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前完成一篇毛笔字,是老白每天的功课。
老白是一位著名书法家,他的每个字都被称为墨宝,受到书法爱好者的热烈欢迎与争相收藏。
与许多书法家所擅长的挥毫泼墨式创作不同,老白最擅长的是写极细极细的毛笔字,有多细呢?细到仅仅是使用毛笔尖的几根毛来完成,写出来的字比一般的铅笔字还要浅!
要写出这样的毛笔字,需要极大的耐心,以及旷日持久的练习。老白是大器晚成的典型,这也是他受人尊敬的一个原因。
在老白完成了毛笔字,将它摊在桌子上晾干时,就轮到蚂蚁爷爷做功课了。
老白家有一个很大的蚂蚁窝,蚂蚁爷爷是其中辈分最高的,他的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蚁生的最大乐趣就是早起散步。
蚂蚁爷爷的散步跟别人的散步不一样,他有他的专用路径。就像有人特别喜欢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散步,以求让脚底穴位得到按摩一样,蚂蚁爷爷最喜欢的散步地点,是在老白的作品上——他特别喜欢闻墨水的味道。
蚂蚁爷爷散步时,最初是有许多小蚂蚁陪着的。慢慢的,只剩下了蚂蚁爷爷一个,因为蚂蚁爷爷的散步方式太苛刻了,他总是沿着老白所写的字的笔画走,一分一毫也不偏差,从一个字的起笔,走到它的收笔。小蚂蚁们哪里有耐心这样散步呀?蚂蚁爷爷却认为,这才是散步的最大乐趣。
蚂蚁爷爷并不认识人类的文字,但是他的肚子里却装着几百条散步路线,那些都是老白最经常写的“墨宝”,老白写过多少次,蚂蚁爷爷就走过多少次。
每天早晨,老白完成了一篇毛笔字,开始吃早餐的时候,也正是蚂蚁爷爷开始散步的时候。老白吃完早餐时,蚂蚁爷爷也刚好心满意足地返回洞穴。
这样和谐的相处方式持续了好多年。
老白的年纪慢慢大了,他已经被国家级书法协会接纳,作品也被选登在书法杂志上,还曾经选送过几则作品参加展览,以一个老年书法家而言,算是功成名就了。
但是老白却有一桩心病:他还没有个弟子呢。
老白那极细极细的毛笔字是他的注册商标,他独特的运笔方式曾被某权威杂志称为书法界的瑰宝。
老白曾经开办过书法班,广为接收弟子,然后手把手教他们写那种毛笔字。
可惜的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写这种字需要付出的耐心实在太大了。写字的时候必须保持整个人稳如泰山,纹丝不动,拿着毛笔的手尤其不能颤抖,否则就会乱了字的分寸。落笔的时候呼吸与心跳要一起放轻,这样才能使得笔尖那几根毛不会受到干扰。运笔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身心完全投入到艺术的世界里,往往一个字写下来,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
这三道门槛挡住了很多人。
但也有例外的。例如老白最疼爱的孙子小白,就凭借高度的集中力坚持了下来,备受老白的赞赏。
可是有天,小白交上一篇自己的习作时,老白却不高兴了。
“不行不行,重写重写。”老白退稿了。
“为什么不行呢?”小白大受打击,宣纸上的那两行小诗可是他聚精会神写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成果。
“你的字跟我的,根本不是一个级数,你还需要多多练习。”老白严肃地指指小白的字,又指指自己的。
老白的字跟小白的字,同样是极细极细的毛笔字,只是相比之下,小白的字更多一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换句话说,没有老白的字那么一板一眼。
“爷爷,我这样写并不能算是不对呀。”小白为自己的风格叫屈。
“你懂什么?艺术就是要一丝不苟。”老白呵斥,“你知道本市有几个人能做到像我一样吗?一个都没有!你必须好好按照我的字帖来走笔。”
小白不说话了。
原本充满乐趣的写字,因为强加了规定,束缚了个性,而变得毫无生气。
老白严格要求孙子,不写到让他满意不许吃饭。小白只好含泪选择临摹爷爷的字,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平静了,而老白的字那么那么细,即使临摹也只会出现画虎不成的情况。
在渐渐知道孙子并不是自己的接班人后,老白仰天长叹:“难道我为书法奉献一生,就连一个理想的弟子也收不到吗?”这事成为了老白的心病,他甚至没有动力坚持每天的功课了。
老白第一次没有做功课的早晨,蚂蚁爷爷却一如以往地出来散步了。他迈着硬朗而沉稳的步伐离开蚂蚁洞,然后顺着桌腿爬上了老白的写字台,踏足铺在上面的宣纸,嗯,触感良好。
但上面为什么一片空白呢?
因为老白今天没有写字,所以蚂蚁爷爷也失去了明确的散步路线,他不知所措了。可是散步还是得按时完成的,否则,蚂蚁爷爷这一天都会没精神的。
不要紧,前面不是说过吗?蚂蚁爷爷的肚子里装着几百条散步路线呢。
蚂蚁爷爷根据记忆,在宣纸上走了起来。
“日照香炉生紫烟……”他刚刚走完一个“日”字,就停了下来。
感觉还是有点不对。什么不对?噢,没有熟悉的墨水味道嘛。
有的人喜欢闻烟草的味道,有的人喜欢闻汽油的味道,蚂蚁爷爷最喜欢闻的,就是墨水的味道。如果散步的时候不能闻到墨水,那么散步的质量可就大打折扣了。
况且,沾过墨水后的宣纸也会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柔软质感,踩上去的感觉不知有多好。
蚂蚁爷爷东张西望,很快发现了桌面上的砚台,他连忙走过去。
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水,蚂蚁爷爷像洗脚一样,把脚染得一片漆黑。
一切准备就绪,蚂蚁爷爷重新开始他的散步了。
嗯,“日照香炉生紫烟……”
蚂蚁爷爷一边回忆着这几个字的笔法,一边准确无误地用脚把它们写了出来。
凭借自己多年记忆的路线,蚂蚁爷爷总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功课。他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蚂蚁爷爷走了不久,老白来了,他一边叹气,一边坐到位子上,他想,无论如何还是该写一篇毛笔字。
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宣纸上竟然有一首完整的古诗!并且那、那不就是他的笔法吗?
一模一样!连一丝偏差也没有!就像是他亲自写的一样!
老白连忙叫来孙子,询问这是不是他写的,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老白又叫来了儿子、媳妇与老伴,一一询问,一一否定。
“到底是谁写的这篇字?”老白感慨万千,“这个人绝对是我的知音!他的笔法竟与我有十成相似,我的接班人非他莫属啊!”
“爷爷。”小白怯怯地问,“我今天可以不必练字吗?”“不必了。”老白瞪了他一眼,“你喜欢怎么写就怎么写吧。朽木不可雕也!”
“噢——”小白高兴地跳起来,写毛笔字又变成了一件充满乐趣的事。
“不知道我的接班人明天还会不会再出现呢?”老白坐在藤椅上,美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