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月光下，一辆铁灰色玛莎拉蒂3200GT跑车寂静地停在五环高速路的入口暂停带上，如同猫伏在荒废的城市边缘的妖姬，没有人琢磨得透一架机器怪兽的心思，眼前只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让心肌狂乱的后现代艺术。
相比之下，尹川开来的捷达只能算是一名小杂碎，在距离玛莎拉蒂遥远的地方就敬畏得自动熄火了，而且怎么打也打不着了。
“这不争气的家伙。”尹川只好下了车，假装生气地轻踹了一脚车门，毕竟是自己的车，他舍不得使力气。锁了车，尹川晃着踢痛的脚向玛莎拉蒂走去。
曙猿斜靠在高速公路的隔离栏杆上，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里夹着火星翻动的烟头，他可能等得不耐烦了。尽管已经是五月，但是夜晚仍然寒冷，曙猿居然只穿了件短袖T恤，尹川怀疑曙猿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人类的血液。
尹川应曙猿之邀，在凌晨两点同他到五环上来飚车。
尹川本来并无此嗜好，记得曾经跟随曙猿在五环上飙过一辆宝马，只可惜那车车龄过长，长得可能要赶上他们的年龄，那辆破车在曙猿兴致所致一脚油门下去之后，像猝发心肌梗塞的野马一样跳将起来，蹿了两米多，然后扎在地上，然后再也不哼哼了。车正好在一个坡道上熄了火，那一晚，尹川和曙猿费了很大的劲，撅起屁股累得脖子都歪了，才将车推到一处临时停车带上。从那以后，尹川对两件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一是飚车，千万不要以为飙车就是像暴走族那样时髦玩酷，有时候，飙车纯属是在自找苦吃。另外是，千万不要一听宝马之类的世界名牌就肃然起敬，它总有让你泪流满面的时候。因为年龄不饶人，车龄不饶车呀，取皇帝四十岁的老闺女未必比取十八岁的村姑更加幸福。所以，尹川一般建议别人宁可买一辆新捷达开开，也别花钱买辆二手奔驰。
但是听曙猿说搞到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3200GT轿跑车，尹川的一孔之见就灰飞烟灭了，凌晨一点半，他一轱辘爬起来，在梦游状态中就激动地要去开玛莎拉蒂兜风。他胡乱穿完衣服，匆匆启动捷达，按照曙猿的指示，准确地将车熄灭在指定的五环入口停车带。两辆车遥遥相望，玛莎拉蒂在停车带头，捷达在停车带尾。
曙猿半长的头发在夜风里吹得扬起来，尹川走过去，曙猿拍拍尹川的肩，什么也没有说，向玛莎拉蒂走过去。远远地尹川就隐约看见了那个在汽车杂志上见过多次的三叉戟标志——是该车诞生地意大利博洛尼亚市的市徽，相传是希腊神话中海神纳普丘手中的武器，代表海神巨大无比的威力。捷达的最大马力为六十四匹，玛莎拉蒂则达到三百七十匹，两者是成年人与儿童的差距。玛莎拉蒂的标志还告诉人们：玛莎拉蒂的发动机就像浩渺无垠的大海一样咆哮澎湃。玛莎拉蒂流线型车身由著名设计师乔治亚罗设计，在月色下性感得让尹川的牙只打颤——那是一种冰冷的征服力极强的性感。据说在中国此君每年有一百二十辆的销售量，许多人买它来只是收藏，并不经常开。
“靠，让我好好蹂躏蹂躏它！”尹川走到玛莎拉蒂旁，突然痛恨得有点咬牙切齿，真想用脚狠狠踹一下它，机会不多呀，毕竟它只是有钱人的玩物。
曙猿笑了笑，用从尹川那里剥夺来的SureFire手电，斜照着玛莎拉蒂，瞻仰一圈，强光所照射之处，都反射回百分之百的尊崇感受，尹川胃里开始剧烈反应，赶紧跑到护栏旁边，吐得一塌糊涂。
“喂，你怎么啦？我还没有开车，你就晕车了？”曙猿用鸭公一样沙哑的声音说。
“看来我的胃比我的大脑还兴奋。没关系，我一着凉就吐。”尹川感到非常难堪，为了不破坏曙猿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说。
车里如同别墅的样板间，内饰豪华得令人发晕，尹川坐在车里，闷头等曙猿启动。
曙猿点火，整个驾驶室如同宇航座舱一样亮起很多灯，曙猿按动按钮，天窗静音滑开一道小缝。曙猿开始猛轰油门，转速表像心电图指针一样左右摇晃着，怪兽已经被唤醒，随时都有可能扑出去。尹川闭上眼睛。
大约轰了一分钟油，尹川睁开眼说：“你怎么还不开？”
话音未落，车突然像短跑运动员从起跑器上弹跳出去一样，箭一般往前蹿。尹川头往后猛一甩，差点扭了脖筋。曙猿像报幕员一样说了一句：“记住了，从零到百公里时速5.1秒就是这感觉。”
“5.1秒，脖子长得不结实的就出去了！”尹川揉着脖子说。
玛莎拉蒂粗大的排气管开始剧烈地啸叫，据说飚车族一听见这种呜呜声就热血沸腾，脆弱的生命不能承受这种声音的挑逗，会将车开得飞起来，甚至飞到天堂里。
曙猿一气将油门压到底，强烈的卤素灯将五环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昼，好在深夜路上车罕见，曙猿将车开到道路正中间，车骑着白色虚线狂飚。
“像不像开飞机？”曙猿得意地问尹川。巨大的轰鸣声中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尹川转过头大声问：“你说什么？”
“像不像开飞机？”曙猿紧紧盯着前面吼道。
“飞机没这么大噪音!”
“你看这路像不像飞机跑道？”
“像！”
尹川去看车速表，发现已经飙到了238公里每小时。飞机下降时在跑道上的时速不过如此。
五环一圈全长90多公里，曙猿就这样不停地转了三圈，尹川的耳膜都快震破了。
“再开就没油了！”尹川大声喊着。
曙猿松了油门，让车开始滑行，噪音一下子消失了，两个人像坐在玩具车里。整个北京城远远地沉睡着，在强烈的月光下显得神秘莫测。
曙猿说：“你来试试吧！”
尹川说：“不用了。”
曙猿说：“感觉你话少多了。”
尹川说：“没有哇！”
“少了少了，在坛子里很少见你说话了。”曙猿说。
“哦，最近出了许多差！”
“为什么出那么多差？”
“飞机掉下来了，许多人是我的客户，需要我去安排后事。”
“……”
两人的话嘎然而止，玛莎拉蒂在惯性下滑行，速度变得缓慢起来，曙猿将车灯关掉，月光照回车前的路，车像幽灵一样在五环上轻轻飘着。
“你这样会吓着别的车的！”尹川静静地说。
“车不会害怕的，只有人会害怕。”曙猿连方向盘都不扶了。
“好吧，那你别吓唬我，我好怕怕！”尹川勉强笑着。
曙猿扶起方向盘，开了车灯，月光又倏忽让到两边。
“整个五环都是我的！”曙猿拍了拍方向盘说。
“整个北京都是你的也不为过！”尹川附和道。
车已经准确地停在刚才出发时的临时停车带上，尹川的捷达还老老实实蹲在月光下发抖。没想到夜晚这么寒冷。尹川下了车，曙猿坐在车里，打开窗户对尹川说：“下次我搞到好车再通知你吧！”
“OK！”
上了自己的捷达，尹川身心倍感亲切，许多像尹川这种没本事的人恐怕都有敝帚自珍的毛病。不过也别误会，真正拥有玛莎拉蒂的人不会成为尹川的朋友，那辆玛莎拉蒂绝对不是曙猿的，他只是在一家汽车杂志供职，作为驾驶技术高超的试车员，经常能够搞到非常古怪的汽车，当然也包括非常豪华的汽车来试试手，完了还要写不能太肉麻的赞美文章刊登在杂志上。尹川是在一个汽车论坛里认识曙猿的，当时纯粹是对曙猿的网名好奇。有一次闲极无聊，尹川在百度上敲入“曙猿”二字，发现居然真有这么个动物，曙猿是已知的高级灵长类动物中最早的一种。
出于男人对于美女和汽车这两种共同爱好，尹川时不时会去那个汽车论坛里聊聊天。到目前为止，尹川和曙猿大部分时间在两种场合约见，一是汽车论坛，一是公路上。曙猿是尹川唯一见过面的网友。曾经尹川去过一次曙猿的宿舍，是为了取一本有布加迪威龙超级跑车专题的杂志，此物乃世上车中之龙，每辆售价高达四千三百万人民币。一次捷达车在公路上抛锚，尹川用手机向曙猿求救，获得了他非常专业的指导，按照他一步步的提示，尹川居然在大马路上通过双手和一只挂在钥匙链上的简易扳手，将捷达车捣鼓得坚持开到了修理车间。
曙猿开着玛莎拉蒂消失在五环尽头，尹川依然耐心十足地哆嗦着牙齿，将捷达车热了两分钟，才打开空调，挂了一档，缓慢放下离合，像爱护自己的灰姑娘一样，小心开着捷达在五环上巡行。遇到这样的夜晚，尹川总是拒绝不了曙猿，因为月亮实在太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