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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诸吕乱政 (5)

想当初,刘邦平定彭越、英布等异姓诸王后,曾和大家杀了匹白马,共同盟誓:不是姓刘的如果当王,大家就合伙灭了他(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现在吕雉要封姓吕的为王,显然是要单方面撕毁合同。

王陵态度明确,我们不能跟着你违约。

在吕雉看来,王陵是茅厕的石头,又臭又硬,太不上路,她继而把目光转向左宰相陈平和国防部长(太尉)周勃。

请二位表明立场吧。

吕雉对这对仁兄很有信心。陈平,我们的老熟人,原则性不足,灵活性有余。吕雉已经把陈平牢牢捏在手中,她有把握迫陈平就范。而周勃,纯粹粗货,拿不出大主意。

陈滑头果然不负所望。当即代表周勃向吕雉表态:高帝刘邦掌权的时候,姓刘的当王,现在太后掌权,自然姓吕的当王,没啥不行(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退朝后,王陵吹胡子瞪眼,脸憋得通红,捋着袖子找陈平、周勃理论,当初刘邦杀白马盟誓的时候,大家全部在场,现在刘邦尸骨未寒,吕雉就要违约,你们这群货只会拍马屁,无原则附和,将来死后有啥面目去见老大刘邦?

看见这倔老头有脑溢血爆发的征兆,陈平赶紧打着哈哈收场。

在朝会上据理力争,和老太婆吵架,我们不如你王老大;将来保持大局稳定,保全刘氏的子弟,一定是我们不是你。

我以为,陈平此言,纯属扯淡。他已经无底线让步,吕氏势力逐渐坐大,实在看不出他有啥后续手段保护刘氏子孙。

好比两小孩打架,被打哭的那个通常口吐狂言,或云你等着,找我哥哥来收拾你,或云将来老子长大了揍死你。其实不过是自找台阶逃跑下场,没有实际意义。

集体上位(三)

既然王陵不肯通融,那么就先收拾王陵。

西汉少帝元年(公元前187年)十一月,吕雉作人事调整如下:

一.右宰相王陵升任皇家学院校长(太傅)。

不是跟吕雉对着干吗,怎么还升级了?且听我细细道来。

太傅是一个奇怪的官职,级别地位甚至在三公之上,称为上公,然而却并无实权。

无实权、有待遇的太傅职务通常是为三公之类的高级干部加衔所用,意在锦上添花,所以常是兼职。好比当下买了新车,店家随车送的高档装潢,旨在提高车辆档次。如果没有车呢,所谓的高档装潢也就毫无意义。

王陵偏偏是专职太傅,如同把胸罩改了口罩,是明升暗降。

倔老头王陵就此称病,拒绝上班,吕雉借机将他免职,王陵于是闭门不问政事,七年后,他在家中郁郁而终。

二.陈平接替王陵,升任右宰相,左宰相由吕雉至爱的老情人审食其担任。

陈平知道他的副职审食其来头极大,惹不起,于是各项政务通常请审食其拍板,自己退居幕后,实际成了业务指导。

三.免去赵尧的御史大夫职务,由任敖接任。

赵尧当年曾经向刘邦建议,由周昌任赵国宰相保护刘如意。现在吕雉清算旧账,将其免职,任敖算是老熟人,沛县老乡,在秦政府任小干部时曾经有恩于吕雉,吕老太恩怨分明。

现在,放眼朝庭,关键岗位都安排了自己人,于是,吕雉把诸吕封王的事情重新摆上了桌面。

有了上次被一票否决的教训,吕雉这次更加注重策略。

她下令,追封自己死去的老爹吕公为宣王;追封自己死去的老哥吕泽为悼武王。

人是死人,只要名分,不涉及实际待遇,不过是让阎王爷在地下重用之,你们谁好意思跟死人抬杠?

吕雉其实是借死人开路。此例一开,当初刘邦的白马之盟就此变成一屁。

稍后,吕雉大肆加封吕氏子弟,数年间,先后封老哥吕泽的儿子吕产为梁王;老哥吕释之的儿子吕禄为赵王;以燕王刘建无嫡子为名,封吕泽的孙子吕通接任燕王。

另外,吕家班子弟不分良莠,鸡犬升天:吕种任沛侯;吕平任扶柳侯;吕他任俞侯;吕更始任赘其侯;吕忿任吕城侯;连吕雉的老妹,樊哙的老婆——吕媭也被封临光侯。

我本来想把以上叔伯兄弟们的关系认真理一理,后来一想,也没必要。以上人物,能力有限,现在集体出头上位,显赫一时,不过搭上吕雉这班动车组,车一到站,立即随风而逝,所谓王侯高位,不过过眼烟云。

吕老太拉娘家人上位的另一手段是:联姻。

吕氏的女子统统嫁给刘氏皇族为妻。

帝系和后系亲上加亲似乎是双赢结局。然而对于大多数娶了吕家姑娘的皇子皇孙来说,这场包办婚姻是噩梦,人世中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

悲剧一,刘友在刘邦的儿子中排名老六,继刘如意后被封赵王,现在刘吕联姻,刘友被强行摊派了一位吕氏女子为后。

这位吕姑娘可能确实没啥魅力,刘友无论如何都对组织分配的王后提不起兴趣,于是敬鬼神而远之,天天和其他姬妾打成一片。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事实证明,你躲不起。

这位赵王后颇得吕老太真传,醋劲大,手段毒,她看刘友不长眼色,当即一溜烟从邯郸回到长安娘家,找吕老太告状。

告状的内容不是说刘友和自己夫妻生活不和谐,对自己采取家庭冷暴力,而是刘友要造反。

这是一剑封喉的搞法,于是刘友只有一死。

赵王刘友死得很是窝囊,他被吕雉召入长安,关入私邸,却不送食物,最终被活活饿死。

中国曲艺界有“饱吹饿唱”的说法,据说刘友老哥在饿得气息奄奄之际还能唱歌,他的文学底蕴看来比他老子要强很多,自创的歌词夹叙夹议,充满悲愤,读来实在感人。根据司马迁先生记载,原文如下:

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

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

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

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

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吕氏缺了大德啊,苍天啊,给我报仇吧!这是刘友最后的哀鸣。

刘友死后,尸体被拖出长安,草草埋入平民公墓。

悲剧二,刘恢在刘邦的儿子中排名老五,本来被封梁王,老六赵王刘友饿死后,吕雉改封刘恢为赵王,为了表示器重,她把自己亲外甥吕产的女儿嫁给刘恢当王后,掰指头一算,这对夫妻差了一辈。

这位吕王后更是恶劣,天天对刘恢脂手画脚不说,全体随从人员二十四小时监视刘恢言行,稍后,吕王后发现刘恢私下喜爱一位姬妾,冷落自己。

和上一位吕王后不同,这位吕王后能力卓绝,她并不向姑奶奶吕雉告状,而是直接下毒,将刘恢的宠姬毒死。

据说,刘恢悲伤痛苦之余也亲自创作歌曲四章,令人演唱(咦,刘邦的儿子们好像都有诗人的才情)。可惜正史中没有记下原文,无法与大家共赏。

刘恢反复听着悲歌,越听,越想不开,于是自杀。

事后,吕老太对这个为女人自杀的家伙极其鄙视,下令不准他的后裔继承王位。

不和谐

刘恢既然身死,赵王岗位再度空缺,吕雉放眼刘邦的诸位儿子,决定封老四刘恒为赵王,刘恒现在是代王。

刘恒是聪明人,代国(首府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更有高智商的参谋班底,经过开会讨论,刘恒认为,虽说赵国要比代国地理环境优越、经济发达,但也更打眼而招人惦记,赵王诚可贵,小命价更高。想想前几位老弟的下场——刘恒不寒而栗。

于是,刘恒对吕雉的人事调整建议敬谢不敏,并向吕老太表决心,愿意在更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扎根边疆,为帝国镇守边陲。

刘恒,少安毋躁,保重好自己,你将有更重的担子要挑!

吕雉认为刘恒是知情识趣的好孩子,她也乐得将赵王肥缺便宜自家子弟,稍后,封侄儿吕禄(吕释之子)为赵王。

现在,吕雉大权独揽,朝中全是亲信,吕氏集体上位,政治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吕雉像一个交响乐团指挥,尽情挥洒,充分享受权力带给她的无穷乐趣,然而令她恼火的是,这乐团在演奏时常常会迸出不和谐之音。

首先闹不和谐的,是她的孙子,皇帝刘恭。

现在是高皇后三年(公元前184年),刘恭小子一天天长大,这孩子渐渐懂事,他发现皇太后,他天天喊娘亲的张嫣并不像是他的亲妈。

这不能怪张嫣演技太差,张嫣本年不过十八岁,是现在大一女生的年龄,让她扮演好一个慈爱母亲的角色,太过挑战,实际上,这对“母子”如果攀起亲戚,刘恭应该喊张嫣表姐。

刘恭很有侦探天赋,他带着疑问展开调查,终于得知了真相:为了使自己安心给张嫣当儿子,自己的母亲已被处死。

于是,沉不住气的刘恭口吐狂言,向外人声称:太皇太后怎么能杀了我的娘亲而让我给别人当儿子,等俺长大了,要她好看(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

作为孩子,刘恭可称聪明;可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需要的是智慧。

什么是智慧呢?

清朝人郑燮曾有名言: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在实力不足以摊牌的时候,隐藏自己,假装糊涂才是智慧的选择。

好了,命运不再给刘恭机会了。

吕雉听到刘恭的狂言,惊惧交加:小小年纪就想变天复仇,将来打通了任督二脉,飞龙在天,那还了得。

她立即采取行动,声称小皇帝因生病导致神经错乱,不能治理天下,将其废掉(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

不久,在宫中一处阴暗的角落,废帝刘恭无声地死去。

被吕老太选中的下一个傀儡名叫刘义,他也是刘盈的儿子,现在是恒山王。既然荣登帝位,迎来崭新人生,吕雉为这倒霉孩子改名刘弘,史称后少帝。

另一个闹不和谐的,是刘邦的孙子,齐王刘肥的儿子,名叫刘章,现在爵位是朱虚侯。

话说,某次吕雉主办的酒会上,刘章发扬重在搅和的精神,主动向吕老太请缨,要当酒司令,并且表态,自己正在搞军事化管理酒会的社会实践(军法行酒),一定让来宾喝好、喝醉、喝得尽兴。

吕老太兴致颇高,看小子刘章居然有新玩法,马上拍板授权,允许刘章以军令劝酒。

酒过三巡,场面逐渐热烈,刘章决定再烘托一下气氛,他笑着出场耍宝,向吕老太提出要为大家唱歌助兴。

吕雉拍手同意,她觉得刘章真是优秀的人才,可以到娱乐圈发展,酒司令十分称职。

吕雉这次看走了眼。

刘章选择的卡拉OK曲目名叫《耕田歌》,据《资治通鉴》记载,歌词相当简单,只有四句:

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大意是,耕地时一定要分清苗和野草,但凡不是自己种的苗,要一律铲除。

大家听着,越听越不对劲。

刘章在借耕地说事儿,别有用心。

吕老太老却不糊涂,她听出来了,但是在自己的酒会上不好发作,于是老脸开始拉长(太后默然)。

刘章倒是自顾自玩得很尽兴,索性再开心一点吧!

稍后,酒席中有一吕氏子弟实在被刘章灌得受不了了,于是逃席躲酒。

劝你酒不喝还敢跑?小样儿,还反了你了。

刘章追上前去,拔出配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把躲酒的这位吕氏仁兄捅翻在地。

一杯酒竟然引发了命案。

本来喧闹欢庆的酒宴顿时沉寂,大家都吓傻了。

刘章倒是满不在乎,他向吕老太复命:刚才有人躲酒逃席,按您的指令,我已按照军法将他处置了。

好小子刘章,原来事先要求的“军法行酒”,是为了唱这一出戏。

吕雉生生地吃了哑巴亏,只得作罢(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本年,刘章二十岁。

书上说,自此,刘氏家族脓包软蛋的公众形象大为改观(刘氏为益强),大臣愿意跟随刘章来往,而吕姓子弟则对野蛮人刘章极为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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