姐，你不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明明看着心事重重的十二夜。
明亮的紫瞳染了一层阴暗的色调。
“不会，很喜欢。”
十二夜否认。
“是不是姐夫没有跟来？”
十二夜没有纠正明明的称谓，奇怪的端木方也没有。两人任由明明将错就错地叫下去。
接住飘落手心的绯红花朵，十二夜送到自己的唇边。一缕甜腻的花香，萦绕鼻息之间。
轩然那棵千叶绯桃，是否亦是烂漫东风？
从头，能否再来？
如果她再赌一次，结局是输还是赢？
十二夜闭上眼。
若是输，就让她输得彻底，输得心再无复活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