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纳木措的路口,尹川和曙猿下了车。
吴总和博士的目的地是拉萨,他们将继续前行,博士去林芝,吴总将去阿里。
人生充满了相逢和离别,这就是真相!
两人目送他们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尹川有一个预感,在纳木错将可以见到林鹭。所以尹川建议曙猿包了一辆吉普车向纳木措进发。
纳木措在藏语里意为天湖,湖面总面积有1900多平方公里,湖水为咸水,最深处有33米。湖中有5个岛屿,在佛教徒中传说是五方佛的化身,此湖还传为密宗本尊胜乐金刚的道场。藏传佛教认为纳木措是帝释之女,而且属羊,所以每逢藏历羊年4、5月,大量僧俗信徒不辞劳苦从远方长途跋涉来转湖。
在湖的南岸,绵亘几百公里的念青唐古拉山雪峰倒映在湖中,这和林鹭房间里的那副画何其相似。
尹川相信在生命的某个时刻,张植寄给了林鹭这幅风景画,告诉她有一天如果再见,就应该是在这面圣洁的湖水边洗清所有的误解和伤害,重新燃起纯粹的爱,两人携手度过此生。
随着不断靠近纳木错湖,尹川的心感到越来越无法宁静,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安笼罩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
尹川是个毫无信仰的人,依然感觉到纳木错强大的气场。
有人说
高山上的湖水
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 一颗眼泪
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
是躺在你心间的,一面湖水
一句潜藏在心底多年的歌词突然涌出,怂恿得尹川跪在了纳木措湖边,此时尹川渴望纯净和简单,她让尹川忘身人类,幻化为一滴水,一个人就是一滴水,能够回到那片纯净的大湖中是水的造化,更多的水已经蒸发无影。
纳木错湖幽深瓦蓝,显得比青海湖还深。这种深沉和博大,让尹川自惭形秽。看着起伏闪跃的浪涛,还有从容骄傲飞翔的沙鸥,以及远方层次丰富顶端戴雪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尹川从双肩包里掏出了白衣女士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双肩包上,然后深深向湖水跪拜,为自己如此荒谬空无的人生嚎啕痛哭。
尹川是不相信轮回的,而此时多么希望有轮回。
曾经出于理赔职业的需求,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强,尹川研读许多关于死亡的书籍,其中作为藏传佛教始祖级大师莲花生大士广传教法《中阴闻教得度》给尹川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莲花生看来,人生是一个心性能连续传递的神秘过程,它是死后境界的旅行指南,要由上师或善知识在临终时或死后给人宣读。藏传佛教认为,人的死亡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一是此生的“自然”中阴,包含了生与死之间的整个过程。自然中阴是准备死亡唯一而且最好的时机。二是临时和死亡的痛苦中阴,从死亡过程的开始,到‘内呼吸’的停止;三是死亡后,是法性的光明中阴,是死后法性光芒体验。四是再生,是受生的业力中阴,是投胎到有新生命为止。中阴的特色是极度不确定的阶段。
许多人是无法体会到死亡以后的感受的,正是因为死亡,所以许多人及时行乐,同样正是因为死亡,许多人在忙于名利,那么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样的人生?
尹川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生与死是一个连贯的过程,而自己又为何如此不安呢?死会将所有一切归于无意义吗?这或许是佛界对人类的奖赏或者惩罚,对于人生的幸福体验,给了人类许多选择,也有许多曲折,那个生的正等正觉到底如何获得呢?
尹川不得而知。不在高妙的人就体会不到高妙,这岂非一部好莱坞大片能够虚拟的人生。
尹川想起白衣女士一次非常虔诚地给自己讲述了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是佛陀释迦牟尼曾经在芒果园接受了一名妓女供养,然后这名妓女就获得了启示,快乐地皈依佛教,成为有信仰的人。她还说在圣经里,她同样看到一个故事,基督接受了荡妇末大那的香油抹足,为她抚去了心灵的罪恶感,获得了平等的信仰的权力。
尹川不知道白衣女士企图证明什么,她已经用自己的身体为父母度过了苦厄,焚烧了所有愤激和罪苦,既然有勇气站到了地狱的最后一层,灵魂自然有安住冰川的可能。
极目四望,在纳木错湖边,那么多藏族人携妻将子,小推车上是全部的家档,一路顶礼膜拜来到这里,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世界,这不是自己所了解的世界,但是自己能够感觉到他们内心的安宁。
曙猿拿着DV四处拍摄。
尹川坐在湖岸的高坡上,任凭风吹着自己,旁边放着白衣女士美丽的骨灰盒。尹川拿出神秘女孩的日记,开始慢慢读起来,他感觉到神秘女孩和白衣女士人生之间的某种相似。
1985年5月13日 星期一 晴转阴
人们都说初恋是甜蜜的,我却没有尝到。我真的怀疑,我会不会有初恋。这又算什么呢?我现在没有一个可以述说内心秘密的人,即使有我也说不清,只有心里明白。对日记倾诉也写不清,连我自己也理不清,只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弄得家庭不和不安宁。
我现在总的感觉是,心里非常的苦,但又说不出,想哭又哭不出来,有谁能理解我呢。人为什么这么复杂呀,为什么不能以诚相待,正直坦白呢?看来人与人之间误会是很多的。有的到死也不一定消除。我会怎样呢!难以预料! 我真怕呀。上帝救救我! 我心里难受!
1986年元月15日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今天的想法和昨天的就不一样了。
现在我的心情很平静,而对以往的事情又有了新的认识。觉得以前似乎有些可笑,好像过了一些。现在想起来感到很平常,也很庆幸。好像一切就该如此似的。
1987年10月31日 星期六 雨转雪
爷爷24日去逝,26日火化,28日取骨灰。
今天送走了姑姑。回来约会,初次见面,谈话尚可,谈一个半小时。我却先于爸妈回来,今天可真冷啊!我不知我缘分是否在此!
1987年11月14日 星期六
去北海游玩,然后去了白云观。我还许了愿(三个),不知能实现几个。是为我妈爸妹,还有我自己许的。但愿都能如愿,到时我定去还愿。
1988年7月26日 星期二
今天他又向我提出结婚一事。我们还没有最后达成一致协议。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似乎要不欢而散。甚至要到结婚的程度,真没想到会如此。我不是不想结婚,只是日期问题,却闹到这一步,是他不理解我 ,还是我真的错了,我没办法。唉,好伤心!
1989年3月6日 星期二
88年过去了。转眼又一年,真难说清我的心情。甜酸苦辣五味俱全,好难咽。现在又处在人生关键时刻了。不久就要进入另一个里程碑了。我该如何?我会如何?我好怕呀。怎么现在我觉得心里好苦,没有人诉说,就连你也不能理解我,我真难过。你怎么如此说我如此看我,如此不了解我。我该如何解释。我是希望有一个钻石戒指,但是我难道是认钱的人吗?我向来不很看重钱财。我很讨厌拜金的人。可是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是一个凡人生长在凡尘。没有办法不受影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寸步难行。我又怎么能摆脱,我实在苦闷,矛盾,有时很讨厌我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的愿望并不高,谁不想生活得好一点。我也不想奢望过高。只要求充实安宁,在现有的条件下,靠自己的力量尽最大努力安排得好一些。但我又不会满足。太满足就没有发展,不思进取了。发展又不能靠投机取巧,没有截(捷)径可走。
我要靠自己去做,我没有错呀。可我是人,我也有苦恼,我也想生活得不靠别人,我该怎么办。我只能发牢骚的。我只是向你发了几句牢骚,你就受不了了,我不向你说向谁说,你为什么不理解我。我好苦闷呀。我该怎么办,我实在受不了了。难道是我错了吗?如果是,好吧,我认错。
1989年 3月29日 星期三 晴
一星期了,从那天走后他就没有来过。我该怎么办?
这几天心绪不宁,事情也实在多。如果这么点小事,就小心眼儿,也太不像男子汉。现在事情却到了要破裂的程度。我该相信什么?世上真有真情在吗?真有真爱吗?难以置信。如果真的完结了,那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世界还有真诚真情真爱的存在。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海誓山盟,还有以前的许诺,假的假的。我也不会爱了。只有恨。我会恨吗?也许会吧,但我绝不会害人。今晚母亲看出点苗头,说了我一顿,好吧,明天我去一趟,但结果未定,吉凶未卜,难以预料。
不知怎的,今晚我想到了死。以及死后的事情。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如果,我是说如果是真的,那我绝不要寿衣店的东西,我一定要穿一条白色婚纱礼服裙,盖一条白丝裙单。
读到这里,尹川联想起白衣女士的人生,禁不住浑身哆嗦,手里捧的日记仿佛开始自动翻阅,每一页上是白衣女士年少时姣好的笑容。
远望湛蓝的纳木措湖,好像看见湖面行走着一个妙龄女子,作为少女的白衣女士穿着白色的纱裙,正在尹川面前款步缓行。尹川激动得不知所措,又将日记翻到最初那一篇,从头开始仔细阅读起来,尽管在长达12年的岁月里,她写下的日记并不多,但是尹川几乎听见了清纯的少女颤抖的心灵的声音。
尹川拿出白衣女士给他的那个玉玦盒,从玉玦下面取出那张纸条,字迹和日记上少女的字迹一模一样。一个女人完整的人生此时此地在尹川心中还原,尹川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大口大口喘起粗气,望着纳木错湖,只觉得一阵阵目眩的光在眼前晃动,感觉自己像风马旗一样随风飞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