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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文人艺人和武人 (4)

东方朔已经很老了,行将断气之际,他向皇帝刘彻提了一生中最后一个建议:现在皇帝身边谗言乱政的小人很多,谗言太多,会影响您的判断,导致四方不得安宁,请皇帝远离那些能言善辩的小人,不要听信谗言。

遗憾的是,刘彻最终还是没听懂东方朔的意思,他听信小人挑拔,甚至逼死了自己立下的太子,这都是后话了。

不久,东方朔病死。对于东方朔的这次进谏,司马迁有八字评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据说,东方朔死后许久,皇帝刘彻回头细想这人一生提过的建议、写过的文章,突然发出感叹:东方朔并不是一个仅仅只有口舌之能的人啊!言毕,不胜欷歔。

司马迁先生在《史记》中把东方朔和淳于髡、优孟、优旃等几个历史上著名的无厘头人物联合作传,传记取名《滑稽列传》,在轻松的行文、诙谐的故事背后,我却似乎隐隐听到这人的一声叹息。

卫 青(上)

第三个人,也是名气和成就最大的一个人,他对历史影响至为深远,我把他归类为武人。

如此评价此人,实在多有不敬。

历史教科书对他作如下评价:西汉军事家,常胜将军,为汉朝北部疆域的开拓作出过重大贡献的伟大将领。

他的名字叫卫青,字仲卿。

和他的成就相比,他的出身却是极端卑微,他的成长、成功之路更是一段传奇。

卫青和达·芬奇、孔子等几个中外非凡人物的共同点是,他也是个可怜的私生子。

卫青的母亲所嫁老公姓卫,于是大家称呼她为卫氏。卫氏生育能力很强,在卫青之前,先后生了三个女儿:卫长孺、卫少儿和卫子夫。

大概是家境太差,卫氏出门打工,做了一名职业女性,她的职业身份是平阳侯曹寿家里的女佣。曹寿我在前文曾经提过,他是曹参的曾孙,娶了刘彻的姐姐阳信公主,刘彻出宫瞎胡闹的时候,打出的就是这个倒霉姐夫的旗号。

也许是打工的日子太过无聊,精神和情感空虚的卫氏和平阳侯家的一个小吏郑季发生了婚外情,她给郑季生下了一个私生子,这孩子姓郑显然并不合适,于是取名卫青。

卫青,是一段孽缘的副产品,他的出生,带给他母亲卫氏和父亲郑季的不是喜悦,只有惊慌和麻烦。

卫青小时,卫氏以家庭困难、难以抚养为由,把他踢给了生父郑季。

郑季显然是个只追求快感却没有责任感的家伙,他并不认可这个计划外的孩子,于是,在亲生父亲家里,幼小的卫青得到的不是补偿的呵护,而是冷眼和虐待——他成了郑家的童工。

当别的孩子在父亲、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小卫青要跑到野外去给郑家放羊;当别的孩子跟着先生识字读书的时候,小卫青只能孤独地坐在山坡上,看着羊儿一天天长大,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春来暑往。

在大家的眼中,卫青是个不起眼的人,是个不可能有大出息的人,他必将在卑贱中过完他庸碌的一生。

除了一个奇异的人。

某天,卫青到甘泉宫(今陕西淳化西北甘泉山)一带办事,遇上了一群流放的囚犯。其中,有一个带着铁枷的重犯看了卫青一眼,竟然眼睛发直,不肯再行。他抽空向卫青搭讪:你面相奇特,天生是一个高贵的人,将来必定能够封侯。

卫青笑了:你这囚犯,有眼无珠,只是拿我消遣,我不过是个奴隶,这一辈子不被主人打骂呵斥已是奢望,谈什么封侯。

对自己的未来,可怜孩子卫青并没有半点憧憬。

卫 青(中)

据说,从小得不到家庭温暖的孩子很容易形成扭曲人格,性情乖张,有些甚至会仇视社会。

好在卫青不是,童年的苦难生活磨炼了他的意志;卑微的出身使他为人谦和,令人称奇的是,从小和羊群打交道的卫青竟然擅于交友,他总能交到一群可以为他玩命的兄弟。

这很重要,在不久的将来,朋友将会帮助他谢绝死神的邀请。

在有娘生、没爹教更没人疼爱的日子里,卫青长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眼见在郑家扛长活、混日子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毅然出走,去找他的亲妈想想办法。

卫老太看来很有办法,她自己在平阳公主家打工,本着靠山吃山的精神,她相继把两个女儿卫少儿和卫子夫带入平阳公主家里作女仆,现在儿子长大回来,她比照办理,竟然把卫青也送入平阳侯府当差。卫青和老妈以及同母异父的两个姐姐算是在平阳侯府里团聚了。

现在,卫青的新身份是平阳公主的骑奴,也就是公主外出时的小跟班。

平阳公主但凡出行,总是声势浩大,极为显赫,因此,她一定不曾留意过身后人群中那个不大起眼的小跟班卫青。既使眼角偶尔从卫青身上扫过,她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人十年之后将会成为帝国的国防部长(大将军),并将成为她的丈夫。

令卫青命运发生改变的是他的三姐卫子夫。

卫子夫天生丽质,是个绝美的女子。因此,她被平阳公主高看一眼,安排专人教她才艺,当了一名歌女(讴者)。

平阳公主并不是一个很有艺术情结的人,她此举另有深意。

平阳公主最崇敬的女人是她的姨妈馆陶公主刘嫖。

回想一下刘嫖女士之前走过的光辉历程吧!刘嫖是刘启的亲姐姐,刘启当皇帝时,刘嫖把自己最主要的精力放在给皇帝老弟找女人上,从而谋取政治资本和利益。

平阳公主从姨妈的成功经验里汲取营养,眼见皇后陈娇不得刘彻喜爱而且不曾生育,她时时留意在府中招纳美女,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向刘彻献宝,借机邀宠。

机会永远给有准备的人。

某天,刘彻跑到姐姐家喝酒,酒过三巡,平阳公主请出一众美女,醉眼看花的刘彻一下就看中了有着一头秀发、美妙歌喉的卫子夫。

接下来就应该是比较香艳的情节了。

可惜司马迁先生缺乏成为流行小说作家大赚稿费的天赋,他主次不分,竟在此后省去五千余字,交待得极其含蓄,令后世小子望书兴叹、生出无穷遐想。

司马迁说,刘彻借言更衣,点名卫子夫服侍,时间不长,刘彻、卫子夫双双从更衣室出来,刘彻面露喜色、容光焕发、开心的不得了,卫子夫则面若桃花、娇羞无尽。

啥都不说了,志得意满的刘彻马上提出要带卫子夫入宫,他并不白带,赏赐平阳公主黄金千斤。

告别之际,平阳公主抚着卫子夫的背悄悄地说:安心去吧,你的家人勿需挂念,要记得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好自为之!将来如果富贵,不要忘记关照我(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

既然卫子夫进宫,卫青好歹也算是皇帝刘彻的小舅子,总算该混出头了吧?

应当是这样,但在此之前,卫青还将遭遇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险。

卫 青(下)

进宫的卫子夫深得刘彻宠爱,不久,怀孕了。

这下,皇后陈娇醋海翻波,对刘彻使出 “一哭二闹三上吊”追魂三板斧。甚至,连自杀这种压轴节目都盛装表演了几回(几死者数矣)。

这么个搞法,只是令刘彻不胜其烦,他终于发怒翻脸,再不与陈娇相见。

无计可施的陈娇只有求助于老妈刘嫖,可刘嫖也是干瞪眼,拿不出像样的办法。这倒不怪刘嫖,刘彻找其他女人的理由堂而皇之:皇后不孕。而不孕不育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是一个难以尽解的课题,君不见,街头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除了办证、治性之外,就属治疗不孕不育的居多!

无计可施的一对母女想了半天,居然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一个不可理喻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杀掉卫青。

虽然不可理喻,但是可以理解。获得刘彻宠爱的卫子夫就是刘嫖母女的敌人,奈何卫子夫怀有身孕,是重点保护动物,一时难以下手,刘嫖、陈娇这对母女决定先干掉卫子夫的亲人泄愤,经过排查,卫青首当其冲。

卫青现在仍不过是一名奴仆,平阳公主家里的骑奴,要弄死他,看来不难。

这事由老妈刘嫖亲自部署,具体实施环节不详,总之是找了一群家丁打手把卫青绑架了出来,准备连夜偷偷杀掉,神鬼不知。

刘嫖毕竟没在道上混过,策划这种专业性很强的绑架撕票行动太过业余,结果刚绑架了卫青,就走漏了风声,阴谋变成了阳谋。

刘嫖对此倒并不在意,堂堂帝国公主要干掉一名奴仆小厮,如同到自家菜地里挖一棵白菜,谁敢说三道四、横加阻挠?

刘嫖,你太过自信了,靠经验办事是要吃大亏的。

刘嫖事前的功课没有做好,她没有想到卫青居然人缘极好,他有一群不信邪、能闹事、敢玩命的朋友,其中的领军人物名叫公孙敖。公孙敖现在的身份地位要比卫青高出太多,他是帝国骑兵军官(骑郎),手中有枪有人。

听说老哥卫青被绑,公孙敖像点着了引线的二踢脚,立即发作,他召集一群兄弟朋友,抄着家伙,找到绑架卫青的处所,一场群架打下来,竟然把卫青又给抢了回来。

这下动静闹大了,惊动了皇帝刘彻。

皇帝刘彻略一调查思索,立时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对这事处理得非常耐人寻味。

对绑架、武斗事件统统不予追究,对事件的焦点人物卫青给予提拔重赏:任命卫青担任建章宫管理官(建章宫监)兼任自己的贴身秘书侍从(侍中);给予卫青连续重金赏赐,几天之内,赏金达到黄金二十四万两。

随后,封卫子夫为夫人。

刘彻通过此举告诫刘嫖、陈娇母女:你们越是做小动作打击卫子夫及卫青,我越要宠爱抬举他们。

我认为,刘彻对卫青的提拔,仅仅是出于和刘嫖母女的斗气,而绝不是对卫青个人能力的赏识。

然而,对卫青来说,他从此开始了新的人生。

卫青,在新的岗位上认真学习、加紧历练吧,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你的潜能将不断被激发,在不久的将来,你将逐渐获得皇帝刘彻的欣赏和信任,并建立你不世之功勋。

既然说到这里,顺便谈一谈卫青的另一个姐姐,现仍在平阳公主家里当女仆的卫少儿。卫少儿和她的老妈十分相像——母女俩都是情种。卫少儿在平阳公主家为奴期间,和公主家一个名叫霍仲孺的小吏发生地下情,并生下了一个私生子,为了这个男孩子健康成长,取名“去病”。

让我感叹一下,平阳公主对家里仆役的管理,真是十分混乱。

霍仲孺也是个没胆色的家伙,竟然不肯认账,于是可怜的“去病”也成了个没爹的孩子。

谁也不会想到的是,十几年后,舅舅卫青和外甥去病这一对私生子,将会并肩作战,扬名域外,并称“帝国双璧”,成为中国历史中最璀灿夺目的两颗名将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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