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的哈尔滨街道空荡荡的,不见行人。只有野狗偶然出没寻找食物。押送西蒙、玛丽娅的车队斜插偏脸子,沿着大同路(今新阳路)朝东急驰。
车队绕着喇嘛台转了一圈,浩浩荡荡地沿着大直街朝东驶去。
欧文·法诺在太平跨线桥桥头孤零零的一座碉堡前朝秦家岗方向焦急地张望,他不时看一眼夜光手表。
车灯终于在远处闪烁,传来了车队急驰的轰鸣声。
欧文·法诺拿起手电筒,对着车队方向划了三个圆圈。
车队减速,在破碉堡前停下。一道手电筒光柱直射欧文的脸。
车上一个声音:“是他!给他吧!”
两个绑匪抬起玛丽娅,将她扔到欧文·法诺跟前,说了声,“交给你了。”
车队又继续前进。
欧文·法诺对躺在地上的玛丽娅说:“是我,别怕!我这就给你解开……”
欧文·法诺先解开蒙住玛丽娅双眼的黑布和捆住她双脚的绳子,扶她站起,“能走吗?
玛丽娅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发出唔唔的声响。
“你先忍耐一会儿,进了碉堡再给你解开手上的绳,取出嘴里的破布,免得你乱喊乱叫。”
欧文·法诺亮着手电照明,搀着玛丽娅走进碉堡,关了门。
“我给你松捆了。我再说一次,你可别喊别叫。听我解释,你答应吗?”
玛丽娅点了点头。
欧文·法诺这时才解开玛丽娅手腕上的绳,取下她嘴里的布:“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玛丽娅左右开弓,猛扇欧文·法诺,破口大骂:“劫匪!骗子!流氓!恶棍……”
欧文·法诺抱住玛丽娅:“好了、好了。打了、骂了,气该消了吧。”
玛丽娅愤怒地:“你们要绑架西蒙,骗我做诱饵!”
“只有绑架西蒙,才能迫使约瑟拿钱。事先不对你挑明,你感情才能投入,角色才能到位……”
“你还不放开我!”玛丽娅气鼓鼓地嚷嚷。
“你不会再对我动武吧。”
“我恨不得掐死你!”
“你对情人就下得了手!”
“还有脸说这话!你骗得我好惨!”
“我的脸可让你扇的好痛!”
“你把我扯进去,让我做你们的同伙,——”
“赎金有你一份。再说,你不是恨死了约瑟?”
“你们有能耐,找约瑟去!”
“绑架西蒙是制服约瑟最有效的手段。”
“你们不会对西蒙……”
“你真的爱他?”
“爱不爱,我都不愿他做你们的牲牺品。我要钱,但我不要有血腥味的钱。”
“我们要的是约瑟的钱,不是西蒙的命。西蒙是个宝贝,可以卖好价钱。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们是什么人?”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为了你的安全,你也不要再问了。”
“我变成任何人都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利用我的人是谁,我却不知道!”
“是为你好!”
“我找谁要钱?”
“我。”
“我还能相信你!”
“要不是我,他们早就把你做了!”
“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该怎么报答你这位大恩人呀。”
“收起你这俄国贵族小姐的火曝脾气,就谢天谢地了。”
“你们怎么想起利用我的?”
“是你找我的。……”欧文·法诺看了一下手表,“走吧,快到点了。以后慢慢对你说。”。”
“去哪?”
“去约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我的房子!房屋里我的……东西。”
“你唯一的宝物,是你和你父母的合照,已经替你带来了。”
“你搜查我的家?!”玛丽娅又叫了起来。
“瞧瞧,又来了!……上了车。可别乱来!走吧。”
玛丽娅挥了一下手,“只好听你摆布了……!”
玛丽娅一贯以为凭自己的姿色和历练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任意支使男人,想不到却被男人所利用,成为他人的工具、帮凶,而且绑架的又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情人!这不能不使她又愤怒又伤心。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她就必须面对现实,冷静地筹划未来的生活,做西蒙的妻子纯粹是异想天开;做西蒙的情人未尝又不是一场美梦!美梦破灭了,哈尔滨又不容她公开露面,她只有跟欧文走了。也只有跟着这个鬼精灵的浑蛋,才能领取属于她的那一份赎金,才能继续她的职业生涯。
玛丽娅从碉堡出来,站在垮线桥桥头四顾,看不见一点火光。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凝固的阴云,地上也是黑暗一片,家家熄灯。在这沉沉的黑夜,只有鬼魅出没。难道我也变成了坑人害人的鬼魅?今后只能在黑夜活动?玛丽娅黯然神伤。突然,凄厉的火车汽笛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一束强光猝然撕破了厚厚的黑幕,照亮了铁轨和铁轨两旁破棚屋。一列货车隆隆地奔了过来,又迅速地从桥下驰过。那驱赶黑暗的强光转眼消失了,黑暗又重新统治着世界。玛丽娅不由感到恐惧,难道我今后只能藏身在黑暗中不能与光明同行?
“走啊,亲爱的。”耳际响起欧文催促声。
“唉,只能跟欧文走了,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在这沉沉黑夜中走完自己黑暗的人生!”
玛丽娅的心紧缩,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悲哀。
从跨线桥到太平三棵树火车站不过二百多米的路程,穿过一条小街就到。可是她走了很久很久,走得很累很累,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小街两旁的小泥屋和砖砌楼房参差错落,像野兽的利牙,在向她合拢挤压,要把她咬噬……
2
汽车一驶近塞瓦特伯尔街117号小院,保镖便发现一半陷在排水沟里的敞蓬轿车。大叫:“快!快开过去!在那!轿车!”
还没等车停稳,保镖便跳了出去,跑到轿车前,借着货车射过来的前灯光,看清满脸鲜血,倒在排水沟里的司机的尸体和躺在路面上的保镖乐弗亚。他试了试乐弗亚和司机的气息,叫道“乐弗亚还没死!快抬上车!”
保镖与轿车司机抬起乐弗亚和司机,将他们送车上,又将敞篷轿车抬到马路上,发现被压在车下的一张照片。
保镖捡起照片,一看,急忙揣进怀里,开着敞逢轿车回马迭尔报讯,汽车直奔库弗斯曼的医院。
司机和乐弗亚被抬进库弗斯曼医院急救室时,约瑟也赶到了。
他跳下车,冲进医院,撞开抢救室的门,闯了进去,连声吼叫道:“西蒙在哪?”
白雪也跑了进去。
库弗斯曼制止地叫道:“约瑟!”
“我要问这两个混蛋……”
库弗斯曼抗议地:“约瑟,这是抢救室!乐弗亚生命垂危,司机已经……”
白雪急忙对库弗斯曼摇头:“司机受了伤,需要手术。”
“我要西蒙,我的儿子呢?”约瑟跑到乐弗亚跟前,“混蛋,你开口!快说,我的西蒙呢?”。
库弗斯曼厉声叫道:“他不能回答你!请你放开手,出去!”
白雪走到约瑟跟前,低声地恳求:“请你冷静,东家,生活中的成功者都是能够控制自我感情和行为的人。”
约瑟惊愕地:“你……”
这时候,在场的人都惊愕地看着白雪。在约瑟震怒时,她竞敢教训她的主人!但库弗期曼心里很清楚,约瑟收养了白雪,把她哺育成人,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虽然他脾气暴,但心肠软。发了火,就没事。他平时也很听白雪的忠告,甚至,很多事都依着她。况且,白雪是为了让约瑟冷静、才不得不说这种话的。
白雪低头谦卑地:“我尊敬你,对你忠诚。”
“你就是这么尊敬我,忠心于我?是这两个混蛋把我的儿子丢了,你不指责他们失职,反而来教训我!你知道吗,我的儿子可能遭到不测!”
“我们大家和你一样感到不幸、难过、焦虑。但是,即使再大的不幸和灾难,我们都要忍受。上帝常常用苦难来磨砺他所爱的子民。”
库弗斯曼焦急地:“乐弗亚失血过多,再不输血,就来不及了。”
约瑟:“那就快给他输血!”
库弗斯曼:“他的血型是阴性AB,我的血库没有。”
白雪:“我的血型就是阴性AB型,抽我的吧,博士。”
库弗斯曼:“需要大量的血,至少1000cc以上。”
白雪:“需要多少,就抽多少。”
库弗斯曼:“但你的身体……”
“帮助自己的兄弟,把自己拥有的奉献给自己的兄弟、也是奉献给上帝,敬爱上帝。”白雪说罢转向约瑟,“请你回去吧,家里很多事等着你。这里有库弗斯曼博士和我,乐弗亚不会有危险的。”
“干你们的活吧!快干!我们走!回去!”约瑟对保镖挥了一下手,离开抢救室。
约瑟发疯般冲出医院,跳进轿车。保镖急急忙忙跟随。
白雪的血一滴一滴输进了乐弗亚的血管。
库弗斯曼:“白雪,你救了乐弗亚一命。”
白雪:“我们都是兄弟姐妹。”
轿车一抵马迭尔旅馆,还没停稳,约瑟就跳下车,跳上台阶,跑进大门。
约瑟跑上楼撞开办公室门,冲到电话机前,摇起手柄:“要法国领事馆!我要领事接电话!……把他叫起来!我不能等!我要和领事先生通话!现在!马上!立即!……”
约瑟在办公室内东窜西逐,撕掉了办公桌上的公文纸,砸了烟灰缸,踢翻了茶几,他狂怒地大叫。不测居然发生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有人竟向他心爱的儿子下手,而不敢直接向他挑战!这伙卑鄙的恶棍!那个恶毒的荡妇!那个邪恶的意大利商人!他恨不得像对付日本兵那样一刀剖开他们的胸膛,掏出他们的狼心狗肺!这伙该死的匪徒、荡妇、奸诈小人!可是,该死的不会死,他连他们的去向都不知道,而自己的儿子却可能命丧在他们手里。他不寒而栗了,他无法相信,儿子怀抱的一束束鲜花竟会变成从他身心口奔涌而出的一股股鲜血!那依然还缭绕在他耳际的热烈掌声、欢呼声,竟然变成儿子受酷刑时发出的惨叫、呼救声!他必须立即救出儿子,要救儿子,只有依靠法国领事馆!领事还不来接电话!难道他不知道我加斯普家发生了紧急情况?是的,不知道,只能等,啊,多么急死人!快点,领事先生,快点起来,我儿子落在歹徒手里,命在旦夕呀……
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约瑟一把抓起,大叫:“是领事先生吧?我是约瑟·加斯普!我的儿子西蒙被绑架了,去向不明。我请求贵领事馆救助!我儿子西蒙是贵国公民,贵国政府有责任保护贵国公民……没有,还没有接到任何要求……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凌晨。门卫在门下发现了一封信,他捡起,急忙奔上楼,敲门:“秘书小姐,来信了!”
白雪给乐弗亚输了血,不管身体如何虚弱,还是强打起精神回到马迭尔,静静地守在小屋里。她让约瑟发泄他的怒火。旅馆的任何人都对他无可奈何,什么事都做不了。当她地听到约瑟给法国领事馆打电话时,本想进去劝阻,因为,还不能确定少东家的情况,领事也无能为力。况且凌晨三时,他们正在酣睡。但白雪没进去劝阻,狂怒的东家不会听进她的话。她一听到侍者的话,立即开门,接过信:
“送信的人呢?”
“信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你去吧。”白雪看了一眼空白封信,从中取出信笺。
约瑟从内室跑出,一把夺过匿名信、展开信笺,上面是一行汉字:“三十万现金,三日内备好。交钱时间、地点,电话通知!”
约瑟看毕,大叫:“快打电话!给领事馆打电话!”。
“我这就打!”白雪急忙摇起电话。
线路一通,约瑟马上大叫“是领事先生吗?来信了,索要赎金,西蒙被绑架,确定无疑了……可以,我马上就去!”
约瑟一放下电话,又大叫:“备车!马上去领事馆!”
约瑟奔下楼,跳出院门,在两个武装保镖的护卫下,钻进了轿车。
轿车驶出后院,朝法领事馆急驰而去。
这一夜,马迭尔的人没有合过眼,马迭尔的客人一得知少东家被绑架,也纷纷起身出来询问情况,表示他们的关心、同情,当然,不无好奇心在作怪。而大多住客都感到不安、惶恐。还是尽快离开这不安全的城市,说不定不幸很快就落在自己头上。
轿车在法国领事馆大院铁门前停下,按响了喇叭。警卫看清来人后,拉开了铁门。轿车驶进领事馆院内,在馆楼大门口停下。
工作人员迎向约瑟:“先生请。领事和副领事先生都在等您。”
工作人员将约瑟领到领事办公室前,敲了敲门:“领事先生,约瑟先生来了。”
门被打开,领事和副领事一同迎了出来:“约瑟先生,我们为这起意外事件深感遗憾。”
约瑟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我现在需要的是行动!快救出我的儿子、这是绑匪送来的匿名信!”
领事雷瑙特接过信,看毕,交给副领事伊斯东,问约瑟道:“先生,你打算支付赎金吗?”
约瑟怒气冲冲地:“三十万元我拿得出!但是,请问领事先生,我应该向绑匪屈服,听从他们的要求用钱赎回我的儿子吗?”
领事:“当然不能!支付赎金,将极大损害我法兰西共和国的荣誉!”
约瑟:“那么,领事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领事:“我们立即向哈尔滨当局提交严重抗议,要求当局查清绑匪去向,救出西蒙先生。”
约瑟深感失望:“这就完了?”
领事:“当然,我们还将采取其他一切必要的措施。我认为,约瑟先生您也可以行动。”
“好吧,再见,二位。”约瑟握了握正、副领事的手,扭身便走。
伊斯东跟着约瑟离开办公室,要求道:“有什么新的情况,请先生及时告诉我们。约瑟先生,希望你能提供线索帮助我们分析案情。”
“不用分析,你们能抓到俄罗斯荡妇玛丽娅·叶卡捷琳娜和意大利商人欧文·法诺,我儿子西蒙就没事了。是他们合谋策划的这起绑架的!”
伊斯东:“我向领事先生陈述我的意见后就去马迭尔。”
“再见。”
送走了约瑟,伊斯东回办公室说:“向哈尔滨当局提出抗议,恐怕无济于事。”
领事雷瑙特:“那么,你认为,我们有责任揖拿被约瑟先生指控为策划绑架的那两个嫌疑犯?”
伊斯东:“这两个人无疑参与了这起绑架事件。但要说他们就是策划、主谋,恐怕为时过早。”
雷瑙特:“你认为——”
“着手调查,我们自己来调查。”
“但是,这是在日本帝国占领区。”
“调查绑架事件,解救被绑法国公民,日本当局不会持有异议。至少,他们不敢公开反对我们的行动。”
“他们不敢公开反对……你的意思是……”
“哈尔滨日本宪兵队指使中国土匪、俄国流亡打家劫舍、绑架勒索中俄富人,已经不是秘密,但还从未对持有西方国籍的侨民下手。这次绑架西蒙是不是他们干的,我们现在需要掌握确凿的证据。领事先生,我愿意负责调查,但必须得到您的授权。”
“既然你要调查,就调查吧。但就目前国际形势和我国政府对日政策而言,我们没有必要激怒对方。”
伊斯东:“我会十分谨慎的。”
伊斯东略显瘦削,浑身没有多少脂肪,有的是发达的筋骨、肌肉,是个运动型的壮年人。像刀削过的高高鼻子,狭窄的长脸颊,薄薄的嘴唇,显得冷峭严峻,但刚毅精神。他确实缺少幽默感,也不刻意打扮,没有法国人俱有的风流倜傥潇洒幽默,但却有职业外交家必具的沉稳、机敏、干练、果断。他年富力强,浑身的精力蓄势待发,准备做出成绩。现在,就需要发挥他的才能,实现他的抱负。一得到领事的首肯,他便驱车前往马迭尔。
与此同时,***俱乐部密室的窗户挂着窗帘,没开灯。室内漆黑,人影幢幢参差错落,聚集一处。一问一答的俄语声虽然不高,但急促兴奋。
大块头的声音:“要30万,最少30万!马上要!”
细高个的声音:“30万,约瑟拿得出,但是他拿吗?”
大块头的声音:“凡落在我们手里的肉票,不都按我们的条件交出赎金吗?”
细高个的声音:“但约瑟……”
大块头的声音:“约瑟又怎么了,难道他不要亲儿子了?”
黑暗中冒出几声冷笑,传出沙哑但决断的矮个的声音:“只要约瑟出来就好,不管他拿不拿赎金!”
细高个:“你要钩大鱼?可是,你要钓的是一条又狡猾又凶猛的大鱼。”
大块头:“我们要他,指名道姓要他送赎金。”
沙哑的声音:“谁敢冒死替约瑟出面?”
里帕托夫:“我看没人敢!任何人都不敢,这是送死!”
沙哑的声音:“我还要叫欧文给这个犹太人打电话!”
魁梧的身影兴奋地一拍桌子,矗起大拇指:“高!这一招太高了!犹太佬最恨欧文了!”
科洛索夫也赞同道:“约瑟自以为是个勇敢的骑兵英雄,一接到欧文的电话,他会不顾一切亲自出面的!”
沙哑的声音:“到时候,我也亲自出马!明天就给约瑟打电话,指定送赎金的时间、地点!”
伊斯东一进马迭尔,白雪就把他让进办公室。
约瑟没有寒喧,直切主题:“副领事先生,您有什么计划?”
“我希望对玛丽娅和欧文有更多的了解。”
“这个荡妇自称是俄国流亡贵族的独生女,自幼就来哈尔滨,会说一口流利、标准的中国话。她用她的姿色和一个也自称是俄国贵族后裔的青年合伙引诱、诈骗钱财。”
“这个俄国青年叫什么名?”
“伊万,伊万诺维奇。”
“你有他们的住址吗?”
“那个荡妇住道里塞瓦特伯尔街117号,伊万常去她家。”
“您对他们很了解。”
“我上过她的当……不,她企图引诱我,但我约瑟很清醒。”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让她接近西蒙?”伊斯东笑了笑,问道。
“是意大利人欧文·法诺设的圈套。”
“有伊万的照片吗”
白雪冲了咖啡,双手递给伊斯东,插话说:“我认识伊万。副领事先生请用咖啡。”
伊斯东接过咖啡:“谢谢。”
电话铃声骤起。
伊斯东呷了一口咖啡说:“要是绑匪来的,不管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答应。”
约瑟皱了皱眉头:“答应?不是说好了……”
白雪却明白伊斯东的用意:“副领事先生的用意是……”
电话铃又响起。伊斯东放下咖啡:“白雪小姐,你接电话,尽量拖住他,但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好的。”白雪拿起听筒,“喂——”
伊斯东低声地向约瑟解释。
电话里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我是白雪。约瑟先生的秘书。”
“我要约瑟接电话!”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需要约瑟先生亲自接电话吗?”
“别罗唆,快叫约瑟!”
“请稍等。”白雪捂住话筒,对伊斯东,约瑟低声说,“听口气,是绑匪。”
伊斯东指着电话对约瑟说:“去接吧,照我说的,答应他的要求!”
约瑟接过听筒:“我就是约瑟。你有什么事,说吧。”
传出欧文的声音:“收到我们的信吗?”
约瑟怒火立即腾起:“你是欧文?”
“别管我是不是欧文,我问你收到我们的信了吧。”
伊斯东急捂住话筒:“要冷静!照刚才我说的,回答他的要求!”
白雪恳求他:“东家!”
约瑟不得不点头。伊斯东放开了话筒。
“什么信?请你说清楚。”
“赎金!”
“啊——是,是你们……”
“回答我,要不要你的儿子?”
“要,当然要。”
“赎金准备好了吗?”
“正在筹集,可是三十万……”
“没有商量余地!三十万,后天送到道外铁路大桥下!”
“我的儿子西蒙呢?看不到西蒙,我不能交赎金。”
“你会看到你儿子的。听着,不许报告警察厅!也不许报告宪兵队!不许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去!不许更多的人!”
“可是,三十万现金,一个人送不了,也不安全。”
“可以用车送!送赎金的车在司机座门玻璃上挂个大铜钱。从马迭尔一出发,就有我们的人跟着,丢不了!记住,二十七日午后三时从马迭尔出发!”
传出盲音。约瑟放下电话:“怎么办?”
伊斯东决断地:“照办。”
“是三十万现金!”啊约瑟叫了起来,“我一时拿不出!”
白雪提示他:“欧文·法诺的大皮箱里装的是旧报纸。”
约瑟明白白雪的用意:“他们一发现皮箱里装的是旧报纸,我就回不来了。”
白雪毫不犹疑地:“我去。”
约瑟惊愕地看着白雪:“你?”
约瑟也惊愕地看着白雪:“你?不!我要去,我要亲自把那个意大利混蛋劈了!
伊斯东:“欧文不会独自一个人去!”
约瑟:“我的马刀砍死的日本兵不是一个两个!”
白雪:“我们不是和欧文拼杀,而是要救少东家!”
约瑟:“交赎金也必须我出面!”
白雪:“就怕他们对你……”
约瑟:“你就不怕死?他们会杀死替我出面的任何人!”
白雪:“他们要的是赎金。”
约瑟还要说,但被伊斯东制止了:“我们先听听白小姐的想法。”
“车从马迭尔一出发,就受到绑匪的监视。他们会盯住送款的人。三十万现金你不亲自送去,只有派你的亲信。我是你的亲信,而且是个弱女子。只有我去,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白雪说的头头是道。
伊斯东问了一句:“你想到了吗,他们一发现上当,你就……”
白雪反问道:“你不是想引蛇出洞吗?”
伊斯东指出:“你是用你的生命作赌注。”
白雪平静地回答:“只要少东家能获得自由,我愿意。”
约瑟喊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白雪毅然表示:“为了少东家,我愿意。”
伊斯东又问了一句:“你不后悔?”
白雪充满感情地:“我这一条命是约瑟伯伯给的,西蒙又是我的……我的哥哥!”
伊斯东还不放心:“为所爱的人献身,小说多有描写。但是,你……”
白雪非常激动也非常坚定:“我义无反顾!”
伊斯东转向约瑟:“你不能出面。除了白雪,没有合适的人。”
约瑟失声地叫道:“不!不!我不能让白雪为了西蒙而……”
白雪握住约瑟的手,安慰地说:“我不是非死不可。”
约瑟困惑地瞧了瞧白雪,瞧了瞧伊斯东:“啊?”
伊斯东显得很有把握:“不错,有危险,但不是去送死!我们可以采取严密的保护措施。”
三日后午后三时,一部马迭尔的轿车停在门前。
白雪和化装成司机的伊斯东提着一只大皮箱从马迭尔大门出来。
街角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将一条香烟搁在玻璃小柜上。
大皮箱被提进轿车。伊斯车和白雪分别坐在司机和助手座位。伊斯东将一枚大铜钱挂在车门玻璃窗上,发动了马达。轿车驶离马迭尔。
守候在马迭尔斜对面松浦洋行处的烟贩举起香烟,吆喝:“老巴夺香烟!……”
康克戴上防护面罩,骑着摩托车在后跟随。
轿车一进江沿街,康克便拐向南马路,山诺夫接替康克尾随。
康克在一家旅社跟前停车,对加留斯说:“只有一部送货的轿车。”
加留斯:“我这就报告。”
马迭尔的轿车从太平大街北拐,驶向公路铁路两用大桥桥头一片场地。
几个工人在平整场地。他们似乎都忙于干活,看都不看停在场地上的车。
白雪从轿车内出来,下了江堤,没有看到任何人。她四处张望,发现压在石块下的一张字条,便上前,拿起字条。字条上写着:“把货送荒山山下窑洞口!人在窑洞里!”
白雪上了江堤,回到轿车内,将字条交给伊斯东:“他们临时改变地点。”
“不是临时,而是预谋。目的是不让我们在接头地设防。”
“去荒山吧,领事先生。”
伊斯东:“荒山是荒僻的郊外。”
“不能不去。”
“好吧,你不怕,我怕什么?”
轿车缓缓驶离桥头平地。山诺夫骑着摩托车从小巷内出来,跟随轿车。
平整场地的工人也扛着工具回到屋后,爬上大卡车。卡车跟着山诺夫、轿车往南驶回太平大街,往东跑了一阵,驰过跨线桥。
山诺夫的摩托车不再尾随,拐向三棵树火车站。
在桥头,康克替换山诺夫继续跟踪监视。
白雪从后窥镜里看到尾随的摩托车向伊斯东:“你发现跟着我们的两个摩托车手吗?”
伊斯东:“我注意到了,但不能打草惊蛇。他们是不是绑匪现在不能确定。”
“他们要是绑匪,一发现后面的卡车……”
伊斯东:“试试看吧。”
轿车减缓,停靠马路旁。
康克骑着摩托车继续前行。
白雪:“他只盯我们……”
伊斯东让轿车保持中速:“他们早就盯住我们,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后面的卡车。”
“那……”
“你想回去?”
“不,我们一回去,西蒙就没有获救的可能。”
“好,我们去!”
白雪和伊斯东发现了跟随监视的摩托车,但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康克和山诺夫却发现了跟在轿车后面的卡车。山诺夫立即在三棵树火车站向他的头作了报告。康克迅速绕过山脚,驰到一辆大车前:“他们的轿车有卡车保护!”
荒山地处哈尔滨市东郊外二十里左右,高不过百米,和高山峻岭相比,不过是堆孤零零的土包,其貌不扬,四周又是旷野,风水先生不屑一顾。但从山脚到山上坟头一堆堆紧挨,成为名符其实的乱坟地。在这小荒山埋葬只图先人入土为安,不求后人做官发财。人们相逢,习惯问声身体可好。要是回答:离荒山嘴子不远了,也就是说快走完人生旅程了。这“嘴”字大概是指地狱门口吧。绑匪指定此地接头,是否在于警告约瑟不交钱死期即到,就不得告知,但荒山乱坟地荒凉,没有人烟,似乎是鬼魅出没的去处,令人不寒而栗。过去,这里窑洞烧砖也生火冒烟,后来,不生火不冒烟了,倒不是因为取坟地的土烧砖建房给活人住,活人和死人争地,活人死人住一起犯忌讳,则是哈尔滨沦陷为人间地狱,老百姓就不用、也无力再建新房,所以除了清明祭奠烧纸钱外,这里就是荒无人烟了。
轿车从跨线桥出发,不急不慢向东行驶,一个小时多,就到了荒山。轿车在山脚下一座窑洞前停下。
白雪:“我下去了。”
伊斯东:“不要靠近窑洞。情况有变,立即上车!”
“好的。”
白雪下了车,往窖洞走了几步,便站住,大声叫唤,“有人吗?货送来了。”
玛丽娅从窑洞内出来:“看到你们来了。”
“是你?!欧文呢?”
“你别管是我还是欧文!”
白雪感到意外,但只是在瞬间。她很快就想到玛丽娅出现在荒山窑洞是必然的事。
“我也没想是你!”
玛丽娅则是很难理解白雪为什么来冒这险。
白雪感到伤心:“玛丽娅,我想把你看做姐妹,才跟你去索菲亚教堂的。”
“别提了,我们说正事吧。”玛丽娅很不放心地看了看轿车里的司机,问道,开车的是什么人?”
白雪平静地答道:“马迭尔司机。”
玛丽娅急急问道:“钱呢?”
白雪反问道:“西蒙呢?”
玛丽娅向白雪逼近一步,尖声叫了起来,“把钱交给我!”
“把西蒙送出来。”
白雪伫立不动,声音仍然平静,但口气坚决。
“我收到钱,他们就把西蒙送回去。”
玛丽娅侧身,指了指窑洞。
白雪毫不退让:“不见西蒙,我不能交钱。这是东家和你们说好的。”
倒是玛丽娅让步了:“让我先看看钱。”
“我要见西蒙。”
回答很干脆,毫无商量余地。
“你不交钱,你和你的司机回得去吗?”
玛丽娅急了,指着白雪和司机发出了威胁。
“我们来了,接不到少东家,就不想回去。”
白雪倒是背起了双手,不动声色,扬起了头,仰望天空。
“这么说,你,你们要和赎金共存亡了?”
玛丽娅不能相信对方会来送死,至少,司机绝不愿。
白雪正面对着玛丽娅,斩钉截铁地答道:“没错。”
“你们是情愿来的,还是……哦,你爱你的少东家,愿为他出生入死。”
“少东家真心爱你。你不知道吗?”
白雪发动了攻势。
“我看出来了。”
玛丽娅不敢正视白雪,低下头。
“难道你对少东家就无动于衷?”
白雪责问玛丽娅的声调提高了,显然她愤怒了。
“约瑟那老家伙不许我们相爱。”
玛丽娅不由自主往窑洞退身。她本来就畏惧白雪。
“这么说,你也爱少东家?”
白雪多希望玛丽娅能说出“爱”字啊。
“现在谈爱不爱,不是滑稽吗?白雪,我说了,你不过是约瑟的秘书,一个中国孤女,你不要太痴心。约瑟不会娶你这个没有陪嫁,没有社会地位的孤女做他的儿媳妇的,西蒙对你……”
玛丽娅又把白雪视为情敌。
“不要说了!”
白雪觉得和一个诈骗犯,没有道德,不知羞耻的女人谈论“爱情”不仅不合时宜,而且,也是对爱情的亵渎。
“你不敢面对现实?”
玛丽娅以为自己占了优势,还可以任意摆布对方。
“我从来就不存幻想!我尊敬约瑟,尊重西蒙的感情,西蒙也尊重我。我满足于兄妹情。玛丽娅你应该感到幸福,因为少东家真心爱你。即使你不可能做他的妻子,但为了少东家对你这份真诚的爱,你就不该坑害他!”
在这瞬间,白雪是否又想起了忏悔的马格达林,被摧残的茶花女玛格丽特?难说。但可是以肯定的是,她这时想起在索菲亚教堂玛丽娅那惊愕的表情,她那惊喜的问话:“你把我看做姐妹……”她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如果玛丽娅这时能幡然悔悟的话……。
“我……我也是被利用的。我没想会出现这事。”
玛丽娅地不敢面对白雪,愧疚地低下头。
“但是,你来拿赎金!”
白雪很痛心,为玛丽娅的行为。
“我得不到西蒙,而且,已经背了黑锅,只好拿该属于我的一份。”
这就是玛丽娅,她不想文过饰非。
“拿了昧心钱,你心安理得吗?你亲手撕碎少东家的心,毁了他对人的信任,毁了他的生活,他的一生,你不觉得太残酷了吗?”
白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悲愤地责备道。
玛丽娅痛苦地叫道:”不要再说了!……不,不,你骂吧,骂吧!我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是一个为了金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卑鄙龌龊的女人!我应该受到诅咒!应该受到惩罚……”
“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白雪看出玛丽娅悔恨是真诚的,心中涌起了希望。
“晚了!没有人能饶过我!”
玛丽娅双手掩住了脸。
“至少你可以取得少东家的谅解!我也……同情你!”
白雪诚恳地说着,朝玛丽娅靠近,抓住她的手。
“你这是……在挽救我,还是哄骗我?”
玛丽娅缩回自己的手,惊恐地后退。
“东家和少东家的心地都很善良,而且少东家不顾一切爱你,只要你真的悔改……”
“你们要我放回西蒙吗?”
“我希望你是一个值得少东家爱的玛丽娅!”
“即使我愿意,但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西蒙被藏在什么地方!”
“西蒙不在窑洞里?!”白雪的心猛地心一沉,惊叫道。
“你也没带钱来!你快走吧,他们这是探试约瑟!引诱约瑟出来。我不愿约瑟再落进他们的手里,你也快走吧,趁现在他们还没来……”
卡车驰到窑洞前还没停稳,约瑟就从卡车里跳了出来,冲到玛丽娅跟前,厉声大叫:“玛丽娅,还我儿子!”
欧文从窑洞奔出,拽着玛丽娅:“快走!”
玛丽娅跟欧文跑进窑洞。约瑟朝窑口冲去。
白雪挡住约瑟:“不能进去!”
“我要杀死这一对狗男女!”
约瑟推开白雪,又朝前跑。
白雪追上去拽住约瑟:“窑洞内有埋伏!”
“我不管!”约瑟极力甩开白雪。
“我们是来救少东家的!”
白雪反而把约瑟抱住。
欧文从窑洞里再次出现,端着手枪:“很高兴,我们再次会面,约瑟先生。”
“欧文!”
约瑟一使劲推开白雪,扑了过去。欧文把手枪对准约瑟:“你再上来一步,我就开枪!”
“开枪吧,狗东西!”约瑟又要上前。
白雪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约瑟:“欧文·法诺,你们还想要赎金吗?”
欧文好像很得意:“当然要!我们不但要赎西蒙的三十万赎金,还要赎约瑟这条大鱼的六十万赎金!约瑟的价要比西蒙高一倍。”
白雪:“你要带走我们东家吗?”
欧文:“你的东家不是已经落进我们的圈套了吗?”
白雪:“你以为我们就这么愚蠢?”
欧文:“我们想到用赎金来诱捕我们的可能!”
白雪:“你们不是从洞穴里钻出来了吗?”
欧文:“是你们进我们的洞穴呢还是我们去马迭尔,还难说。”
约瑟朝卡车大叫:“还不下来!”
欧文也把手指伸出口腔内,使劝一吹,发出尖厉的口哨声。
从卡车和窑洞内同时冲出敌对的武装人马,都把枪口对着对方。
双方僵持着。
白雪拽着约瑟退到保镖身后。
欧文和武装匪徒步步逼进。
这时,宪兵队的轿车和大车急驰而来,冲上窑洞前的平地。
“走!”
一见宪兵队的车辆冲来,欧文挥手,率众匪徒撤退。
“追!捉住绑匪!捉住欧文!快追!”
约瑟大叫道,率先追了上去。众保镖不得不跟着追赶。
欧文一伙跑进乱坟区。约瑟众人刚要追击,猛地传来命令声:“站住!”
从轿车和大车里跳出片山和一队宪兵。
片山看到约瑟,抑制不止兴奋:“终于出来了!上!”
伊斯东忙下车,将法国三色旗插在车头,迎着片山走去。
宪兵包围了约瑟众人。
伊斯东走到片山跟前自我介绍:“我是法兰西共和国驻哈尔滨领事馆的副领事伊斯东。”
片山一怔,接着厉声地:“您,副领事先生,您来荒郊有何贵干?”
伊斯东:“我来揖拿绑架马迭尔少东家西蒙·加斯普的绑匪!”
片山指着约瑟等人:“他们就是绑匪?”
伊斯东:“不,他们是我带来的。绑匪已逃进乱坟区了。”
片山下令:“快,快追拿绑匪!”
“是!”众宪兵朝乱坟地追去。
欧文、玛丽娅和众匪徒在乱坟地散开,朝山谷跑去。
“打死他们,开枪!”
片山喊着,率先朝欧文和玛丽亚开火。
欧文把玛丽娅推倒在坟堆后:“别起来!”
子弹唆唆地飞来。坟堆的土块飞扬。
欧文爬到另一坟堆后,探头张望,发现片山朝他和玛丽娅藏身的坟堆开火,大惊:“片山他……”
“欧文,怎么回事?”玛丽娅惊叫道。
“别起来,匍匐后退。我来吸引日本人!”
欧文说罢,跳了起来,故意暴露自己。
宪兵和片山朝欧文射击。
“快退,玛丽娅!”
欧文又叫了一声,俯着上身,忽左忽右,迂回跑动。
伊斯东急忙把约瑟推到车前:“快上车!你们都快上车!”
约瑟不愿上车:“绑匪,欧文、玛丽娅他们……”
伊斯东打断约瑟:“快上车!回去再说!”
“快,听副领事先生的!”
白雪推着约瑟和他一起进了轿车。
片山发现约瑟等人上了轿车,便转身厉声大叫:“不许走!跟我去宪兵队!”
伊斯东转身朝片山走去:“他们是我领事馆的人!”
片山指着轿车:“轿车里的那个犹太人、那个中国女人、也是你领事馆的人?”
伊斯东:“犹太人是马迭尔旅馆老板、被绑架人的父亲。中国姑娘是老板的秘书。是他们要求我领事馆救助我法兰西公民西蒙·加斯普的。”
片山板起脸孔:“副领事先生,你知道您从事与外交人员身份不相符的活动吗?”
伊斯东毫不示弱:“营救法兰西公民,是我领事馆应尽的职责。片山先生,我要求贵宪兵全力追剿绑匪,而不要为难我的人。”
“营救人质、揖拿绑匪是警察厅的事,我宪兵队也负责社会治安。希望贵领事馆今后不要擅自动用武装人员,以免发生误会。现在,请立即回领事馆!”
片山不敢对法国外交人员动武,只好罢手。
伊斯东:“逃窜的绑匪呢?”
片山:“我说了,由我们负责追捕!”
“我领事馆要求限期破案,揖拿绑匪,解救法国公民西蒙先生,片山秘书!”伊斯东冷冷地甩了一句话,不说再见就转身钻进轿车。
轿车在前,大卡车殿后,驶离了荒山。
片山眼睁睁地看着约瑟从自己的手心溜掉,气得七窍生烟,而约瑟在车内也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停。白雪怎么劝说,都没用,只好由他。伊斯东却在沉思。他本来认为哈尔滨接连不断发生的多起针对有钱中国人,犹太人和俄国人的绑架事件很有可能是关东军哈尔滨宪兵队秘书片山幕后操纵的。这个矮小、猬琐、猴腮鼠目、相貌丑陋的日本“顾问”、流氓变色虫、投机商若是幕后主谋,要求将赎金送到荒山窑洞、那么,他亲临现场就不足为奇,欧文和玛丽娅的出现,也证实了约瑟对他们的指控。但令他困惑不解的是片山为什么要下令枪杀欧文和玛丽娅?是虚张声势?那时,片山不知道有法国驻哈领事馆的副领事在场。以片山的个性来看,这个粗暴、庸俗、凶残、卑鄙、无耻、臭名恶行早就尽人皆知的“顾问”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不必要费事制造假象欺骗约瑟马迭尔的人!那么,难道为杀人灭口,卸磨杀驴,省下一份饲料?或者,片山不是这伙绑匪的幕后的操纵人?
白雪为这次行动失败而担心,担心西蒙的生命安全。她对玛丽娅的憎恶、轻篾,也变成可怜和同情。玛丽娅绝不是表演,她为西蒙被绑架而恼恨自己,更不希望约瑟也落在绑匪手中。她是被利用的。那么,被谁利用?欧文?欧文是否从罗马来哈,姑且不论,就凭他是一个意大利人,就不可能纠集这么多歹徒!意大利黑手党不可能把手伸到哈尔滨!片山又怎么恰巧来荒山窑洞?这个哈尔滨宪兵队的秘书和欧文又是什么关系?玛丽娅可能会知情的,要是能再见到玛丽娅的话……
片山火冒三丈,是因为这个法国外交官居然为一个犹太人亲自出马跑到荒山来干涉他的事务,无视他的权威,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既然法国领事馆插手进来,这事就复杂了,这是他和他的上司始料不及的。片山不是政治家,对国际形势,日本对外政策既无知,也不关心,但他认为国联﹡该枪毙,因为国联那些该死的家伙来过哈尔滨,后来发布了
不利日本的什么鸟宣言;他也知道英、美、法等西方大国对日本不友好。
听说,在什么凡尔赛会﹡上,这些国家欺凌了日本,只有德国和意大利是好样的。墨索里尼用***主义让意大利“经济繁荣”、“社会秩序安定”;希特勒用**主义让摇摇欲坠的魏玛共和国﹡完蛋,建立了强大的德意志第三帝国。希特勒是德国的元首,他宣扬大日尔曼主义,种族优越论;我大和民族﹡是太阳神的子孙,当然是最优秀的民族。希特勒在欧洲,日本在东亚各自统治其他劣等民族,这是必要的;希特勒有盖世太保、日本在满洲国不是也有关东军宪兵队?希特勒仇恨布维什维克;早在1919年日本不是派出军队远征西伯利亚和白俄一起打苏俄?我不就在那时娶了个白俄贵族的后代做老婆,利用娘亲的关系,发了点小财,结交了众多白俄?希特勒反犹,我片山现在就在收拾犹太猪?可恨的就是这个法国人居然插手找我的麻烦!这个伊斯东敢和国联一起找我大日本帝国的茬!必须给这个法国佬利害瞧瞧!这个法国人太讨厌了,但巴黎很迷人。如果太阳旗在巴黎上空飘扬的话,不,太阳旗一定要在
巴黎上空飘扬,还要在插在凡尔赛宫上。凡尔赛条约﹡强加给日本帝国,是太阳神子孙的耻辱!要是,我的皮靴踏上巴黎大铁塔,那出发的叮当
脆响,一定十分好听!还有,要好好享受巴黎的夜生活。不,不单是在
夜间开心,大白天也要作乐!巴黎不是花花大世界吗?巴黎女郎不是最最风流、最最有味吗?白种年轻女人的肌肤,欧洲年轻女人的**……想到这里,片山兴奋了。不过,眼前要办的事就是好好对付这个讨厌的法国人。
里怕托夫在片山的秘书办公室恭候多时,他急切要知道荒山之行的
﹡国联:第一次世界大战于是1918年以同盟国失败而结束。1920年1月由美国总统威尔逊提议而宣告成立的国际组织。总部设在日内瓦,有63个国家先后加入,创始国之一的美国与英、法争夺领导权受挫而未参加。1946年宣布解散。
﹡魏玛共和国:1919年根据魏玛宪法而建立的德意志共和国,最初由社会民主党派执政。1925年以后政权逐渐落入****分子手中。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解散议会,建立了***独裁专制,共和国结束。(摘自《简明历史辞典》)
﹡大和民族:大和国家兴起于约公元三世纪,逐渐强盛,征服本州和九州等地奴隶制小国,五世纪基本统一日本,大和民族成为日本人祖传族名(摘自《简明历史辞典》)
结果。一看片山进来,倏地起立,恭敬地:“您回来了,秘书先生。”
片山没好气地哼了哼。
里帕托夫急切地询问:“您一回来就急急召见我是商讨赎金怎么处理的事?”
片山又火了:“屁赎金!”
“怎么,约瑟没去?”
“约瑟去了,法国哈尔滨领事馆副领事伊斯东也去了?”
里怕托夫眨巴起眼睛:“伊斯东?这可没想到……”
“你能想到什么,啊?”
“有秘书先生谋划,我……我就不用瞎动脑筋了。”
“现在,我们必须想出对付伊斯东的办法!”
“是,是。”
“我要你说!”
“我,我,我说,伊斯东是西方大国的外交官,我们不好对他动手呀”
“难道,你怕一个外交官?在我大日本帝国的地盘内,有什么好不好对付的?”
“是,是。不过,我们要是一动手……”
“我要你公开动手了吗?”
“没有,没有。”
“必须阻止他!”
“是,是……可是……”
“怎么办?”
﹡凡尔赛条约:1919年1月8日协约国在巴黎召开的制订对德国等战败国的和约会议。由英、法、美控制,通过创立国际联盟的决议,6月28日强迫德国签订割地赔款的和约,制订了武装干涉苏俄的计划,构成了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实现帝国主义列强战后对世界的重新分割。在这次会议上,日本的利益被忽视。(摘自《简明历史辞典》)
电话铃声。片山火冒三丈地拿起电话,粗声粗气地说“什么人?什么事?”
“啊,是是……”接着,片山低声下气地,“请饶恕,我不知道是您……是的,出现意外……”
对方的声音:“又是意外?”
片山:“我们没想到法国外交人员出面……”
对方:“马迭尔,你没有继续监视。”
片山:“是,是。”
“所以,你就不知道约瑟去法国领事馆,又是一失职”
“这是我又一次失职,又一次!”
“有对策吗?”
“我们正在研究……”
“要果断,但要慎重!要保证哈尔滨的社会治安,注意可能引起的舆论,我们正在改善和西方大国之间的关系。”
“是……”
咔嚓一声,对方挂上了电话。
里帕托夫:“是什么人来的电话?”
“不用你问,你也不能问!”
“啊……”
“立即严密监视马迭尔和伊斯东!”
“是!”
于是,马迭尔旅馆四周又出现卖冰棍、糖葫芦、修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