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昌寿,站在高高的云梯之上,望着黑压压的一大片向阵前冲过来的独山百姓,再看看百姓后面,紧紧相随的胡人骑兵,心中也有些迟疑了。
徐焦拼了命的喊,却又怎么挡得住这湍急如流、向前奔去的百姓?
任你嗓子喊哑,又能如何?
后面的胡骑紧紧跟着百姓的大队,只等这百姓将大丰军的阵型冲散,再一鼓作气,杀将进去。
秦昌寿,缓缓闭上了眼,下令道,
“放箭!”
大丰军遥遥看到涌过来的都是大丰百姓,哪里忍心?弓箭搭在弦上,却都迟迟不敢将箭放出……
秦昌寿没有听到弓箭破风之声,知道是军士心中不忍,但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低头一看,正看到铁熊营,心道,也只能如此了,再令道,
“铁熊营,出战!出战!出战!”
军鼓乍响,大丰阵前开了一个口子。
柳天南和穆残阳又被推着跟在了铁甲熊的后面。
二人远远望去,汹涌前来的,竟都是大丰的百姓!这是要做什么?
吴昂策马来到二人身边,
“胡人赶了百姓来破阵!若是让百姓进来,势必会让我军阵型大乱,届时,不光我们活不成,恐怕这百姓也会一个个便为胡人的刀下亡魂!”
吴昂叹口气,
“生在这乱世,是他们的命,也是我们的命。”
柳天南悲上心来,闭口不言。
穆残阳也似是有些不忍了,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汹涌而来的百姓。
夕阳之下,红光遍撒,似是将所有人都浸在了血里……
吴昂又道,
“你们一会,待铁甲熊出阵,这铁甲熊一出,百姓受惊,应当会向两侧跑去,你们那泥丸,尽量不要丢在百姓身上……待能够看到胡人,就照昨日里的打法去打!先挑那臂上缠着白纱的打!若是遇上郎骑的话,先射骑士!”
二人低头看一眼战车上的泥丸,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战鼓再响。
铁甲熊终于一涌而出,当头的百姓远远看到大丰军阵之中,竟然杀出来了如此巨兽,俱都骇得大叫,
“妖怪啊!快跑!”
只见打头的百姓纷纷向两侧奔命而去,跟在百姓阵后的胡人见状,搭弓射箭,射向百姓队伍两侧,只见霎时,向两侧涌去的百姓俱都被射成了血人,一个个痛苦倒地,哀嚎几声,竟是再不能站起来!
又听得一声号角,紧跟着百姓的胡人抽出刀来,驱赶后面不明前方情况的百姓加速向前涌去。
想往外跑,有箭雨落下;想往前跑,又有怪物杀了过来;想往后跑,却又被被后面的百姓挤得只得向前行去!四处都是死路、处处皆是地狱……
白马三人也一直跟着大丰军,三人站在远处,远远望见这等情景,似都不忍再睁眼去看!
楚娇娇有些急了,
“这……这……这两帮人怎么会这么坏?这人心怎么会这么坏?”
张烈、白马默然不语,是谁将人心画黑,画的比黑夜更黑?
这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左右得了的了。
柳天南和穆残阳见势,试图将泥丸打在百姓两侧,引那铁甲熊不去扑向那涌来的百姓。
可那铁甲熊越跑越快,二人扔在地上的泥丸,只有跟在后面的铁甲熊,会闻了臭味,向两侧扑去,但跑近了一看,空无一人,又自向前急速奔去。
二人知是如此无用了,只好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
后面的胡人和前面的铁甲熊,将百姓越聚越密。
前面的铁甲熊,见人便杀,哪里知道什么敌我之分?
渐渐的,铁甲熊所过之处,已经尸横遍地,百姓却仍旧犹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
眼见柳穆二人的战车,轮子不断地压过百姓的残骸,甲士心生不忍,将二人从车上抱了下来,柳穆二人张开眼睛,却见那周围的甲士,一个个俱都已经哭红了眼睛,却都一语不发,提着那些木桶,护着二人向前行去。
徐焦此时已经快被挤到了百姓队前,定睛一看,见到不远处竟是扑来了巨大的、身穿厚厚铁甲的狗熊,正将百姓一个个的拍碎、踩烂,气的他举起手来指天骂道,
“老天啊!你开开眼吧!”
徐焦的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汩汩而出,这个发誓再也不流泪的铮铮铁汉、这个发誓定要将独山城头那兄弟的头颅夺回来的英雄,此刻终于也似到了认命的时候。
想当初,那个一杆铁枪独挑百十胡人的汉子,在这拥挤的人流中,却无力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铁甲熊扑到了徐焦的身旁,一口咬碎了徐焦的头颅,徐焦直觉眼前一黑,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传来,还没局的痛,便已经没了知觉。或许此刻,只有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胡人那边也似是没想到,大丰竟然真的不顾自己子民的死活。
只听胡人那边几声有节奏的号角声响,跟在百姓队后的胡人从中间分了条路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夜幕已经降临。
只听的胡人那边传来“嗷呜、嗷呜……”的声声狼嚎,又见胡人那边阵中扬起一片沙尘,竟是看到杀出了一队骑在巨狼之上的胡人!
狼骑兵,终于来了……
那狼堪有马高,竟也是裹了甲衣,狼背上的胡人,双腿绑在巨狼身上,一个个俱都吼叫着,挥舞着手里的弯刀,竟似是和那狼融为了一体,狼骑兵疾驰而出,也扑向了前方正在奔命的百姓队伍。
血腥的杀戮,一旦开始,似乎便会不死不休。
剩下的不到十万百姓,痛哭着、无头苍蝇般奔跑着,越来越来的人摔倒在地,被“自己人”踩的遍历鳞伤、直至死去。
丈夫拼了命去护住自己的妻儿、母亲拼了命的去护住自己尚未断奶的幼儿、儿子拼了命去护住自己上了年纪的白发父母……
胡人似是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射向百姓队伍两边的箭雨渐渐疏希开来,不少百姓见状,纷纷向两侧逃命去了,乱纷纷的人群,一下子又有不少人被踩死在了脚下。
铁甲熊和狼骑兵,终于越来越近了,百姓此时竟是已经被屠戮了一多半。
柳天南此时的眼中也已经噙满了热泪,暴喝一声,手中拿起一把泥丸,用尽全力,掷向百丈之外的狼骑兵,却发现,早有不少泥丸,已经飞在了自己这一把泥丸的前面,转头一看,却见穆残阳此时也已经哭红了双眼。
楚娇娇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转了身去,不再去看,抽泣道,
“我不该下山来的……我不该下山来的……”
张烈一把抱住了楚娇娇,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马早已经闭上了眼睛。是谁?一手将这天下搅乱?又是谁?让妖兵出世,为人所用?
柳、穆二人抛出的泥丸,竟在百丈之外打在了狼骑兵身上,这边的铁甲熊更是狂暴不已,再加速向前扑去,却又不知踏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终于,两侧跑出的百姓越来越多,一眼望去,却也不过只剩下几万人了。
熊咆、狼啸,两支妖兽大军,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只见那巨狼纷纷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大的森森巨牙,朝那铁甲熊的脖子上狠狠咬去,狼背上的骑士,也拿弯刀,瞅准了铁甲熊的眼、耳、鼻、脖奋力挥刀。
那铁甲熊,也人立而起,钢铁巨掌拍向了扑咬过来的狼头。
柳天南和穆残阳,已经在一众甲兵的护卫之下,冲到了离那狼骑兵二十丈之处,左右双手抓满了泥丸,一把一把的扔了出去。
泥丸所到之处,铁熊纷纷而至。
胡人看出了端倪,号角再响,纷纷箭雨向柳穆二人所在之处纷纷落下!
包围着二人的甲士,赶紧举盾相护。
只听得头上乱砰砰得作响,胡人的箭雨,这次却似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啪啪啪啪的箭雨似是越下越急,盾牌上得箭矢霎时已经密密麻麻,竟有不少箭矢射穿了盾牌,插在了巨盾甲士的手上!甲士吃疼,却也仍旧咬牙强撑着。
大丰军阵那边也响起了密集的战鼓声,只听的喊杀声自后面震天响起!
早已憋足了劲的大丰军士门,排着阵,恨不能一步并作两步,向阵前疾驰而来。
胡人阵中同时号角声响,胡人铁骑从正在厮杀的熊、狼两侧,疾驰而出。
两边军士,此时虽未交手,却似乎都像是杀急了眼一般,一个个的恨不得能生出双翅膀来,马上就飞到对方的身边,来一次不死不休的了结!
柳天南、穆残阳在这铁甲熊之后,最先被这胡人铁骑绕过厮杀在一起的狼熊、冲杀了过来,马蹄声急,盾阵未来得及落下,却见一匹马竟是飞上了盾阵之上,扑通一声,压塌了这盾阵!
马上的胡人却被这巨大得冲击力反震得飞下了马,跌落在了地上。
盾阵即破,湖人铁骑举刀冲来,铁熊营的这百十人的军阵被围了一个结结实实,刷刷刷的弓箭密集的射来,钢刀砍下了一个又一个大丰甲士的头颅……
柳穆二人一把一把的泥丸急速打出去,打飞了一圈,立马又围上来一群!这胡人竟似打不尽了一般!
那前面的铁甲熊闻到了腥臭,俱都反身杀了回来,顿时只见前方的胡人人仰马翻,只见一个胡人骑兵,竟是连人带马被巨熊一掌拍飞出去几丈远。
柳穆这边这才稍稍解围。
大丰军也已经杀了上来。
“举!刺!回!……”
熟悉的号令之声,渐渐在耳边响起。
胡人又似疯了一般开始冲阵。大丰这边也是用尽全力向前推进!
胡骑四下冲杀,只要马不死,那就要一直向前!
大丰这边毕竟是步兵,又是如昨日一般,阵型渐渐被冲散,但是后面的大丰军旋即又再向前补上。
饶是大丰这边的军士,如此悍不畏死,整个阵型,却也渐渐被冲杀的七零八落、歪歪扭扭!
眼见胡骑已经有如潮水般,渐渐深入到了大丰阵中。
几十万人,已经杀做了一团。
两军此时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胡骑仗着马壮人高,在大丰军中左冲右突,左砍右杀,一个个大丰甲士,被砍去了头颅、撞碎了肋骨。
大丰这边的军士,只有拼了命的拿枪去刺那马身、拿刀去砍那马腿,那箭去射那马上的骑士。
吴昂骑在战马之上,不知来来回回的冲刺了几回,砍杀了多少胡骑,渐渐砍的手腕已经发麻,拿刀的右手都已经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只好换了左手拿刀,用力刺一下马腹,继续冲杀下一个来回。
却突见一直冷箭射来,正中马眼,那战马吃疼,摔倒在地,将吴昂远远的甩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
一胡骑见状,策马驰来,眼见就要将吴昂踏死在地上,吴昂拼起最后一丝力气,将左手的钢刀扔向了来敌,那钢刀竟是直入马身,马上的骑士也被摔了下来,落在了吴昂身前。
吴昂连滚带爬的上前,朝着那胡人露出来的喉咙,一口咬下去,竟是硬生生的将那胡人的喉结咬碎,只觉得一口热血喷在了吴昂口中。
吴昂赶紧松了口,却是不自觉地将口中的敌血饮下,直觉喉中一股辛辣滋味传来,吴昂打了一个激灵,不敢躺在地上,从旁边捡起一把长枪,站了起来,红了眼睛,继续拼杀。
大丰这边擂鼓的军士,双臂已经发麻,拿着鼓槌的双手,已经有血流出,但依旧咬了牙,用力的抡起鼓槌,一次次的敲下。
一个胡骑,冲进了行阵之中,被围在里面,被长枪连人带马刺成了血葫芦,却犹自挥舞着手中弯刀,拼命挥下最后一刀,将一个枪兵的脸面,劈成了两半……
跟在狼骑兵后面的骑手,都端了箭,仔细地瞄准那铁甲熊的眼睛,嗖嗖的放出冷箭。
竟有几只铁熊被射中了眼睛,铁熊吃疼,却更是狂燥起来……
柳穆二人赶紧蓄力,用泥丸去打那跟在狼骑后的射手,发不几丸,却听到两侧箭声急来,二人赶紧低头躲过去,左右一看,原来这护阵的甲士,转眼间竟是被胡人杀的只剩下了十几个人!
二人只好不再去管那躲在狼兵身后射冷箭的胡人,又将泥丸扔向包围这自己的胡兵。
一直右眼中箭的铁熊低吼着一跃而起,将围着柳天南等人一侧的几个胡兵连人带马压在身下,左拍、右打,胡人受惊,退出了老远,几个胡人似是看出了端倪,只是这二人手里的泥丸必有蹊跷,赶紧拿了水壶出来,冲洗打在身上的泥丸,那铁熊果然不再来追。
几个人大声乌拉乌拉的吼叫几声,更多的胡骑,远远的围向了柳穆二人,似是看到二人手里的泥丸已经不多了……
数百只铁熊,此时已经被巨狼撕成了碎片。数百只巨狼,此时也已经被铁甲熊拍成了肉泥。
狼本就善群战,只见这巨狼也似将这兽性,发挥到了极致。
几只狼避过那些个头最大的铁甲熊,三五成群的围住熊群里稍弱一些的,**、咬阴,只要铁甲熊漏在甲外的地方,都是他们下口的目标!铁甲熊似乎却只会凭着蛮力蛮干,竟似要渐渐落了下风。
饶是穆残阳和柳天南,拼命去打那巨狼,但因那熊高、狼小,狼、熊又渐渐战作一团,这泥丸竟渐渐的找不到角度扔出去了。
柳天南伸手再去抓那泥丸,却发现刚刚自己已经扔出去了最后一把泥丸,低头一看,众多泥丸,竟是已经被二人打空了。
再一抬头,周围竟早已围满了胡人,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望着二人。
柳天南看一眼穆残阳,吼道,
“事到如今!还不杀上前去?在这里等死么?去你妈的狗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