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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命运 (2)

拿王八盖子烧出个横平的裂纹看来不难,难道烧出来的人都会当皇帝?此其一。

半仙的“兆词”大家都无典可查(权威占卜书籍《易经》上没有),如同某行政机关下的文件,最终解释权归自己所有,他完全可以信口开河,此其二。

我以为,最大可能是,卜者被宋昌之流收买,用神的意愿来坚定刘恒即位的信心;另一种可能,卜者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刘恒顺利当上皇帝,则自己占卜功不可没,必获厚报,如果刘恒不幸被阴掉,呵呵,人都已死,也就没人来追究自己的责任事故。

不管怎样,刘恒已决定进入长安就职。

为稳妥起见,薄太后安排自己的弟弟,刘恒的舅父薄昭进入长安,探听虚实。

即 位(下)

薄昭来到长安主要是采访一个人——帝国国防部长(太尉)周勃。

周勃是真心实意拥护刘恒当皇帝的,对待准国舅薄昭自然毫不马虎,高规格接待:不光好吃好喝好招待,而且把立刘恒当皇帝的来龙去脉向薄昭和盘托出,细细道来。

对周勃的情况介绍,薄昭很满意,他兴高采烈地回到代国,向代王刘恒报告,此事千真万确,不用怀疑。

刘恒对宋昌的判断能力赞赏有加:一切果然都在宋先生的预料之中(果如公言)。

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启程进京,即位就职吧。

陪同刘恒一同上路的,还有他的代国高级干部班底,其中,宋昌被高看一眼,享受和刘恒同乘一车的崇高待遇(参乘)。

在稍后,宋昌还将证明他一流的应对能力。

车队行进到高陵(陕西省高陵县),目的地长安已遥遥在望,相距不过数十里时,突然临时停车。

叫停的是代王刘恒。

刘恒越走越觉得紧张。

刘恒的心情我想我能理解,好比在路边拣到一张纸条,打开竟是彩票,一对号码竟然中了大奖。

事情太过美好神奇,简直难以置信,刘恒反复咬了手指,确定不是做梦后,突然害怕这一切是一场阴谋。

据说,狐狸这动物生性多疑,在经过结冰的河面时,总是犹犹豫豫,边探边走,于是留下了“狐疑”的成语。

狐疑的刘恒决定最后再打探一下消息。

如果有迹象证明这是个圈套,咱们掉头逃跑也还来得及。

被刘恒派出的侦察员是他最信任的宋昌。

稍后,宋昌兴冲冲地骑马回来报告,右宰相陈平以及各位高级公务员都在长安城外的渭桥边列队恭迎,氛围和谐,一切正常。

继续前进!

在渭桥边,刘恒车队和陈平、周勃率领的盛大欢迎队伍会师,群臣拿出朝见皇帝的礼节,向刘恒的车驾叩首称臣。刘恒是明白人,现在自己的身份仍是代王,照单全收是要闹笑话的,他表示谦虚,下车还礼辞谢。

第一次见面,大家彼此都很满意,突然有人节外生枝。

没事找事的人是太尉周勃。

周勃出列,他表情神秘地向刘恒提出请求,请刘恒借一步说话,声称有特殊情况要单独汇报。

周勃到底要汇报什么?因为最终没让他讲,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好像确实也没啥大不了的紧急情况。

那就只有分析了!

我认为,所谓秘报云云是周勃在故弄玄虚,他不过是借此在群臣面前自抬身价:在诛吕扶刘的工作中,俺老周功劳第一,无可替代,因此,俺有向皇帝套近乎,单独汇报的权利。

对周勃的幼稚想法,我可以理解;对周勃的浅薄做法,我深表遗憾!

周勃,虽然身居高位,不过是个胸无城府、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粗货,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没等刘恒作出反应,他旁边的宋昌已果断出招。

在宋昌看来,周勃的屁股已经撅得很高,如果不扎实地踢上一脚,实在浪费机会。

宋昌代替刘恒回答得义正辞严:如果你有公事,那么请当众汇报。如果是私事,那么对不起,元首没有私事(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

宋昌这番话说得极重,看似驳了周勃,实则教训了群臣,此话意味深长。

一.刘恒现在虽然和诸位谦虚,实际君臣名分已分,上下级关系已定,诸位不要和领导拉拉扯扯、挤眉弄眼。

二.领导刘恒对诸位一视同仁,并无亲疏远近,不会厚此薄彼。

三.周勃以及各位大臣固然有资格、有功劳,也请自放尊重,不要给鼻子上脸,恃功自骄。

宋昌当头一棒把周勃打懵了,半晌方才清醒过来,私下汇报的事情从此再也不提,周勃跪倒在地,请求刘恒接受皇帝的玉玺符节——这是权力的象征。

既然有宋昌这样优秀的白脸,刘恒很感欣慰,大放宽心,按照角色分工,他继续扮演红脸角色,一味谦虚,坚决推辞不受。

当日(公元前180年,九月二十九日)傍晚,代王刘恒在群臣的簇拥下,进入长安。刘恒在长安的临时住所显然经过慎重考虑,不是未央宫,而是代国驻京办(舍代邸)。

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代王。

陈平、周勃带领群众演员们在会客厅里堵住刘恒,大家哭着喊着要刘恒即皇帝位;刘恒也进入角色,要死要活地反复推辞。

对这出戏,陈平、周勃等老家伙们轻车熟路。就在二十二年前(公元前202年),他们和刘恒的老爹刘邦演过同样的对手戏,现在,不过是老子换成了儿子,情节雷同。

最终,刘恒看火候差不多了,不再坚持,面向南方坐上宝座,大家依照级别侍奉左右。

大事定矣!

自此,刘恒登基,是为孝文帝。他是刘邦的第四个儿子,汉帝国第五任皇帝,本年二十三岁。

清 宫

刘恒既已即位,有一个问题凸现出来。

刘恒现在成功调进首都,住房问题亟待解决。他是大汉帝国的天子,按待遇是要住进长乐宫的,继续蜗居在代国驻京办(代邸)成何体统?

问题是,长乐宫里现在还住着一位皇帝,就是史称后少帝的刘弘,前些时日,老家伙们光惦记着迎立新君,反而把这个年轻的老领导给遗忘了。

当务之急是,要把刘弘请出来,把刘恒送进去。

此事说来容易,实际棘手。

困难不在技术层面,而在心理方面。原先大家场面上对刘弘言听计从,天天皇上圣明,现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宣称你不是皇帝,爷们儿不伺候了,请你搬家——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脸。

而且,反覆无常,以下犯上,欺凌少主,这事传出去名声很不好听。

陈平和周勃一干老江湖们面面相觑,都不想亲自出马。

他们的人生信条是:反正只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都行!

还真有愿意干的。

自愿办差的是东牟侯刘兴居,他是朱虚侯刘章的弟弟,按家族辈分是刘恒的侄儿。

刘兴居并不傻,之所以抢着干这狗不理的活儿,是因为他有活思想。

哥哥朱虚侯刘章在诛吕行动中立了大功,看来是可以封王的。自己没这胆识,没这魄力,也没这机遇,如果想由侯晋级为王,必须在新皇帝面前立功——他认为这是个机会。

这份工作看来没风险、没难度却有功劳,所顾虑的不过是面子,刘兴居在心中反复衡量,认为面子毕竟没有王位来得实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这个世界上,免费的东西不多,何况王位。

有钱能使鬼推磨——著名民谚。

没条件谁投降啊——某年春晚小品台词。

被利益驱使的刘兴居还临时拉了个垫背的,他要求一位镇得住局面的老干部同去。

他提名的人选是汝阴侯夏侯婴。

刘兴居和夏侯婴立即赶到长乐宫,没费太大周折就把刘弘请出宫来,一同被清理出宫的还有和刘弘同住的三个弟弟: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和恒山王刘朝。

据说,当时刘弘面对曾经温顺现在强横的大臣们,无比惊恐,无助地问:你们让我搬到哪去呢(欲将我安之乎)?

回答是:你们先出去再说(出就舍)!

他们随即被草草安置在宫庭后勤处(少府)。

当夜,刘恒搬入长乐宫居住。在长乐宫,刘恒颁布了上任以来的第一份人事命令:

任命宋昌为首都警备司令(卫将军),统率南北两军。

任命张武为宫庭保安司令,保障长乐宫安全。

只有抓稳枪杆子,才能抓稳政权。

这夜,刘恒兴奋得不能入睡,连夜又在长乐宫前殿颁布了一份诏书:大赦天下(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刘恒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感受到,都能分享到他的喜悦。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福气。这其中,有刘弘兄弟几个。

就在刘恒享受快乐的夜晚,在宫庭后勤处阴冷的房间里,小兄弟四人被诛杀。

是谁下的诛杀命令?是哪个部门动的手?是采取何种杀人方式?小兄弟几人是否哭泣,有何遗言?以上一切皆无从知晓。可以知道的是,他们的死,是很多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安全隐患被彻底消除,这个世界和谐了。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杜甫《佳人》)

因为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写,在此顺便交待一下刘章和刘兴居兄弟的下场。

刘恒称帝后,对大功臣刘章和刘兴居兄弟并没有及时封赏。这事看来反常,其实道理简单:刘章和刘兴居最初是不赞成刘恒即位的,他们更愿意他们的亲大哥齐王刘襄上台。

刘恒称帝两年后(公元前178年),封刘章为城阳王(首府莒县,今山东省莒县),封刘兴居为济北王(首府卢县,今山东省长清县)。这下哥俩该满意了吧?非也非也,刘恒的高明之处在于,城阳和济北两国都是从刘襄的齐国版图里生生抠下来的,对刘章和刘兴居既无太大实惠,又成功地削弱了刘襄的实力,一石二鸟,高明之极。

一年后(公元前177年)的夏季,郁闷的城阳王刘章在沉默中消亡,他病死了,享年二十五岁;同年,愤怒的济北王刘兴居在沉默中爆发,他起兵造反。事实证明,刘兴居和他的猛人爷爷刘邦档次相差太多,仅数月,兵败,刘兴居自杀。

这一段故事,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常。

站在局外,观察这走马灯一样入场、出场、上台、下台的人物,突然发现决定他们人生轨迹的不是人性的善良邪恶,不是个人的天赋努力。冥冥中,一切如棋,每个人都是棋子,操纵棋局的,是命运。

那么,用王菲的一段歌词来作结此节吧。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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