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抬手却能看到自己的五指，低头也能见自己的身形。姜未桀皱眉，这里并非黑暗，而是一片虚无。
身处于虚无。
虽然如此，姜未桀也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虚无，便只能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走着。
“喂。”
又是一声，姜未桀听的并不真切。他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却始终没回头。
“喂！”
那叫声大了起来，似乎还带了些怒气。姜未桀这次听清了，却又担心会不会是什么怪物，便合上了眼睛回身。
然而即使合上眼睛，身后情形也看的一清二楚。
一只手。
并不是什么断臂或者尸块，而是的的确确只有一只手漂浮在空中，手腕处似是溶在这环境中一样。
既然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这就说明……这个是由他自己直接想到的场景。
“你的剑。”
那只手冲他招了两下，声音似乎就是从那方向传来的。姜未桀低头去看自己的剑，扫了两眼，并无不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只手忽然抖了起来，似乎在表达它愉悦之情。
“那剑，真的是你的吗？”那只手比成了一根食指的姿势指着他腰上的佩剑。姜未桀微恼，抬手取下腰上的剑。剑上的浪花击空纹已被他抚摸过千百遍了，熟的很，显然就是他的穿云。可当目光扫到剑柄时，姜未桀愣住了。
本来刻着“穿云”二字的地方竟变成了“裂石”！姜未桀震惊的双手握住剑，这时剑鞘上的花纹从他手下扭曲并延伸到两端变作新的纹样，而这新的纹样偏偏就是裂石的苍松碎山纹。
眨眼之间，一把“穿云”竟变成了“裂石”。
钟离弦的佩剑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放肆狂妄的笑声在这诡异的空间里回荡着，震得姜未桀耳膜发痛。笑罢，那手将五指舒展开来，“你拿着谁的贴身之物，就要替谁挡住最近一次的灾祸。好生注意着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未桀霍然睁开双目，右手按在胸口上不停的深呼吸。眼前是明亮的墙壁与地面，略微抬头还能看见钟离弦的书法作品《别往生》。
是梦。
姜未桀去抓自己的佩剑。剑鞘上端端正正刻着浪花击空纹，剑柄也书着“穿云”二字。
确实是穿云。
真的只是梦……吧。
姜未桀无奈的按了按正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慢慢挪下床来。
转眼间到了初三。按照惯例，在这一天云霄门主是要下界出席表家的宴会的。
钟离府内节日气氛正浓，一片祥和。许是小年到上元之间不用修习的缘故，云霄门里待在室外的小辈们比平时多出几倍，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笑游戏。
钟离切一袭紫色体修礼服，将头发绾起并插了几个发钗发簪固定，一直素面朝天的脸上也施了淡妆。
一种女帝的感觉从钟离切的身上表现了出来。
显然是在准备下界。
姜紫逸又在临江阁周边闹腾。姜未桀看着她就心烦，便离了这地方在校场瞎转悠。“墨冉君”无声的在他身后化处形来，随着他一起乱转。
“今天阿切不在，又是无聊的一天啊。”
姜未桀刚想说就算赤染君在他也过的很无聊，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这不还没走吗。”
钟离弦耸了耸肩，“不出一刻她就该走了。”
姜未桀想了想，道：“大概有兄弟姐妹就是这种感觉？”
姜未桀是姜溪夜的独子，风海门内他这一辈的弟子倒是不少，但并没有亲缘关系较近的。唯一一个堂妹姜紫逸小他十岁，其中代沟自不必说，并且过去堂兄妹两人也矛盾不小。所以，兄弟姐妹之间的陪伴和感情，他真是体会不到。
钟离弦略微思衬，道：“也不仅仅是兄弟姐妹这种……云家两公子也是兄弟，他们的关系就没有那么密切了。”
“这么说来的话，就是……”
“双生子。”
双生子。
一胞二体，比同父同母的亲手足更为亲近的血缘。
姜未桀和钟离弦二人绕着校场旁边的树林散步，一边行走着，姜未桀道：“双生子这种关系，的确是最为密切的血缘了。”
“虽由父母血肉诞生，但其身也只有一半各与父母相同。亲兄弟姐妹虽在血脉组成上近乎相似，但个别也会继承父母完全不同的部分。”
“双生子却是几乎十成十的相似呢。”
钟离弦道：“嗯，正是如此。不过，我和阿切这样的双生子，还是有较大不同的。”
姜未桀转向他，钟离弦接着道：“那种性别相同长相也一模一样的，才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十成十的相同啊。”
“就像是同一胞胎人为的分成两份一样。”
“某种意义上讲，几乎就是一个人的复制啊。”
“复制这种说法还是绝对了吧，”姜未桀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是一模一样的血肉，诞生于世后也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啊。思想，认知，性格，决断，可都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啊。”
钟离弦却摇了摇头。
“我说的复制，并不是说两个个体等同一个的意思哦。”
“而是……存在都相互依附。”
相互依附。
“说起来有过这样的说法吧，双生子的命格是连在一起的。如果其中一个遭遇了大的劫难，另一个也会相应的有所感应。而若是双生子中的一个死亡，另一个也会不久于世呢。”
姜未桀虽修玄门却并不迷信，他耸了耸肩，“这样的说法多半是不可信的吧。血缘如果近到会相互影响其存在的话，那岂不是……”
最后半句话姜未桀没有说出，但钟离弦接上了：“那岂不是太恶心了。”
恶心。
他用了这样的措辞。
“一生都要受到这种牵制，可真是太恶心了。”
姜未桀道：“也有心灵感应一类的说法呢。单凭血缘就建立起这等可怖的联系的话，也就不一定拘泥于双生子吧。”
毕竟里家门主继承神体，便是由血缘来实现的。
忽然一张淡黄色的纸浮现在姜未桀的面前。姜未桀有些惊奇，伸手抓住那张纸。
钟离弦探了探头，“定点联络？”
修士之间的交流大都是面对面直接商谈，距离不太远时可以以内力传声直接将语言传入对方脑中，再远些就只能通过书信往来了。但是有一种联络方式不受距离限制，发出瞬间就能收到，这边是定点联络。
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够使用定点联络。只有里千家门主之间、表千家掌门之间、还有同一门派下表里家掌门与门主之间可以使用。
姜未桀也是第一次收到定点联络。扫了一眼落款是来自风海掌门的，再看内容却大惊失色。
“怎么了？”见姜未桀脸色不对，钟离弦也去看那书信。
风海表家，出事了。
钟离切正要下界时，姜未桀和易容成墨冉君的钟离弦赶到了她的面前。
“饕餮出没，魔族围攻？”钟离切皱眉，“眼下我走不开，你们俩再带上紫逸和荡漾立刻去蓬莱。风海里家有云霄派去驻守的修士，必要时叫他们一起。”
一旁帮忙整理行装的钟离荡漾点头，退出去招呼姜紫逸。
“一路小心。”
说完这句话后，钟离切便踏入传送阵下了界，消失在众人面前。
四人集合后也立即前往专用于传送的侧殿，钟离弦拍上一张符纸，四人转眼间到达了蓬莱。
姜未桀忽的有些感叹，当时他就是靠着这样符纸和阵法并用的传送阵逃到云霄的。大约是在四五年前，没遭遇大劫的门派都在自家留了这样一个阵法，一旦大难临头便让继承人沿此阵法前往云霄避难。
这四五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来这里避难过？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间出事，大过年的真是不吉利。”到了蓬莱后姜紫逸抡了抡自己的胳膊，瞪着眼睛望着那乱作一团的风海表家。表家修习多为斩杀鬼妖，少有与正统魔族交锋的机会，也难怪此刻表家乱了阵脚。
风海表家在蓬莱的最北处拍，位于海中一座半岛上。修士、魔族、妖类从门派正门一直叠到半岛与大陆相接的地方，刀光剑影，群魔乱舞。眼下虽说迎春但仍在寒冬之中，不同于大泽的蓬莱地面上还积着厚厚的霜雪。可霜雪之上还燃着打斗时点起的熊熊大火，烟尘弥漫，画面格外诡异。
“说起来，紫逸是修什么的？”钟离弦站在姜未桀边上悄声问道。
姜紫逸此刻怒容满面，大喝一声：“找死！”接着天空便暗了下来。还未等姜未桀回答，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劈向那疯狂的魔族，接着便是咔嚓巨响。
不偏不倚，所有修士都没事，魔族则严重烧伤全倒了下去。
“……”姜未桀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我知道了。”钟离弦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啊啊，原来姜紫逸是雷电术者啊。
难怪什么兵器都没有呢，原来是术者啊。
啊是这样啊。
钟离荡漾则早已语无伦次，“这这……”
“是雷电娘子！”正在交战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声，登时四人也被重重魔族妖鬼围住，被迫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厮杀。姜未桀抬手将穿云出鞘，凶狠的剑法直逼魔族要害。左手捏决辅以法术，正好趁着刚刚姜紫逸弄的阴天来引水化为冰刃攻击。
姜未桀，修剑业，司水行。
魔族当真是数量不少，人数大约是整个风海表家的三倍。水花冰华自姜未桀身边炸裂开来，直直穿透对方躯体的同时挥剑翻卷鬼魔血肉。钟离弦甩出符纸，一张张都附在魔族脑门正中央，啪的一声符纸炸开惨叫声此起彼伏。姜紫逸则化雷电为无形刀剑，刺入妖鬼身体。雷电在她手中变换莫测收放自如，随意改变着形态杀的敌人措手不及。钟离荡漾一改平日平稳的咏唱风格，开口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便击倒了一片。
“……我还以为歌修只有牵制敌人的作用，没想到还能攻击呢。”姜未桀翻腕舞出几个剑花，眼睛迅速扫视着周边情况。
“歌修其实是利用声音和敌人引发共鸣来实现攻击的，不过具有杀伤力的咏唱过于刺耳并且极难习得，所以并不被广泛应用。”五指一收一张，五张符纸尽数弹出。钟离弦快速后退，贴上了姜未桀的后背才停下，接着右手成决弹于地面。一根藤蔓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直直的冲向天空。愈来愈粗壮的茎部生出了许多枝杈，似是有意识的捆绑住附近敌人。
钟离弦，修剑业，辅修符业、歌业，司木行。
姜紫逸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堂兄不好，那些鬼类要往凡人的方向去！”四人扭头望去，果然一众鬼怪纷纷渡海过桥，向着人间的方向去了。
“我去拦住他们！”忽然一个人影蹿出，竟是风海掌门。风海掌门似乎与云霄掌门黎倾是同时代的人，修为非常老到，容貌也同样保持在二十几岁的模样。正在他挥剑去斩杀那些鬼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岸跳出，直接点水过海。
“……莫与非？”
姜未桀发出了震惊的叹声，只见身披白色斗篷面覆半片面具的莫与非踏浪而来，顺带提起了水中一众妖鬼扔到岛上。风海掌门没想到会有凡人前来，连连发问：“何人也？为何来？知何事？”
姜紫逸见有人过来立刻又拼力降下一串雷电击倒岸边的妖鬼魔族，好让莫与非上岸。莫与非跳上岸后，冲着几人行礼，道：“回掌门的话，姓莫名与非，阴阳师也。早起观天象异变，恐有事端，故前来。”
接着她见了姜未桀又道，“姜公子，别来无恙。”
钟离弦惊奇着，“莫姑娘怎的千里迢迢从大泽赶来？”
莫与非并不认得眼前的“墨冉君”，面露疑惑之色。姜未桀立刻介绍了几个人，莫与非这才点头，“前几日蓬莱的同行召我来做一件大生意，正巧遇到了。”
真巧，真是太巧了！
每来人间，无论何地，必遇莫与非！
这时钟离荡漾转头望了望四周，“不好，他们又聚过来了！”
风海掌门听说是阴阳师便松了口气，众人也便停止了寒暄，再次投身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