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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命运 (1)

两个女人(上)

同齐王刘襄处心积虑地要当皇帝不同,代王刘恒压根儿没想过要走上皇帝岗位。

现在他获得提名并获通过,首先要感谢两个人,两个生命历程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

其一是刘恒的母亲,目前代国的王太后——薄女士。

薄女士在被纳入刘邦小老婆队伍并生下刘恒之前,曾有过一段婚姻。她的首任丈夫叫魏豹。

魏豹是战国时故魏王国宗室,在秦末天下逐鹿时被推举为魏王。其实,魏豹也算是牛人,他的问题是生不逢时,这是个老天批发牛人的年代,和项羽、刘邦、田横、韩信、英布、彭越等诸位重量级选手相比,魏豹档次稍低那么一点点。

按说,魏豹如果认清形势,选准队伍,跟着刘邦混下去,搞个开国功臣干干也是没问题的。实际上,魏王魏豹曾经一度归顺刘邦,并深得其信任。

倒霉就倒霉在迷信上。

某天,天下著名的半仙许负不知怎么看到了时为魏豹妻子的薄夫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呆在原地。许负不是因为惊艳而触发了花痴,而是薄夫人的面相实在是大富大贵,好到无以复加。呆了半晌,许半仙发布预言:这个女人不寻常,将来会生下一个皇帝(当生天子)!

魏豹对许负的预测能力深信不疑,自此开始膨胀。魏豹的想法倒也符合逻辑:既然我的老婆会生皇帝,那么由此反推,哈哈,我自然会做皇帝。

魏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推理在理想状态下是成立的。

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理想状态表示理论上可以达到,而实际上不能达到的状态。

其间,存在难以预测的变数。显然魏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被许负误导的、决计要实现皇帝宿命的魏豹果断和刘邦翻脸,宣布魏国(首都平阳,今山西临汾)脱离刘邦辖制,保持中立,并暗中和楚王项羽勾结(背汉而中立,与楚连和)。

当皇帝,想想是可以的,但更要有实力。

事实证明,魏豹没有,他的武装被刘邦手下的军事天才韩信以一记“左勾拳”式的奇袭彻底击溃,魏豹也被活捉,稍后,魏豹在荥阳被刘邦的另一位将领,结巴周昌的老哥周苛干掉。

可怜的薄夫人于是成了寡妇,她被收入汉宫的后勤纺织车间当了一名女工(薄姬输织室)。

薄夫人现在最恨的人一定是许负——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公,也害了自己。

无疑,自己的后半生将在囚禁、孤独、无休止、机械繁重的劳作中度过,所谓富贵不可限量,所谓将生下一个皇帝,简直是命运跟自己开的玩笑。

命运并没有忘记薄夫人。

在汉宫里,薄夫人有两个曾经的闺中好友:管夫人和赵子儿。这两个人现在已加入刘邦的小老婆队伍,并且颇得刘邦宠爱。

书上说,当薄夫人、管夫人、赵子儿还是梳着小辫儿的少女时,曾经手拉着手发誓相约:无论谁富贵了,一定要扶持另外的姐妹,长守勿忘(先贵毋相忘)!

很久以前,智慧老人孔丘曾经说过女人靠不住之类的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孔老师极有可能在女人身上吃过大亏,这话说得难免武断,但是用在管夫人和赵子儿身上还是恰当的。

已经得到刘邦宠幸的管夫人和赵子儿对原来的好姐妹,现在的纺织女工薄夫人没有扶持帮助,只有轻蔑的嘲笑。

某次,她们嘲笑的动静太大,被刘邦听到,好奇的刘邦问这两个美人为何发笑,她们说出原委(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汉王问其故,两人俱以实告)。

刘邦突然同情起薄姬的命运,一时兴起,随即召来薄夫人,收入后宫,拉上龙床——只当是扶贫了。

此事于刘邦只是一个小插曲,据说刘邦之后极少再见薄夫人,或许已把她忘却(希见),然而薄夫人的命运就此转变。她肚子争气,一夜情之后竟然怀孕,生下了刘邦的第四个儿子刘恒。

薄夫人是明白人,自己有历史问题,既没有太后吕雉的背景手段,也没有戚夫人的美貌妩媚,于是低调做人,绝不造势争宠,在皇宫中,她甚至被人遗忘。

吕雉掌权,恶毒报复她的情敌戚夫人,对薄夫人和刘恒却并无恶感,稍后,让薄夫人随儿子刘恒到代国(首府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薄夫人自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刘恒是个极孝顺的人,老娘但凡生病,他一定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身边伺候,所有药物必得亲尝才放心让老娘服用,在《二十四孝》中留下“亲尝汤药”的典故。

薄夫人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中体会出守拙、不争的道理,并以之教育影响刘恒。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道德经》)

两个女人(下)

第二个女人是刘恒的老婆,现在代国的王后——窦女士。

窦女士也是传奇人物,她的人生经历虽然不及她的婆婆薄夫人丰富——她没当过寡妇,其事迹也可圈可点,她曾经拒绝追随刘恒。

且听我慢慢道来。

当初,吕雉掌权,某日,吕老太大概心情不错,于是决定给诸位封国国王搞点福利。

和当下国企给职工们弄的福利不同,吕雉没给封国国王们分米分油,她直接给大家分女人。

具体指标是每个封国国王分五名美女,美女资源取自皇宫。

这其中有窦女士。

窦女士家住清河(今河北省南部),家庭出身贫农,窦家在穷到揭不开锅的时候,窦老爹甚至把自己的小儿子,窦女士的弟弟窦少君卖掉,从此姐弟失散。

稍后,窦女士被选入汉宫充当宫女,宫女固然卑贱,总强过在家中饿死吧。

当窦女士知道自己已被造入名册分给各位封国国王后,提出了志愿,她想被分到赵国(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那里,是她的故乡。

窦女士倒很会来事,按照潜规则,她拿出在宫中的积蓄,打点造册太监,很快得到将她分往赵国的承诺。

等到通知具体分配去向时,窦女士傻了眼,她被分到了代国。

代国(首府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地处帝国的北方边界,气候恶劣,远离家乡。

可能是办事的太监收了钱不办事,也可能是别人的价钱出得更高,还有可能具体工作人员操作失误,总之,窦女士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

绝望的窦女士只有哭泣,然而,皇宫不相信眼泪,哭完了还得上路。

电影《阿甘正传》中,弱智阿甘曾有名言:妈妈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不知道你的下一块口味是什么 。

在代国,窦女士的好运来了。

对于吕雉的赏赐,代王刘恒不敢马虎,另眼相待,窦女士颇受刘恒宠爱,先后生下一女刘嫖,一子刘启。

稍后,刘恒的王后病死,窦女士的儿子刘启既是长子,窦女士母以子贵,荣升王后。

我们假设一下,假如窦女士当初如愿以偿被分往赵国,又能怎样?

前文中曾有叙述,当时的赵国国王是刘友,他的王后是醋劲奇大的吕家女儿,最终,刘友被赵王后诬告造反后,被吕雉活活饿死。

窦女士如果被分到赵国,将直面这样的悍妇,下场堪忧。

现在,窦女士贫寒的出身和简单的社会关系(父母早死,已知直系亲属只有一个哥哥窦长君,弟弟窦少君失踪),为刘恒得到皇帝候选人提名,并获通过增分不少。

即 位(上)

近日,在下鸿运当头,频频中奖,从笔记本电脑到豪华汽车,奖品颇为丰厚。

面对各类通知领奖的短信,我唯有苦笑,然后一删了之。经验告诉我,天上绝不会掉馅饼,即使偶尔会掉类似馅饼的东西,那是陨石,等你兴冲冲跑去抢时,难免被砸个头破血流。

比我大两千一百多岁的代王刘恒显然也明白这道理,面对突然冒出来的、请他即皇帝位的邀请,不敢相信。

于是开会讨论。

在会上,左右大臣持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当庭展开辩论。

反方选手是宫庭警备司令(郎中令)张武。张武是阴谋论者,他认为,陈平、周勃等一干老家伙资格很老、城府很深、手很黑,原来只有高帝刘邦和太后吕雉能驾驭得住他们,现在他们喋血首都,政变成功,却要请你过去主持工作,极有可能没安好心,是个大坑,不可相信。

张武建议,刘恒以身体状况不好推辞邀请,静观时变。

正方辩手首都卫戍司令(中尉)宋昌上场。

宋昌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是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

宋昌是当堂辩论高手,条理清晰,连续列举出四条论据:

一.当初群雄逐鹿,大家都想当老大,姓刘的一刀一枪、流血玩儿命地打下江山,坐上皇帝宝座,这是既成事实,大家都断了要当皇帝的念头。

二.高帝刘邦将刘氏子弟都分封为诸侯王,现在老刘家有地盘有钱有枪,相互制衡,根基最为牢固。

三.汉朝建立以来,废除秦王朝暴政,以德治国,深得民心,刘氏当皇帝,有最广泛的群众基础。

四.你刘恒是刘邦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之一(另一个是淮南王刘长,他在后面的故事里将大展身手,闹出大动静),你岁数居长,而且具备仁爱忠厚的美德,名扬天下,当皇帝最有资格。

宋昌最后做总结陈词:陈平、周勃等老臣请你上台,乃是顺应民心,是馅饼不是陷阱,只管去当,不用怀疑。

刘恒虽被说得怦然心动,但还是有点儿不踏实。

他是个孝顺孩子,决定让自己的老娘薄太后拿主意。

事实上,薄太后也拿不出大主意,老太太总结前半世经历,她的心得是,把人生交给命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于是,薄太后给儿子出了个很莫名其妙的建议:占卜。

谁说的也不算,天说的才算。

占卜的方式比较古朴,具体操作程序是,找来龟壳,点燃荆草,小火慢烤,龟壳毕竟不是不锈钢,于是在高温下会裂开,龟壳的裂纹叫“兆”,就是神的旨意。

占卜活动由专业人士(卜者)主持。

大家瞪着眼睛看专家念念有词地烤龟壳,“叭”的一声,龟壳从中裂开,呈现一条横平的裂纹(兆得大横)。

半仙(卜者)开始翻译:大横大横这么长,我将是天王,我要像夏王朝圣王姒启一样,获得荣光(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刘恒很迷惑,我本来就是王,还将当什么天王?天王是啥玩意儿(寡人固已为王,又何王乎)?

半仙作出权威解释,天王就是皇帝!

刘恒舒了一口气,认为这是天意。

我认为这事有点儿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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