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上)
刘章严重得罪了吕雉和吕家班,竟然不了了之?
以吕老太睚眦必报的性格和佛挡杀佛、鬼挡杀鬼的行事作风,这事太过反常。
史书上对刘章的评价是“有气力”,吕雉凭什么对这年轻粗鲁的愣小子网开一面?
经过我的深入调查,发现刘章除了是刘邦的孙子、刘肥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吕禄的女婿。
吕禄是吕雉的大哥吕释之的儿子,是吕雉最倚重的侄儿,被封赵王,统御帝国最精锐的野战部队——北军,是吕家班的核心成员。
同为吕家的女婿,刘章比他的两个叔叔刘友、刘恢的段位要高得多,他和吕禄的女儿相亲相爱(起码吕氏是这么认为),对老丈人吕禄极为恭敬,吕氏女婿的身份不仅没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反而成了他的保护伞。
在吕雉看来,刘章的搅局事件,不过是年轻人的莽撞行事,只算是吕家班内部矛盾,不是敌我斗争。
在稍后,高段位的刘章甚至成功地策反了他的妻子——吕氏女儿,在铲除诸吕的政变中发挥巨大作用。
刘章是个很不简单的人,在他看似粗犷的外表下有着极为缜密的思维。
另一个思维缜密的人现在却陷入巨大的恐惧和烦恼当中。
这人是陈平。
陈平眼见吕家班势力做大,刘氏衰微,双方的碰撞对决看来已经无法避免,作为帝国首席宰相,他对事态的发展无法控制,甚至耍滑头,明哲保身都不可能(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
某日,忧心忡忡却又无计可施的陈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他这个呆发得十分彻底,甚至房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都没发现。
陈平房内进入的不速之客是我们的老熟人陆贾。
陆贾和陈平也是老朋友,私交极好(陆贾是公关大师,好像在政府中和陆贾私交不好的人不多),因此在陈平家,陆贾可以自由出入,门卫都不拦。
在陈平家里冒出来的陆贾其实已经很久没在长安露面了。
眼见政局复杂,陆贾决定不趟浑水,他早早地办了病退(乃病免家居)。
既然病退了就好好在家待着吧!陆贾不,他老有所乐,开始游览祖国的名山大川。
对于自己的晚年生活,老谋深算的陆贾事先就进行了周密的谋划。
陆贾共有五个儿子,他事先把自己挣下的巨额资产大部分均分给五个儿子,让他们东南西北,各自分离,离自己越远越好。
剩下的呢?陆老师全部用来购买豪华房车、美女、乐队、侍从、文玩珍藏(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
开始享受了。
陆贾和他的豪华旅游团队盛大出游。
具体旅游线路就是沿着五个儿子安家的地方,一站一站地玩过去。
陆贾跟诸位儿子们有言在先,老子到你家去,你们要尽全力招呼老子和老子的旅游团,你们放心,我每次每家时间待不过十天,加上到其它朋友家去玩的时间,每年到你们各家不会超过三次,省得去得勤了你们见老子生厌。
关于后事,陆贾声明,俺死在谁家由谁负责,丧葬费用小子们不用担心,我随行的豪车、侍从、珠宝变卖下来,绰绰有余。
陆贾,真神人也。
现在,陆贾快乐的旅游团队回到长安,他要到各位好朋友家里四处转转。
在陈平房内,他瞪了陈平半天,陈平却双目无神,没看见他。
陆贾感到好笑,突然发言:你想啥事这么入神?(何念之深也)
陈平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才看见陆贾,也觉失态。
好在陆贾不是外人,陈平认为可以交心,于是反问:你说呢?
将相和(下)
陆贾是老中医,不用切脉,一望而知陈平心病所在。
你有地位(为上相),有待遇(食三万户侯),按说该没啥欲望烦恼了,现在却搞的失魂落魄至此,我看是担心吕家班掌权当道,皇帝太小,将来政局必将出现重大变化,难以自保。
一语中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陈平再不掩饰,并虚心求教: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然,为之奈何)?
陆贾本是权谋大师,现在跳出政治旋涡之外,更是旁观者清。
他倒不卖关子,向陈平提出自己对政局的看法,不过十二个字: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
国家风调雨顺,一切走上正轨,需要宰相为首的文官集团来调理阴阳,行使政令。
国家一旦政局危急,陷入瘫痪,拿笔杆子的文官就不顶屁用,只有靠边站,唯有枪杆子才是王道。
陆贾的意见是,右宰相陈平要和国防部长(太尉)搞好关系,加强沟通协调,共迎即将到来的剧变,将相同心,才能使人心有所依附,局面转危为安,无往而不利。
将相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陈平深以为然,大为折服。
可问题出现了,在朝中和陈平私交最差的,偏偏就是这个周勃,两人曾有夙怨,经常朝对方的背影吐口水。
想当初,陈平刚刚加入刘邦军事集团,没啥功劳,全凭红口白牙一顿白话,深得刘邦器重,当即封官,担任作战参谋(都尉)。
周勃篾匠出身,参加革命早,识字不多,砍人不少,对这骤得领导信任的小白脸陈平很不信任,于是和另一个粗货灌婴联手,向领导刘邦实名举报陈平,举报材料估计另有高人捉刀,相当阴损,包括陈平在家和嫂子通奸;经常跳槽对领导不忠;收受贿赂,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等。
自此,两人结怨,相互不待见了二十多年。
面露难色的陈平反问陆贾,一个巴掌拍不响,将相要和这个道理,你咋不跟周勃说?
陈平知道,陆贾和周勃走得更近,私交更好。
陆贾笑了。
正因为关系太好,经常在一起胡天侃地、开玩笑、讲段子,所以我说的话一定不会引起老周的重视。
至于如何和周勃改善关系,陆贾另有建议。
不久后,周勃过生日做寿,陈平特意包了一个天文数字的巨大红包——黄金一万二千两(五百金)。另有乐团名酒等豪礼相赠。
周勃是直肠子,厚道人,逮着机会,也投桃报李,以厚礼回赠。
坚冰既然打破,陈平有意拉关系,双方于是越走越近,两人结成攻守同盟,紧密团结,情谊日深(两人深相结)。
陆贾呢?
陆贾出完主意,潇洒而去,继续旅游。据说,在走之前,他还和陈平商定了铲除吕家班的具体行动方案。
陈平倒也没亏待陆贾,临别之际,赠送陆贾奴隶婢女一百人、马车五十辆、钱五百金。
陆贾旅游团于是空前庞大豪华。
乱 局(一)
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中有一段经典台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罐头食品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
现在,吕家班像秋刀鱼,快过期的秋刀鱼。
陈平和陆贾都认为,过期的信号就是老太婆吕雉的死讯。
现在是高皇后八年(公元前180年),吕老太身体状况已很不好。
当年三月,吕雉在长安郊区主持祭神大典。
各路神仙是否接待好了不知道,知道的是,在仪式结束回家的路上,吕雉撞了鬼。
走到半路,吕雉像吸食了大麻,陷入迷幻,隐约看见一只白色的狗,向自己扑来,忽而从自己腋下进入体内(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
回宫后,吕雉找来半仙占卜,得出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报告:是赵王刘如意小娃儿的魂魄寻仇索命来了(赵王如意为祟)。
吕雉平生亏心事做了不少,鬼敲门自然是害怕的。
自此生下心病,腋下时时剧痛,日渐严重。
公元前180年,七月三十日,皇太后吕雉病死于长乐宫,享年六十二岁。
吕雉是个欲望强烈的女人,权力之欲使她如醉如痴,使她疯狂,欲火使她泯灭亲情,灭绝人性。
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曾有名言:欲望越少,幸福越多!
诚哉斯言,吕雉的一生是不幸福的。
纵观吕后一生,自其当权以来,似乎没干几件人事,吕刘夺权之争闹得乌烟瘴气,宗室功臣人人自危,想来大汉天下似乎是民不聊生,暗无天日。
官不聊生或许有,民不聊生?非也非也!
吕老太上台以来,认认真真地搞派系,向帝系抢班夺权,她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党同伐异上,对治国的事既不在行,也不上心。
于是,小民们该干嘛干嘛,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经历了秦帝国的苛政,楚汉相争的战乱,他们迎来了吕雉掌权时的无政府状态。
低税制,不折腾,最大限度地降低政府的作用,这一切刚好符合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的以“道”治国理论。
且听司马迁先生对吕雉时代的评价: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所以,换一个视角,我们发现,吕雉其实是个好领导。
吕老太咽气之前,作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人事调整,命令赵王吕禄统御帝国野战部队——北军,梁王吕产统御长安警备部队——南军。
回光返照之际,她对自己最信任的侄子吕禄和吕产交待下政治遗言:
现在吕家班掌权,吕氏封王,大臣们口服心不服,我死之后,皇帝年幼,那帮老家伙极可能作乱。对策是,要拿住枪杆子,你们从现在起就住在军营里,千万不要离开军营为我送葬。
吕雉已死,皇帝年幼,吕禄和吕产军权在握,于是这对堂兄弟经常召开密会,商量发动政变,让政权姓吕。
然而,泄密了。
泄密的是吕禄的女儿,她还是朱虚侯刘章的妻子。
这女人信奉嫁鸡随鸡的理念,毅然和吕氏家族分手,加入刘氏夫系阵营。
于是,她把老爹和老叔要政变的消息告诉了老公刘章。
刘章有胆有识,小伙子的特点是身体好,胆子大,敢闹事。
既然老丈人已经磨刀了,自己也不能闲着。
刘章秘密派人给自己的大哥齐王刘襄送信,请刘襄从齐国发兵,进攻长安,自己和另外一个弟弟东牟侯刘兴在长安中心静候,内外共同发动,诛杀吕氏家族。
刘章向刘襄承诺,事成之后,哥几个拥护刘襄称帝。
刘章,现在并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
吕雉一死,功臣系大佬陈平、周勃、灌婴之流也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局面变得复杂起来。
乱 局(二)
刘襄接到刘章的来信,很是心动,马上行动。
他紧急召开秘密会议。与会人员有:刘襄的舅父驷钧,宫庭警备司令(郎中令)祝午,首都卫戍司令(中尉)魏勃。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刘章的提议极好,时机千载难逢,是上位的绝佳机会,值得一搏。
那还等啥,就动手发兵吧。
实际上却行不通,有一个人他们绕不过去,此人是齐国宰相召平。
按说,召姓是一个很生僻的姓氏,召平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然而司马迁在写这段历史时,召平这名字却相隔若干年就出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