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世人热血沸腾,自杀使人血凝心冷。岳武倒不觉得如何,只是这句话轻飘飘地从粱文鸢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她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他心中一叹,面前这个女人很危险!原本杀戮完黑衣人后,她就可以用钢刀出手对付自己,可她还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而丢弃钢刀,等离开那片区域再假意扭脚,暗施偷袭。她算的精道,唯一的偏差就是自己从未对她放松警惕而且隐藏了部分修为。
“怎么,不肯动手?”
“没人会主动自杀!”
“就像刚刚的彭真,我既然知道你是岳闻的后人,自然也知道你的父亲是岳文忠。你不死,他们就得死!”最后一句有顿有拉长音,不显轻佻,只是冷冰冰的威胁。
父母是他的软肋,就像撕裂的伤口,碰一下便疼,他便会找滋事的人的麻烦。
“小姐,你真要这样吗?”
“这要怪你自己,或者怪天意!”
“自杀这种事我实在下不去手,”岳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某种决定,将钢刀丢在雪地之中,顿时没入雪中,“还请小姐动手成全!”
粱文鸢脸上浮现笑意,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慰。她记得父亲说过,武力只能粗暴决胜负,智慧才能杀人于无形。她虽然不喜欢父亲,可这句话倒是很欣赏。谈笑间退敌三千里,暖帐处运筹几万年,这等雄才大略或许她还差许多,可揪住人心那点人性善加利用,却是她的长处。既然岳武求死,她便成全他。
一步,两步……粱文鸢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极为刺耳。五尺,三尺,一尺,她骤然加速,匕首的寒芒耀眼,直奔岳武的胸口。她不会轻易留下破绽,即便自度与岳武的身手相仿,她也不想费力对敌。
岳武就在等这一刻,在粱文鸢发力前扑之时,他猛地侧开身子,左手直奔粱文鸢持刀手腕,身子则继续向前,直奔粱文鸢而去。粱文鸢手腕一转,匕首刺向岳武手掌。岳武顺势绕过匕首,指尖当的一声弹在匕首上,这招式是《伏拳》所载,旨在引起兵器或肉体的震动。粱文鸢顿时觉得手掌出涌来一阵阵震动,一阵强过一阵,最终握持不住飞了出去。这让她心中一紧,似乎对岳武的修为预料不足。
岳武哪肯给她思考的时间,既然出手就要穷追猛打。粱文鸢也不是吃素的,居然以快打快,而且脚法灵活,真气也十足。这会儿粱文鸢表现出的功夫,明显强于被围攻之时,这让岳武又是暗暗吃惊,虽然早就料定这丫头非常人,可能在强敌环伺之下还有所保留,就这份谨慎与镇定便让他佩服不已,如果她不是阴沉弑杀之人,或许自己可以与她做朋友!旋即他又摇摇头,一个是官奴之身,一个是官宦爱女,身份云泥之别,何谈朋友呢?
可这一幕落在粱文鸢眼中,却被她当成了岳武对她的不屑于嘲弄,心中的怒气又被岳武点燃了!这家伙着实可恶,不仅轻薄自己,还隐藏修为,如今又嘲弄自己,实在该好好教训教训!
岳武哪知道她这么多心思,只觉得她出手愈发快速,不过攻守有据,进退适宜。然而时间稍长,这丫头便暴露了真气不济的缺点,渐渐招式不够圆润,破绽也就露了出来。岳武不和她客气,瞧准空档便欺身过去,立马钳住了她的手腕,她用脚踢来,却又被岳武夹住。不过她挣扎太猛,重心失当后,二人栽倒在雪地里,还滚出很远。
顾不得雪花拂面,岳武连忙将人制住,男上女下。不过一看之下,顿时笑了出来,刚刚的翻滚搅起了积雪,此刻粱文鸢的头发、面部沾了不少雪花,被月光一照,宛如精致的瓷娃娃。
粱文鸢挣扎不开,索性暂时放弃抵抗,怒道:“笑什么?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登徒浪子,我就该逐你出粱府。”
岳武顿时意识到不雅,居然近乎骑跨在女人身上,成何体统啊?可刚一松动,粱文鸢便要挣扎,他只好狠心,对自己说心不动则不算浪子。
“小姐,就算我知道你会武功又如何?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何必杀我呢?”
“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这句话我也要送给你,你万不该威胁我的家人!”岳武觉察到内心深处的杀意,这似乎是多年来在瓷窑受人奴役的愤懑与抗张的积累,平时讲究修身养性而不自查,潜藏在心底,如今却在这夜黑风高的夜晚,被黑衣人的鲜血和粱文鸢的威胁激发出来。
“你敢杀我?”粱文鸢眼中有过一丝慌乱,“我若失踪,绿倚自会报告我爹,你又随我失踪,你的嫌疑最大,到时候全城搜捕,你能逃到哪儿去?”
“小姐似乎是忘了我们是怎么出城的了?而且我身上有粱府的护卫腰牌,想要出那腌臜地要容易很多吧?出了皖城,我们或隐迹山林,或逃亡邻国,恐怕粱刺史权势滔天,怒火中烧,也没办法搜寻我们的踪迹吧?再者,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还在,我逃回粱家报信,就说你被人掠夺,我追赶而至,却还是晚了一步,力战诛敌,可还是没救回小姐,我最多领一个护卫不利的名头。我想以护卫小厮泄密的背景,他们应该不会供出你我共同离开府邸的事。”
“你真是好算计啊!”
“与小姐相比,我可真是差远了!”
粱文鸢怒瞪岳武,心中却保持理性,岳武绝不仅仅是修为不错,其谋算也很老道。四目相对,一个火焰爆燃,一个细水清冽。实际上,岳武并无伤害她的心思,他可不想过逃亡生活,因此当务之急是说服粱文鸢,让她相信他不会威胁到她。而且见她秀美哀怨的脸,心中起了怜惜恻隐之心。
因为双手钳着她的手腕,抽不出来,便口中吹气,将她脸上和发上的雪花吹掉,倒让粱文鸢羞涩不少。
“小姐,你说如此情况下,我杀你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的确,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不杀你!”
粱文鸢一怔,不明白岳武是何意思。不过旋即想到彭真所说的潇湘馆,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愠怒,寒声道:“枉你出身书香门第,多年耕读圣贤书,没想到如此卑鄙龌龊!”
岳武一怔,苦笑道:“大小姐,我说不杀你,你还骂我卑鄙龌龊?”
粱文鸢冷笑一声,切齿道:“会稽城潇湘馆,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送到那儿?”
岳武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摇摇头,说道:“小姐的想象力倒是丰富,我绝无此意。我是说不杀你放你回去,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原本就无威胁你的可能和意思。我出身卑微,家境贫寒,这辈子所求无非是脱掉官奴籍册,衣食无忧,再无多大志向。你又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呢?而且为了自证身份,我可以陪你走一趟,去会稽城潇湘馆查探那伙谋害小姐的凶贼!”
粱文鸢原本还在蹙眉沉思,觉得岳武说的有理,他即便说出自己会武功的隐秘对他并无益处,还不如保守秘密从自己这里得到好处。可最后听到岳武又说潇湘馆,顿时怒从心起,不悦道:“说到底,你还是要把我送到会稽城?开始还说的天花乱坠,可实际上还不是一肚子龌龊主意?”
“小姐,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暗中通知保护你的高手,或者说你的暗中势力,偷偷跟在我们身后,而我假扮成绑架你的人,到潇湘馆与那人会面,一旦他们入套,就可以就地抓住他们。”
粱文鸢脸色一变,岳武所说正是她原先设想,只不过其中不包括岳武这个人!她之所以惊诧,一方面是震惊于岳武的敏锐和果敢,另一方面便是岳武所说的高手和暗中势力。此人绝留不得!也不知鳌叔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还不出手惩戒这个骑跨在自己身上的淫贼?难不成是遇到其他事了?看来眼下只能先安抚住他了!
“好,成交!”
“空口无凭,若是小姐日后反悔,弄死我简直易如反掌,不如留下点凭证如何?”
粱文鸢又是一怒,不过还是压抑着怒火,寒声道:“你说怎么办?”
“据我说知,小姐贴身戴有一块玉佩,不如交到我手上如何?”
“不行!”粱文鸢想也不想就拒绝,这玉佩对她而言,重要性远胜性命、名节,乃是母亲留给她的礼物,自幼就佩戴在身上,怎么可能交到岳武这个登徒子身上?
“那你给我一件别的贴身物件也行,若是你日后反悔以权势压我,或暗施袭杀,我就满世界吵嚷你我有私情!”
“好,好,好!”粱文鸢心中气恼至极,却只能忍着,毕竟现在性命还在岳武手中。不过其他贴身物件,似乎只有脚踝处的脚链了,那是好友所赠,上面还刻有自己的乳名“琰儿”。
“东西拿来!”
“先把我放开!你还想压到什么时候?”粱文鸢怒斥道。岳武赧然一笑,连忙跳起身,又伸手去扶,却被粱文鸢挥手躲开。她掸去身上的积雪,有附身脱去鞋袜,露出莹玉似的脚掌,解开脚链,丢给岳武,冷笑道:“你最好收好,要是有一丝淫猥的行为,我就是死也要和你拼命!”
“小姐放心,岳武要它只为保命!”
粱文鸢将信将疑,不过见岳武慎之又慎地将其包裹好揣进怀里,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敢想,若是刚刚岳武真的淫猥脚链,她会不会真的和他拼命?!
二人相对而立,皆不言语,一时间气氛略显尴尬。不过在这万籁俱寂的宁谧之中,岳武却突然听到一道破空之声,仿佛箭啸。寻声望去,竟是粱文鸢的背后,那箭簇极快,射穿树叶,直奔她后心,岳武眼尖手快,立马前冲,一把抱住粱文鸢就势滚出去,箭簇则嗖的一声没入积雪,只留下尾羽露在外面。岳武感慨,多亏了今晚月色和积雪,将漆黑的箭簇映照出来,否则还真不容易辨别出来。
岳武苦笑,他暗道自己疏忽,那人能通过绑人胁迫彭真一行人来抓人,自然也能驱使另一伙人作为后勤保障万无一失。早知道就不再这里耗这么久了,不然也不至于又被对方盯上。粱文鸢本还想训斥岳武两句,可见了那箭簇的尾羽,又把话吞回肚子。
不等他们停顿好,第二支箭又射了过来,多亏了岳武脚法灵活,堪堪躲开,二人不敢耽搁,立马躲到树后。
“小姐,那人为了抓你倒是准备充分,一伙人不够,还弄了后备队!”
“不对,他们不是同一伙人!”粱文鸢冷峻道。岳武不解,粱文鸢继续解释道:“彭真那伙人明显是抓活的,这伙人出手就是取命。而且他们接应的间隔实在太久。”
岳武心中感喟,这丫头考虑问题还真挺全面,真可谓心思玲珑啊!不过他转而又犯愁起来,粱文鸢这是得罪了多少人啊?自己卷入她的纷争,福祸难料啊!
“你说有几个人?”粱文鸢悄声问道。
“应该是一个,不然刚刚出手就不单单是一支箭了!”
“能找到人在哪儿吗?”
“应该还远,不然不会破空之声响后一会儿才箭到。”
“那我们怎么办?”
“先设法潜回城去,你那些隐藏的对手还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