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呈万字排列的七株胭脂红的花桃花全部开了,云蒸霞蔚,逼人的眼。花桃花原本就只是赏花的作物,自然有些不同,粗壮短促的枝干,弯曲而多结,色泽也是黑褚不明,似乎有明清画中盘根错节、苍老遒劲古树的风骨,可是那一树树艳丽无比的花朵却繁茂丰腴、鲜艳欲滴,如此对立的和谐,叫人感叹不已。每天下班后,踏着湿滑的鹅卵石小径,来到这里,我都会伫立片刻,然后带着满袖的芳香和满怀的春意回到被无数白玉兰和香樟树环绕的我的家。
四季常绿的樟树的落叶时间正好选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在灿烂的阳关下,在明亮的春雨中,在温湿的空气里,樟树的枝干奋力向上长出嫩枝,而鹅黄色的新叶就层次分明地张扬在暗绿色的老叶上。每天清早,都会发现樟树的四围被一层厚厚的落叶覆盖着,走在上面,绵软而轻快,而香樟特有的气息在微风的作用下,长驱直入,沁滋你的肺腑,让你成为这闲适、幽雅、惬意生活的俘虏。
我就是这样的俘虏。推开窗,这似有若无的气息便满室萦绕,附着在轻便的睡衣上,附着在澄清的鱼缸上,附着在散乱的书桌上,仿佛那一本本或新或旧、或合或开的书本里,都有了一番新气息,书房里果真盈满了让人情思凝结的诗意。
我的书房是靠东南的一间约十四平米的小屋,原本外面是连着阳台,迁居前,我作了小小改动。把连着阳台的木窗敲掉,沿窗框用装饰板包成一个仿似梯形的几何图案,在下面宽的地方放置一个长一米二、高一米、与窗台宽度吻合的大鱼缸,请匠人用木材做了一个本色的吊灯,灯的高度可以随意调节,而我总是把它放到略高于鱼缸的位置,打开灯,鱼缸便泛射出水草、清石、珊瑚、甚至游鱼摆尾划出的波痕和翻起水珠的光泽。从客厅看过来,吊灯正好在仿似梯形窗框中的正上方,自然和谐。在鱼缸的旁边,吊灯的正下放着我的书桌,书桌上被当着花瓶的玻璃水杯斜插着几枝富贵竹,耷拉着长长的叶子,我有时便坐在书桌前懒散望着做春梦的它。我的椅背后自然是四组一排的大书柜,上顶下地,左右接墙。记得做书柜时,我正好看过一部欧洲电影,对主人公家中的书柜情有独钟,便胡乱画将下来,与匠人研究,最后便做成了如今的模样。上下皆是板才的柜门,将里面掩得严严实实,惟独中间部分是嵌玻璃的,并把门的上端做成了拱形。
为了深夜读书不影响他人,我专门定做了一个欧式风格的软塌,放在书柜的另一头。塌长一米八,宽约莫八十公分,金红团花,富贵温馨。塌一头是平的,一头高如靠椅般扶手,读书累了,可坐,可睡,还可斜签着身子靠着,甚是惬意。
书房里最重要的当然是书。一套精装的《四库全书荟要》竟占了整整一个书柜,记得当时向新华书店订购这套要价六千四百元的书时,着实犹豫了很一阵子,最终没能挡住它的诱惑。后来有人告诉我,要是直接向出版社购买,折价会过千元,没想到书的利润竟如此丰厚,唏嘘之余却毫无他法。我将我的书分成两大类,除了文学艺术类之外,自然就全是工具类了。文学类就是小说、诗歌、古籍等等,说到小说主要有两套丛书,一套是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另一套是花山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共和国长篇经典小说丛书”,其他成套的有《曾国藩全书》、《莎士比亚全集》、《鲁迅全集》以及“四大古典小说名著”等等。在这些小说中,我比较喜欢的是唐浩明写杨度的《旷代逸才》,把一个特殊政治时期的风流文人、青年才俊塑造得栩栩如生,让人感其潇洒、叹其才华、嗟其志向、哀其人生,在唐浩明几部以历史人物为题材的小说中,应称得上扛鼎之作。而工具类的大部分都是些辞书、史书,几乎八十年代后出版的辞书,比如《辞海》、《辞源》、《汉语大字典》的各种版本都有,相比之下,史书就要少得多,《二十五史精华》、《资治通鉴》、《史记》、《国史全鉴》之外,就只有些零星的版本了。
对于购书我有自己的见解和方法,我不认为购书就一定为了读,宋濂的“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我只同意一半。我以为有些书买了就是为了读的,有些书却纯粹只为满足读书人藏书的嗜好。对于为读而购的书,我随便得多,往往是翻几页,与书商谈妥价格便成交,而对于可读可藏、或者专为收藏购置的书,则严谨得多。大约选定一本或一套有这么几个程序:先是看书本的印刷技术、纸张,其次是查书号、出版社、出版时间、批次、印数,然后分别从前、中、后选读二三十页,累计错别字的多寡,最后才是讨价还价。如果是旧书就更费时间了。
其实藏书是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兴趣取向,在我的所谓工具类书中,还有一些相关生活情趣的书籍,比如《湖南绿茶》、《插花艺术》、《中国姓氏大全》、《圣经》,诸如此类,五花八门,不过我最喜欢的要数《中国名画鉴赏词典》,该书收录了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著名画作,特别是唐宋时期的文人画,虽然我不懂绘画艺术,却从古典诗词领域中领受了那份唯美至上的艺术大餐,它让你美不胜收,它让你情不自禁敬佩和追慕前人的风采和神韵,为绵延至今的璀璨文明骄傲和自豪。
有关书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但最让我感兴趣的却是古人对书的态度,那些或穷或达、或迂或敏、或贵或贱的先辈,在几千年前就为我们总结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来也会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些精辟格言,将书推崇到无以复加的高度。稍有家资的读书人,便要拾掇一个书房,并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终身所学凝聚成一块书斋的匾额,悬挂在相惜并相轻的文人的口头文学,因而那些在文学史上声明显赫的书斋便应运而生了,什么“快雪斋”、什么“随园”、什么“草堂”,什么“书屋”,一个个如雷灌耳,却又妙趣横生。我的书房叫“荩园”,很久以前为自己取笔名时,遍查典籍,搜索枯肠,最后才定下一个“荩”字,取它的两层含义,“荩”一解为“忠”,这同我做人要讲“忠义、忠厚”的思想吻合,读书的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做好人,所以这点格外重要。“荩”的另一解是“草”,这又为我崇尚平凡人生、平静生活,甘愿如小草般终极一生的愿望找到了象征,也许每个人的生活之路和追求理想都是不同的,但归于平凡者甚众,我作为芸芸众生中一极平凡、极普通的女子,倘能如小草般沐浴自然界的阳光雨露、享受人世间的亲情友爱,自自然然地生长、枯萎、凋零,最后又回归生命最原始的状态,除此之外,夫复何求!
这就是我的书房,一个地儿不大却内涵丰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