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一带有个村落,村里面有一户人家。这一家有兄弟三个人,还有一位老太太,也就是三兄弟的母亲。
老太太岁数很大了,也算是高寿。几年前的时候,老太太在老宅里去世了。
老大是个商人,长期在外跑生意。老三参了军,也不常回家。老宅里面,只有老二在。所以当年是由老二家伺候着年迈的老太太,一直给伺候走的。
可是这老太太离世之后,老二家就开始变得奇怪了。在这三年孝期内,第一年的时候,老二被受惊的马撞倒,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第二年的时候,老二忽然就得了心症,有一次发作的厉害了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说被马撞倒属于意外,那么这老二正值壮年就得了心症属实不太对劲。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老二似乎和“倒霉”一词挂上了勾:建新屋屋墙倒差点出人命,种庄稼庄稼死几乎颗粒无收,去集市赶集弄丢了钱袋,走平路都要脚底发滑摔个几跤……
说不上什么,也只能抱怨抱怨。这真的是……太倒霉了。
老大和老三也都挂念着兄弟。以往老母亲在的时候他们不能在膝下尽孝,所以常常托人捎东西送钱来表示心意。如今老太太不在了,听说老二过的不好也经常出钱接济。
今年是三年孝期的第三年,倒是还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老二最近是越来越倒霉了。老靠着兄弟接济也不是个事,再这么倒霉下去,可能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莫与非听完眼前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一顿絮絮叨叨之后,有点无奈的抬头。
“……啊,是啊。亲戚朋友们都说,找个懂这些的来看一看……”
眼前这个男子名叫巩居义,正是上面说的三兄弟里的老二,也就是这两三年来一直走狗屎运的人。巩居义长的壮实,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最普通的庄稼人。
“唉……我的收费倒是挺贵啊……”莫与非叹了一口气,低声念叨了一下。
陆子彻在一边药柜那里整理药材,听见莫与非说收费贵时翻了个白眼。莫与非给村民们作法除灵时收费便宜的很,甚至有些都不收费。接到竹简令的时候,莫与非也是按照所有黑色竹简等级的统一的价格来做。但是当她面对一些王侯权贵的时候,立刻换作一副奸商面孔,故意拖着漫天要价。
然而眼前这个明明就是个普通的村夫,莫与非却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也不奇怪,因为推荐他来的人是一个地方的武官巩居礼,也就是巩居义的弟弟,平民们称他作巩大人。而交付订金的则是他做商人的大哥,巩居仁。
所以靠着两个兄弟,这巩居义来到了离村子挺远的莫氏医馆,来委托莫与非。
“……好吧。我会去那一趟看看情况的。”
莫与非交代了刹羽几句,让他帮忙看着店,随后便拖着陆子彻走出了莫氏医馆。
一辆马车停在外头——当然是老大巩居仁帮忙叫的。
“我也要跟着去?”陆子彻有些意外。
“那当然,”莫与非的语气不容置疑,“毕竟你也是阴阳师啊。”
不得不说,巩家虽然务农,但也算是富农家族,家宅虽比不上那些富商,但比起寻常农民来讲也算是很大的了。
陆子彻进了宅门,四处溜达了一圈。各处装饰的十分朴素但并不简陋,整个屋子透露出的就是一种非常平凡的住宅的气息。
“……很普通啊。”
陆子彻小声在莫与非耳边嘟囔着,莫与非也点头,“看着不像什么凶宅啊……”
“没准真是他倒霉呢,喝凉水都得塞牙缝那种。”
莫与非捏着自己的头发稍绕着手指玩,现在是正午,鬼一类的邪祟怨气会被压制一些,力量也有很大程度上的削弱。所以如果不是很强的怨气,现在看不出来什么异端也很正常。
显然陆子彻也想到这种情况了,他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莫与非:“……要在这过夜吗?”
莫与非点了点头。
“大概是得待一会儿看看情况了。”
……
下午呆在巩家宅里面,莫与非也没闲着。她抓着巩居义问了一堆问题,全是关于老太太生前的事。
“老太太还在的时候……精神状态怎么样?”
巩居义稍稍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呢……毕竟岁数大了,我母亲她手脚不太灵便。但你说这个精神状态……”
莫与非作为医者行医多年,老年人各种常见的健康问题见得数不胜数,心里大概猜测了一下:“是不是有点……痴呆了?”
巩居义立刻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老年人岁数大了,各个器官会有些萎缩,神志会退化成孩子一样,所以痴呆也是很常见的情况。
“手脚不方便的话……是到什么程度?”
巩居义道:“一开始还会拄着拐杖走,一不留神就会摔跤。最后那一年就一直在床上没下来过了……”
“有失禁的现象吗?”
巩居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后道:“应该……没有吧。”
“是吗?那还真是不容易呢……”莫与非稍稍蹙眉,“在临走前那一段时间,老太太是清醒着的还是昏迷的?”
“昏迷的。”
陆子彻在各个房间溜达,“喂,老太太一直住的哪个房间?”
巩居义站起来,道:“对了,还没告诉你们各个房间的分布呢,失礼了。”
说着他走到了一个卧室前:“我母亲一直都是在这个房间里的。”
接着他又指了给大哥和小弟留得两个房间,通常过年过节全家团圆的时候,他们就会在这里过夜。
就在他母亲房间的旁边,紧挨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这里一直是我住。”
“你没有老婆什么的吗?”
看着房间里盖了几层布幔的床,陆子彻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一般来讲,这样比较富裕的家庭应该不至于娶不到媳妇的吧……这个问题,正好也是莫与非想问的。于是两人一起看向巩居义。
这时巩居义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我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不过她不幸已经去世了。”
莫与非没再说话。陆子彻本想接着再问详细一点,却被莫与非抓住了胳膊。陆子彻回头,只见她摇了摇头。
于是陆子彻也没再问下去。
老太太年老病逝,属于寿终正寝。但巩居义的妻子想必和他应该差不多的年纪,这个时候却已经离世了,更加让人惋惜。所以还是不问的好。
冬季的白天总是短一些的。就这么闲聊了一段时间,天渐渐的黑了。陆子彻盯着宅院的门看着,出声道:“……那里。”
莫与非一转头,看见了几缕淡淡的黑气从宅门那飘了出来,逸散开来。看着不是多么严重的怨气,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多大的事。这么一想,只是让一个人倒霉,有些时候可能斗不会看做什么邪祟的缘故,通常都这么凑合过去了……
也许就是那两个兄弟担心老二,才特意托人问了阴阳师的行情来找到的她呢。
“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希望两位大师不要嫌弃……”
晚饭时候,巩居义蒸了饭,随意的炒了几个小菜。不算多么丰盛,但倒是不磕碜。莫与非笑着谢道:“哪里,还麻烦您给我们准备了。”
陆子彻刚想说几句,忽然胳膊就那么一疼,元是被莫与非恶狠狠的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只能恨恨的把话憋回去。
反正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还是让他闭嘴吧。莫与非这么想着。
晚饭过后,莫与非环顾四周,道:“家里还有没有什么老太太的遗物了?如果有贴身的最好,不贴身的也可以……总之,找出来点,方便我们做事。”
巩居义挠了挠头,“这……毕竟我母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了,很多都烧了扔了……贴身的遗物嘛……估计是没了吧。哎不过好像有那么一件斗篷还留着!”
莫与非点头:“那也行,总之先拿出来吧。”
巩居义走进他刚刚说的母亲生前住的房间,不一会儿走了出来,手上是一件淡绿色的短斗篷。因为当时还不到需要穿外套的时候,而且这件斗篷还算比较好,因而他没舍得扔。
莫与非接过了那斗篷,一摸还挺厚实的。她把那斗篷卷起来拿在手里,“好的,这样就可以了。”
巩居义将信将疑的离开了自家宅院,按着莫与非得指示去其他地方过夜。
人一离开,莫与非和陆子彻两人立刻松懈了起来。陆子彻骂到:“你干嘛老掐我?”
莫与非翻了个白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嗨呀你他娘的说谁是狗嘴?”
“行了行了,”莫与非不跟他贫嘴,“准备准备,先问灵试试吧。”
陆子彻拿了斗篷站在院子里,莫与非用清水洗了手和脸,随后走出来正对着宅门站好。
“啪”的一声,莫与非甩出两张符,陆子彻拔剑刺中,接着抛起那斗篷,一并穿在剑上。
“所以说为什么是我来……一般不都一起插在一根棍上就行了吗……”陆子彻一边小声念叨着,一边伸出左手来。莫与非端正的站好,伸出右手来握住他的手。
安静。
莫与非一言不发的站了一会儿,感觉周围都安静下来了,一切气息都平稳了,才开口道:“老人家。”
安静。
没有什么反应。
莫与非继续道:“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安静。
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莫与非感到奇怪,这问都不带回答的吗?难不成死了成了鬼还是那老年痴呆的样?
“有什么怨恨的事吗?”
“……”
陆子彻一把扯下来那斗篷和符纸,把剑收回剑鞘里面:“没用的,别问了。直接祭一祭叫她托个梦吧,估计是鬼也呆呆的不太能回答。”
莫与非觉得也是,摸出了一个火折子来。她接过陆子彻手中的东西,停了一会儿,道:“哎,你有黄纸吗?”
陆子彻一脸不屑:“别说,这玩意我还真是有的是。”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沓祭拜死者用的黄纸。莫与非这时候才蹲下身去点了火,把黄纸符纸连带着斗篷一起烧了。
“老人家,您若有什么心思……今晚就跟我讲讲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的亲儿子。如果照顾的有不周到的地方,您也得说出来要让他知道啊……”
莫与非一边烧着东西,一边随意念叨着。有风吹来,火焰稍微变得旺了一些。不多时,这些东西就都烧成了灰烬。
莫与非站起身来,“把灰都扫起来收好哟。”
果然出来也是要帮忙干活的啊……陆子彻叹了一口气,却也不打算再说点什么了。他老老实实的拿了扫帚把灰烬都扫了起来,然后倒到一条白色的布块上。
想来自己也是能接黑色竹简级别的阴阳师,居然再给另一个阴阳师打下手,的确是有点滑稽呢。不过这也没办法。
因为……陆子彻这也是第一次,为普通人的委托工作呢。
收拾完灰烬后陆子彻推开了老太太房间的门,莫与非已经在里面的一个梳妆台前面坐着了。从铜镜里面,莫与非看到了陆子彻腰上佩戴着的剑。
那把剑上,刻了“诡生”两个字。
莫与非转头望着他,“你的那把剑……是怎么来的?”
陆子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配剑。他笑了笑,道:“我请人锻造的剑。”
莫与非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刻着这两个字?”
陆子彻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凝重,但下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
“我爹和我娘曾经说过……我永远都是……诡生城的人。”
“是这样啊。”
“嗯。”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莫与非掀开布幔上了床,也就是老太太生前睡过的床躺下。而陆子彻,则是在地板上打了地铺。这么做是有讲究的,莫与非睡在床上是为了接收魂魄与其对话,而陆子彻依然留在房间内是为了呆在结界之内以便应对不测。
灯光熄灭,两人各自合上了双眼。
一夜无梦。
“……”
这一觉睡的过于舒坦,以至于莫与非差点忘了自己是在所谓的“凶宅”里面。
“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两人一起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