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香风袭来,酥透了半亩雪谷。
白马一早起来,便开始在这雪谷里游荡。
神仙住的地方,恐怕也不过如此。
先花凋零、后花又开,红黄橙紫,怒向天开。
仙鹿引颈汲玉露、仙鹤展翅飒英姿。
白马只觉得像是活在了梦中一般,又自想起如今那乱纷纷的俗世,尔虞我诈、你抢我夺,战事纷起、命如草芥!
白马叹了口气,一时思绪万千。
却突然听的远处的山后,传来了一声声开山裂石般的巨响,白马一惊,掠了过去,站在山顶,向下望去,却见原来是那铁头,拿了一把巨剑,正在半山腰里练剑。
好一个铁头,好一把巨剑!
那巨剑,比铁头还要高上一头、宽上二指,可这铁头却是单手擎着这巨剑,轻轻松松的一剑又一剑的横劈在这半山腰里,每一次举剑横出,只见乱石被砸的纷纷飞溅,尘土扬起丈高,尘土落下之时,铁头便再挥出一剑。
白马摇摇头,忍不住大声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铁头将举剑杵在地上,抬头一看是白马,咧嘴憨厚的笑了笑,
“我在练剑啊!”
白马跃到了铁头身旁,
“练剑?这样子也叫练剑?”
铁头点点头,
“当然叫练剑啊!师父说了,我只要削平了一百座山头,我这剑,就成了!”
白马怔了怔,这才抬头向远处的几座山上看去,果见已经有不少山峰已经没了山尖,骇道,
“你……你已经削平了几座山?”
铁头咧嘴一笑,
“三十六座!这是第三十七座!”
白马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赞道,
“铁头,你当真厉害!”
“嗨!我哪里厉害了!谷里面就属我资质最差,只能用这个笨办法练剑!嘿嘿,你可别笑话我!”
白马摇摇头,拍了拍壮硕如牛的铁头,
“不!这世上资质比你好的,可能有许多人,但是能如你一般勤奋的,恐怕这天下没有几人。”
铁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打头,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那……那……白先生,我继续练剑了。”
白马笑着点点头,辞过了铁牛,便又折身向住处返去。
回到了住处,只见张烈房门紧闭,怕是仍未起身,白马也不敢去打搅他,只好一个人回到了房中,盘腿打坐,运功修习起来。
刚一入定,却听到有人敲门,白马收了气,走下塌去,打开了房门,却见来的是那昨日见过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楚可卿。
楚可卿朝白马咧嘴一笑,行了礼,
“师娘要我请先生去用早饭!”
白马点点头,道声谢,又看了看张烈的房门,心道,要不要去将他叫醒呢?
楚可卿似是看出了白马似是不愿去打扰张烈,,
“张先生早已过去了,随我来。”
白马怔了怔,原来张烈竟是在自己早晨出门之时,便已经去了?心下有些安慰,既如此,张烈的心结恐怕会被秦剑柔慢慢的打开吧。
白马随了楚可卿来到了秦剑柔所在那山巅的小楼,却见这小楼竟是和昨天去的左又生的那小楼一摸一样,甚至连摆放的花瓶、铺地的石砖都并无二致。
只是这秦剑柔和左又生既是夫妻,却又为何“分山”而睡?
楚可卿将白马领到了门口,便告了辞,悠忽一下不见了踪影,白马转头四下望去,哪里能看到楚可卿的影子?
只好苦笑着进了院子里。
“白先生来了!”
秦剑柔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马便走便回道,
“有劳左夫人了!”
秦剑柔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赶紧招呼白马进去,只见张烈正坐在椅子上,吸溜着一碗热粥。
白马坐在了张烈身边,只见张烈似是恢复了往日一些气色,感激的看了秦剑柔一眼,秦剑柔笑了笑,给白马盛了一碗粥,白马赶紧接过去,放在桌上。
几笼屉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光泽,白马此时才觉得,自己的肚子却是有些饿了,既是来了,那便不客气,用筷子夹起来一个包子,放在嘴边吹了吹,一口咬下去,香味扑鼻而来,白马顾不得烫,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包子吃得精光,朝秦剑柔竖起拇指,赞道,
“左夫人真是好手艺!”
秦剑柔却笑了笑道,
“方才啊,张烈也这么夸我来着。”
张烈看了看白马,竟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点了点头,
秦剑柔看一眼张烈,又接着道,
“这些包子啊,不是我做的!是我那徒弟肖越男做的,半夜里就爬起来和面、剁馅子了!咱们啊,这是跟着天南沾沾光了,多少年没吃过越男做的包子了!”
白马会心一笑,再夹起一个包子,一口吞下了半只。
秦剑柔也自夹了一个包子,边吃边道,
“要不要我为二位占上一卦?”
白马摇摇头,
“不用了,天生浪荡的苦命,何须再去看?”
秦剑柔看一眼张烈,张烈也缓缓摇头。
秦剑柔笑了笑,
“二位果然不比凡人,凡夫总想知晓自己这一世的命运如何,却不知,命由己作。若是世事皆有定数,那这人活着岂不是没有了奔头?像二位这么洒脱的,恐怕当今世人寥寥无几。”
白马想了想,却问道,
“那……左夫人却能预知未来三日之事,却又作何讲?”
秦剑柔点点头,
“这三日之事,也不过是与我相关之事罢了,否则世上万万千千生灵,我又能如何都知道他们未来三日之事?大命由天作、小命却是由己!就像老天早已给了亿万生灵这一世的大命,大命虽似一个围笼,万种圣灵却可凭自己这一生的善恶行事,或跃出这围笼、或被这围笼牢牢钉在里面,如此,小命亦可因善而改天命,我知晓的,不过是这小命而已。”
如此深奥的一番话,白马听的不甚明白,却又甚觉得有理,只是为何楚娇娇为救众人而死,却也没有破了这天命的劫难呢?
不待白马开口来问,秦剑柔又似是对着张烈道,
“凤凰涅槃,死而复生,自古有之,楚娇娇既非凡物,我想……”
张烈猛地站了起来,盯着秦剑柔,
“你……你……你是说,娇娇她还能复生?她……没死?”
“我只是觉得,她的这道天劫,已然过去了,复生与否,我也不敢说,只是,这天劫已渡,想必她已去了二重天上了……”
张烈愣了愣,二重天……二重天那不是神仙住的地方么?那也就是说,张烈若是也能上得二重天,也是能再见道楚娇娇了?!
“我如果能上二重天,就能再见到娇娇?”
秦剑柔笑了笑,微微点头,
“虽不确信,但是极有可能。”
秦剑柔的这一席话,无疑让张烈重新燃起了努力活下去的希望,他若是能突破自己的极限,上那二重天,再见到楚娇娇的话,无论让他付出怎样的努力,他都愿意!
白马望着重燃的张烈,感激的向秦剑柔点点头,这个女人,果真不一般!
只是这二重天,却又怎是那么好去的呢?这世上,多少年来,世人只知道除了那赤眉一人得道上了二重天,哪里还有别人能做到?
但在张烈心里,有赤眉一人那便够了!那一人,便是闪亮的希望!
希望!永远是让人好好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肖越男也希望这次柳天南回来雪谷,再也不要离开了,她不想再让柳天南再次离开她的视线。
肖越男含情脉脉的看着柳天南终于艰难的吃完了第三笼包子,又赶紧盛上一碗热粥,递了过去,
“喝了这碗粥,灌灌缝子才吃得饱!等会我把你的头发、胡须修剪了,你赶紧去洗个澡,我给你找出来一身干净衣裳,一起换了。”
柳天南望着肖越男推过来的那碗粥,摇了摇头,他着实喝不下了,
“我……我饱了,吃不下了!”
肖越男只好点点头,在放进里环顾一圈,看到了剪子放在墙角的边橱上,一挥手,只见地上的青砖竟自己动了起来,像是大海里的浪涛一般,翻滚着将那边橱送到了肖越男的身边,肖越男拿过剪子,那青砖又动,将肖越男的椅子送到了柳天南的身后。
肖越男拿起柳天南的乱发,也不嫌脏臭,就开始一剪子、一剪子的给柳天南修剪起来。
“你的功力,又更进一步了。”
“哼!那是,向我这样即美丽又聪明的,这世上有几个啊?”
柳天南却叹了口气,
“等祖爷出关,恐怕……我……”
肖越男手里的剪刀喀哧一下,将手里的一缕乱发齐生生地剪断,忙打断了柳天南的话头,
“你……别胡说!祖爷最疼你了……你不要乱想!”
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剪刀,却是迟迟没有动。
柳天南苦笑一下,
“我知道,师父昨日里的话,都是要安抚我,可你……你就不用也似师傅那样哄我了。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承担!”
肖越男忽地一下从柳天南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柳天南合上眼睛,叹口气,
“你还不知道祖爷的为人么?从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我如今和你们比起来,就是一个废物了……”
“别说了!你怎会是一个废物!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那个!”
柳天南张开眼睛,将肖越男紧紧环住自己的手分开,站了起来,转身看着肖越男,
“我……我想出去走走。”
肖越男站了起来,
“我陪你!”
“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肖越男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也好,你……你多年没有回来了,去谷里转转吧。”
柳天南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肖越男望着柳天南的背影,直到他出了院门,再也看不见了,一行清泪才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是柳天南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今重返雪谷,这里的一切变的既熟悉又陌生,柳天南停停走走,直至不觉间,竟是来到了自己第一天练功的地方。
身旁是一条安安静静流淌着的深河,碧绿的河水偶尔会泛起一阵细细的鳞波,深河两岸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林中时不时的传来一声声悦耳的鸟鸣。
顺着河岸向前走,这条河便消失在前方,由安静转为嚣杂,飞流直下,化作一抹泛白的瀑布,砸在下面的碧绿色的深渊里,再击起丈高的瀑珠。
柳天南永远忘不了,自己的第一课,就是要将这瀑布截断,没想到的是的,这第一课,柳天南到现在都没有做完……
一个放不下俗世的人,如何能潜心修炼?自然不能!
柳天南或许就不该来过这雪谷,他或许本就该一辈子做个俗人。
柳天南站在瀑布之上,闭上了眼睛,向那深潭里一跃而下,喧嚣的流水声盖过了柳天南入水的声音,柳天南不断地向那似乎深不可测的潭底沉下,耳边那巨大的水流撞击声渐渐再也听不见了,光线越来越少,柳天南睁开眼睛,似是置身无边的黑暗。
潭水越来越凉,柳天南似乎有一种错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日千目妖王让自己去过的地方,黑暗、无声、寒冷!
柳天南摸一摸自己,却是还能摸到自己的身体,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去到那个自己再也不想去的地方。
旋即又闭上了眼睛,在水里盘坐了起来,静心、运气、忘我。
被穆残阳打断过一次的骨头里面,真气汩汩流淌,柳天南竟是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到过的境界,忘我之后,自是无我、无他、无道、无法。
那股真气在柳天南身上越转越块、越转越强,竟是渐渐的散出了体外,在那深潭里面将一渊碧水带的转动了起来,潭心之上,竟是渐渐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一轮红日渐渐高升,照耀万物,天地之间一片生机勃勃,及至午时,却见这满潭深水都被这深深入定的柳天南搅了一个风生水起,那早上还是拳头的大的一个漩涡,如今竟已与潭水一边大了!
急速旋转的潭水,带齐了一阵旋风,越刮越快,风声径自怒号起来,卷的那飞流直下的瀑布横飞而去,再也不能沾的这潭水半点!
柳天南的第一课,竟是在他十年后归谷之时,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