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帝国和胡人订立合约以来,总的来说,大家相安无事,帝国禁止子民出城向北,胡人约束部下远离雍州城放牧。但人是一种喜欢交流的动物,你越是阻隔越会生事。
出了雍州城,往北二三十里地,零零碎碎洒着几个旧村落,说它旧,是应为,合约以来,村里便不再有人住,但这方圆二三十里,却是膏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时间久了,就有牧民来次偷偷放牧,城里的士兵见了,报告给王爷,王爷一生气,就派兵去驱赶。并嘱咐士兵不要滥杀无辜、无端生事,然刀枪不长眼睛,更有些士兵,乘机抢些羊皮、羊毛毯、牛袋子等回来。总之胡人虽有小伤,也不至于要命。
虽然经常驱逐,但还是有胡人前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块宝地,胆大的牧民还是喜欢来冒险。雍王和赵丞相见禁止不了,就问缘由,城里的士兵们得到好处,就添油加醋说,是胡人知道我们不敢加害与他,所以懒着不走。雍王和赵丞相,不知该如何才好,因为国家的政策是不能被破坏的,这是大事,出了事情,谁也担不起。
时间久了,有的军官就纵容自己的士兵,把胡人打伤,抢他们的穹庐、毡帐,有些骄兵悍勇,甚至抢胡人的妻小。胡人渐渐不敢来了,雍王知道了,开始还管一管,到后来,也就睁着眼闭着眼,不多管,只要不出大事就好。
后来,有些下级军官,见这里荒地肥美,胡人也不敢来,也找借口出城,种些庄稼、蔬菜贴补家用。再后来,村里渐渐就有军官们的妻儿安顿下来,形成了往日的村庄。
当时,帝国实行兵农合一与常备军并存的制度。国家对武官的报酬,一般采用支付俸禄的办发。俸禄以谷物为主,军爵低的俸禄很少,甚至没有俸银、俸米,只有少的可怜的“饷”也就是一些饷银、饷米。就是常备军也属于兵役,不是国家让你来挣钱的,是来服役的,是有服役年限的,除非你立了大功。如百夫长的年俸,也就三五石,远远不足以养家糊口。但皇帝又为这些下级军官着想,让他们的妻子根据丈夫官位的大小,给与一定的随军期限。家里有钱的,到期后,就住在雍州城或者附近的乡下,无钱的难以生活,就回到老家。现在有了这块地方,也不上税,也无人管,空闲的土地房屋又多,所以就偷偷住下来。有些胡人,也来用羊毛、羊皮换些草料、粮食,时间久了,大家相安无事,这里反而成了一块塞外的繁华之地。
而后,有些胡人的小部落,也来抢些粮食、盐巴等东西。城里的大官也不好去管,再说,你派兵出去,胡人早跑了。这样慢慢发展,两家小矛盾不断,慢慢地就酿出祸来。胡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杀人放火,而且也抢村里的妇女儿童。
一日,冯山的老乡,冯若找到冯山,送给他一块黄羊皮,还带来一牛皮囊酒,冯山推脱不了,给了他两块碎银子,收下了。冯若就说:“老伯,离城外村子不远,也就四五十里,你也知道,有几个小湖泊。”“知道,那地方像狮子山伸出的的一个脚指头。”
冯若就说:“就是那里,现在经常有胡人带着家小牧羊、牧马。”“不足为奇,那里水草好,我年轻的时候,还经常去那里驱逐他们呢。”冯山说。
冯山又说:“和我一起的很多官兵,他们常去发点小财,有的还能抢个老婆呢。”“你动心了?”
“我也去过,但命不好,机会错过了,现在胡人放了哨兵,抢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接着问冯山:“老伯,我们是不是也去偷袭他们一次?”
“我老了,丞相也不把我当外人,衣食无忧,我的意思,你也还是不去为好,毕竟是伤害人的事,而且也冒险。”冯若不甘心,“风驰大伯还好吗?”
“你别打他的主意,他不会去的。”“他的武功在雍州可是出了名的。”冯若伸着大拇指说。
“他是个耿直的人,要不是耿直,早成都尉了。”“耿直?”
“他把胡人也当人,就是上了战场,他也只杀胡兵,不杀手无寸铁的胡兵妻小的,更不用说你让他去抢。”冯若又拿出一牛皮囊酒来,“老伯,现在他不在城里,你把这个给他,是我孝敬他的。”说完道别走了。
不几日,冯若又来了,正好见李恒书出来,就打探任风驰在不在,恒书见他带着一块羊毛毡。就把他引进去,任风驰和冯山正在看弟子们练习,见他来了,就请到了屋子里,冯若进门寒暄没几句,就哭泣着说:“刚才,我的士兵的妻小,被胡人抢走了。”“在哪里?”
“就在城外的村子里。”冯山长叹一声,问:“胡人走了?”
“是,我们出城去救人,就跑了,他们是经常在五十里外的湖边牧马的胡骑。”“你怎么知道?”任风驰抢着问了一句。
“我的士兵,有人认识他们,他们知道我们不敢去追赶,天也快黑了,一定还在湖边。”“你要赶紧去救人?你可是百夫长,怎么跑到我这里了?”冯山问道。
恒书进来,点上灯,冯若见是个少年,接着说“他们一定有防备,所以来请老伯。”“你的人马不够用吗?”冯山问。
“这几天,湖边有几百胡人,在此牧羊,都是些妇幼,士兵很少,我们主要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想让你们的弟子们一块去,扮做胡人的儿童,好行事。”三个人计议着。恒书拉下窗帘,给他们加了茶水出去。
李恒书见这人有点做作,说话老是摸鼻子、擦眼睛。一边走,一边想,见师弟们还在练习,也不打扰,就进了偏厢房,看起书来。
不多时,却听见师父喊他。弟子们到了一块,任风驰和冯山说明了原委,是要去救人。恒书熟悉一些天象知识,心里清楚晚上会起雾,救人应该不难,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理由,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危险!
十个弟子紧紧围着师父,大家听说要去救人,都摩拳擦掌,在细心听师傅的安排。师父说完了,问大家还有什么不妥之处,李恒书站起来,居然说不同意。问他理由,也没有理由,就是不同意。九个弟子,都表示救人,没有什么风险,应该去。李恒书被孤立了,但是他没有理由说服他们,赵广琼走到他身边,轻声声:“师兄,我们去吧。”恒御也说:“三哥,机不可失,时间不等人。”
他望着师弟们射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明显有不屑的成分。他突然感觉冷,两个师傅都没有开口,等着他说不可去的理由,但,他没有理由。他浑身战抖地摇着头,“好吧,恒书,你留下看家。”任风驰站起来,“咱们走。”
屋子里就留下他了,他吹灭了灯,却没有离开,一个人发起呆来。师傅一直像父亲一样待他,是不是自己被惯坏了?赵广琼那样安分守己的人,还被师傅责难过,但他李恒书没有。听说抢人的胡骑也就十几个,就是到了湖边翻两倍,不是说笑话,也不够他们弟子们收拾呢。这不是自信,平日他的师弟,那一个不敌七八个军士呢?那为什么自己不同意?师父常说,战争不能靠运气,更不能靠义愤填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是胆小了吗?还是过于谨慎了?他没有感觉到师父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但就是不能去,为什么?没有原因。
他有点颓废、有些索然,一个人窝在椅子里,有点迷茫,胡思乱想了很久很久,想起大家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拒绝着他们的目光,我李恒书不是孬种!话音未落,一个人闪进来,“师兄。”是金文。
“你怎么没去?”虽然屋子里没有灯,但金文还是能感觉到李恒书的目光一定很吓人。“我,我肚子疼。”
“借口!”吕金文这个从来不知着急的少年,急躁起来,“我,……是借口,我不是孬种,是等你!”
恒书突然问:“走了多长时间了?”“一个半时辰。”
“快,去备马。”金文冷静下来了,“师兄,哪还有马?”
“死人,去找仁潇父亲,多借几匹。我在北门等你。”金文笑着走了。
李恒书飞也似的跑回家,先背起一捆没做好的芦苇箭,提了两包练手用的石子、一壶菜籽油、然后在屋子里四周寻找,“你干什么?”虹霞鼓着肚子,抱着一包纳鞋底的布条子进来,问他。
近几天,宝贤和虹霞为士兵做军鞋,挣零用钱,所以睡得晚。
他抢了就跑。“疯子。”
吕金文骑马到了北城门口,恒书已经等着了,见金文借了六匹马,马蹄上裹了布,就翻身上去。已过亥时,城门虚掩着,因为恒书和守门的熟悉,守门人知道他们是任风驰的弟子,并不为难他们。
二人一路向北狂奔,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沿着狮子山脚向西拐了弯。知道近了,恒书却反而不急躁。雾从山上淌下来,果然越来越浓。他们已经听到了杀喊声。前面的火光时隐时现。
他们并没有冲杀过去,而是搜索双方的哨兵,见没有,恒书就让呆着,以防胡人又巡逻,他自己悄悄打马前行。
近了,他寻声前进,草原上的雾气,因为有风,一阵浓一阵淡,杀喊声已经不足二百米了,但火光的感觉还是很遥远。他进一步靠近,看清楚了,师父和帝国的士兵三四十人被胡兵围在中央,数一数,胡骑不下五百,围了足足有七八层。他退出来,下了马,先让金文把路上捆扎好的小布条,往地下撒。撒好了,和金文耳语片刻。
两个人六匹马,各骑一匹,把另外两匹栓子马鞍上,然后用燃烧的枪棒头一路把粘了油的布条点着,大喊着冲了过去。李恒书也不用弓箭,也不用刀枪,他抓起一把石子,就向胡骑打过去,金文紧跟着,也不用弓,顺着抓着几根箭,就射向胡兵。胡兵一时慌忙,包围圈闪开了一道口子。
冯山第一个冲了出来,宁嘉彦、高途松在左,赵广琼、孙仁潇在右,护卫这帝国二十多个官兵。李恒书不见任风驰,一边用石子,打向胡骑,一边舞着枪,冲进胡阵,冯山见状,翻身也杀回来。吕金文见李恒书冲杀在右,他带着两匹空骑向左边杀来,赵广琼几个,也跟着金文杀了回来。李恒书见师父任风驰和恒御在后面断后,忙来助阵。
胡兵顿时大乱,见远处火把忽明忽灭,抵挡一会,留下百十具尸体,不敢恋战,向北方退去。
李恒书,吕金文他们追杀一阵,见追不上,返回来,带着伤亡的官兵,向南疾驰,雾越来越大,把鬼哭狼嚎的战场掩盖起来,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牛冲中了箭,周春华被刀砍伤,但都不要紧,只有任风驰的第七弟子卢思宇被枪刺穿了胸膛,虽被救回,却流血太多,死了。帝国的官兵重伤八个、死九个,其中冯若几乎被射成马蜂窝,也死去了。出发的四十八人,只有三十八人生还。
原来冯若他们,几次得手,见胡人虽有所防备,却只是放哨而已,只要见他们来,就仓皇逃走,并无多大危险。在厚利驱使下,早忘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于是就编造个理由,让任风驰的徒弟们扮做少儿当诱饵,他们好行事。谁知胡人几次吃亏,早摸清了他们的行踪。本来胡人想借雾大,聚众欲去雍州城外的村庄抢劫,但听到消息后,就在湖边设好埋伏,专等帝国官兵到来。恒书也有所醒悟,也许是几百老幼的胡人,也许是冯若给他的感觉,……总之他说不出来,但他像一头猎豹,他的嗅觉告诉了他,这是个陷进,没有原因。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也看不清未来,但他们在冥冥之中,能感觉到未来中存在的巨大风险,这也许是任何一个组织的头领,必备的先天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