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手腕好疼。
头好痛。
莫与非费了半天的力气抬起了沉重的眼皮。眼前倒是明亮的很,只不过墙壁地面都是灰黑色砖石,几盏烛台照着而显出阴森之感。
“滴答。”
莫与非抬起沉重的脑袋,终于看清了前面十步远左右的铁栏杆。两只手吊在头顶,脚踝也拷着沉重的枷锁,全身外加铁链子的重量都压在这两根不算粗壮的手腕之上,吊的她感觉手臂似乎要被拽下来一般。身上的黑白色留仙裙沾了点点血污,边角已是破破烂烂。
什么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啊……
莫与非嘟囔着,忽然听见刺耳的铁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微微抬头,只见一个左眼眼角绘着蓝色卷云纹的青衣男子走了进来。
是黎顷。
黎顷在她面前站定,歪着头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莫姑娘不必惊慌,只要你肯将陆子彻交出,黎某一定将您送回医馆。自此以后,您绝对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什么麻烦都不会和您有关系。”
莫与非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没说。
黎顷道:“莫姑娘千万不要小看了表家修士的力量。黎某不太愿意对你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动粗,还希望你,能看清形势。”
莫与非仍是垂着眼不说话。
几条青筋爬上了黎顷的额头,他冷笑一声:“您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挨点苦头才行啊。”说着他拔剑挥出一道剑芒,那剑芒直冲莫与非而来却是避开了心脏和重要血脉,完完整整的烙在她的身上。瞬间留仙裙变得更加破烂不堪,鲜血顺着旧的血污从衣服裂口处流淌出来。
“咳咳……”
莫与非咳嗽两声,一口血痰喷了出来。黎顷阴阳怪气道:“莫姑娘真是坚强的很呢,结结实实受了一道剑芒还是一声不吭。”
几根银针从黎顷手中飞出,深深扎进莫与非的身体。瞬间好像有千万根针在皮肉里面作乱,莫与非咬破了嘴唇,额上一片冷汗。
黎顷靠近两步,嘴唇靠近莫与非的耳朵,声音如同鬼魅:“交出陆子彻,你就不用身处这无间地狱了。”
“呵呵呵……”莫与非大笑几声,狰狞着吼道:“你想都别想!”
而此时诡生城内,陆子彻一掌一掌击在堆积成山的符纸上,双目赤红,手掌已然劈出了鲜血。而围作结界的符咒仍是纹丝不动,毫无破损之意。陆子彻红着眼睛吼道:“莫与非,你这他娘的算什么?”
莫与非的十二个式神都静默着站在结界外面听着里面陆子彻的怒吼。
“你去那老家伙那儿干什么……他要找的人是我啊……”
所有式神虽默不作声,却是已经泪流满面。陆子彻吼道:“你们这些式神,主人都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去救吗?把我送去,莫与非就能出来啊!”
刹血伏在地上低声道:“吾等只能按照吾主的命令行事……而吾主的命令是……保护陆公子安全。”
式神可以在人间魔界随意走动,却不能自由出入仙界。而眼下莫与非可能还没有办法召唤式神,他们这些有心也无力。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云霄表家,地牢。
黎顷冷着脸站在牢内,看着莫与非被银针折磨而痛苦不堪的模样。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阴阳师能有多厉害。
一个上仙走来,站在牢外道:“掌门,苏雪舞回来了。”
虽然黎顷贵为一派掌门,但他对自己这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徒弟还是有几分忌惮的。莫与非一听苏雪舞回来了,眼中涌现出些许光芒。黎顷道:“我去看看情况,你在这看着她。”
上仙看见被吊在墙上的莫与非,开口道:“莫姑娘只要交出陆子彻即可。他那样的人魈也死不了,你又何必遭这个罪呢?”
莫与非大笑三声,身体里的银针疼痛更甚:“你们利用一个家破人亡的人,来做丧尽天良的事。想什么呢?哈哈哈……”忽然她面露凶狠表情,啐了一口,“做梦!”
“你!”上仙万分恼火,抓着莫与非的下巴往后墙上猛地一撞。莫与非听见一声闷响,脑袋几乎碎裂一般爆炸似的疼痛,嗡嗡作响。
“人类就是人类!愚蠢至极,狂妄自大!你们算什么?不过就模仿仙者的伪物罢了。不管修为多高法力多盛,永远也不能变成真正的仙!”
“你们的骨子里,就是丑陋的,可耻的,贪婪的凡人啊!”
上仙恼羞成怒,抬剑又是一道剑芒。两道剑芒在莫与非身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叉,鲜血顺着裂口流出,滴答滴答流向地面。
莫与非感觉眼前一阵眩晕,空气中都能闻到蔓延开来的血腥味。
“退下。”
黎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莫与非看见他手里那把非常熟悉的剑。
是破浪。
是苏雪舞的佩剑。
若是剑上沾染了普通人的血液,就会被认定是有屠戮之瘾,那样会……无法进入神界。
所以黎顷换了苏雪舞的剑,用她的剑来实施逼问。
“……”
苏雪舞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极其华丽的衣服,头上也顶了一个钗满珠玉的发髻,仿佛公主一般。而她,则是站在莫氏医馆的前面。
不对啊,方才自己……还在幽陀封地的!
一转头,身边的佩剑居然是黎顷的,这让她的心中有几分疑惑。为什么她的佩剑变成了师父的?
苏雪舞敏锐的眨了眨眼睛,心道奇怪,为何师父会错拿她的佩剑。回过头来,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莫氏医馆。
苏雪舞熟门熟路的从窗户越进去,只见里面陈设依旧,所有器物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她走到桌旁的烛台前,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一截白烛。白烛上面一截棉芯已经化成了粉末,下面早已凝固的蜡油上落着一层灰尘。
苏雪舞迅速退出医馆,御风飞到云梦诡生城门。十二个式神站在门后,守着一个阵法。苏雪舞跑了过来,道:“刹羽!你们怎么在这!”
莫与非的式神们也是认识苏雪舞的,第一式神刹羽看见她立刻转过身来:“吾主被云霄掌门带走了!”
苏雪舞眼神一凛,“我师父带走了莫与非?”
刹尾跑过来抓住苏雪舞的手:“陆公子似乎有黎掌门的什么把柄,吾主为了保护他自己被带走了!”
苏雪舞本就怀疑黎顷有意瞒着她谋划什么事情,她转身御风而起,直飞表家。
地牢。
“掌门,苏雪舞她……”
黎顷有些意外苏雪舞居然比他预想的回来的还要早,如此一来审问莫与非叫她交出人来便更重要了。他微微蹙眉,道:“随她去,别让她来找我。”
莫与非现在几乎是癫狂的状态,浑身鲜血直流,面目表情极为狰狞。黎顷道:“不必我多说了,莫姑娘。只要你想明白了就开口,我自然就停手。”
莫与非大笑:“我就是死在这,也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黎顷点了点头,手一抬,莫与非体内的银针尽数飞出,回到他的手里。黎倾握紧了破浪,假笑道:“莫姑娘可知,这仙界有个堕仙台,堕仙台上有一种堕仙刑十分有趣……”
莫与非道:“我不是仙,这刑也和我无关。倒是掌门您有机会体验一番。想来您这样的仙界之耻,自然也要受这刑罚处置的。”
黎顷虽然恼火,却仍是笑着的,权当没听见莫与非的讥讽。他继续道:“这种堕仙刑呢……名为,碎仙体。”
两道铁刃飞出,一左一右插入莫与非的锁骨下方,穿透了她的身体,深深钉入腔内。
莫与非瞬间白了脸色。
“顾名思义,这碎仙体……就是把仙的身体像切菜一样一点一点的切碎。我呢……也没有执过刑罚,手法也完全不熟练,现在想要试一试……”
莫与非冷笑:“你敢!”
黎顷拔出破浪,慢慢抚摸着银亮的剑刃:“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轻轻挥舞了两下这把剑,似乎是在寻找手感。黎顷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你说,如果陆子彻看见了你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
莫与非道:“他能有什么反应?”
黎顷伸手撩起挡在莫与非脸前的头发,道:“莫姑娘生的也是相当标致,难道陆子彻……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如果看见了你的尸体,他一怒之下……自己送上门来找我报仇……会怎么样?”
莫与非猛地瞪大了眼睛。
黎顷依旧是笑:“莫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你漂亮的脑袋好好留着,将来送给陆子彻看看,好让他能认出来是你的尸体。”
莫与非看着眼前那只手,分外恼火的咬了下去。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黎顷痛的大叫一声。寒光一闪,莫与非松口爆发出一声尖叫。
破浪的剑身上正在向下滴着红色的液体,莫与非的半只左脚掌脱离了她的身体落在地上。
左脚因为失血而感觉到有一些冰凉,莫与非挣扎着动了几下,终于确认自己的左脚已经少了半截了。
黎顷手掌上被莫与非咬过的地方正往外冒血,他抬手查看了一下伤势,冷笑一声又是一剑挥下。
“啊——”
莫与非萎靡的双眼忽然瞪得巨大,嘴巴大张,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双腿不停的颤抖着。她的半个右脚掌也被切下落到了地上,身体的温度似乎都从两个断面处汩汩流出,让她感觉自己慢慢变得冰冷。
黎顷仰头大笑着,“接下来是……左手的手指!”
“唰”的一声,黎顷控剑划出一个极小的弧度,莫与非左手上的五根手指依次落地。
“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惨叫声和暴戾的笑声在压抑的地牢内炸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黎顷像是疯了一般,握着破浪在莫与非身上极有规律的砍伐着。
“右手指,左脚根,右脚根,左手掌,右手掌,左脚踝,右脚踝,左手腕,右手腕……”
地上散落了一大片碎肉碎骨,每一块都不会超过手掌大小。果然如他所言,黎顷正一点一点的把莫与非“切碎”。四肢越切越短,莫与非感觉脑袋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轻。
好冷啊……
渐渐的她几乎都要习惯了疼痛了,身体逐渐发麻,灰黑的地面被红色覆盖。
莫与非出现了幻觉。她看见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抚养她的傀儡式神,她看见了第一次签订式神契约的刹羽,她看见了意外订契成为她式神的刹血,她看见了自己的妹妹苏雪舞。
地牢外。
苏雪舞站在外面,毫不犹豫的抬剑去斩那大门。只见大门弹出一个巨大的阵法,将苏雪舞弹出几里来。苏雪舞捡起剑爬起来,有上仙挡在她面前:“雪舞,掌门在审问重要的人。就算你是大弟子,也不能插手。”
苏雪舞道:“重要的人?大泽的一个村医吗?还是当朝公主呢?”
上仙脸色一僵,这时许多修士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道:“大师姐怎么来这了?”
“大师姐怎么拿着掌门的佩剑……”
“地牢那么可怕的地方我才不要靠近呢……”
苏雪舞上前几步站到上仙面前:“我要进去。”
上仙道:“作为徒弟你就应该听你师父的话,不要违逆!这是你作为云霄表家弟子的原则!”
苏雪舞道:“如若师父正在做错误的事情,那作为弟子我有义务纠正他的错误!”
上仙勃然大怒:“你也太狂妄了,居然敢和长辈顶嘴?”
苏雪舞不答,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云霄门的地牢大部分在地面之下,只有大门处在地上,形成一个比较小的建筑。转了个弯,她绕到了地牢的后面。
闭上眼睛,无数符纸飞出盖在地面上,将地牢围住。上仙看到符纸后,脸色一白。
这不是仙家的符篆,而是……阴阳家的符阵。
将阴阳家的符阵与自身司业结合,突然间狂风从一张张符纸中飞出,直击地牢。
地牢内。
黎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手上提着的破浪上红白交错,鲜血顺着剑刃从剑阁处流下。莫与非已然昏死过去,黎倾抓起一个木桶,把水泼在她的脸上。
莫与非被冷水泼醒,睁开几乎要涣散的眼睛。这时外面传来啪啪作响声,似有狂风席卷一般。
莫与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两条腿已经被切完了,左胳膊整个消失,右边还剩了一块肩膀。
黎顷对牢外人道:“外面怎么了?”
对曰:“有阴阳师的符阵包围了地牢。”
黎顷道:“不用管!”
忽然哗啦一声巨响,地牢地上的部分愣是被狂风掀翻开来。阳光照射进来,苏雪舞迅速跳了进去。
“师父——”
苏雪舞喊道。然而地牢里面漆黑一片,跑过所有的隔间都没有人。
莫与非看见苏雪舞从前面栏杆前跑了过去。苏雪舞不可能无视掉这里的情形,这样跑过去了只有一种可能。
她看不见他们。
莫与非连笑得力气都没有了,她嗓音嘶哑,道:“你的好徒弟要是看见了自己师父的作为,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黎顷一剑削掉她的右肩膀,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莫与非极为迟缓的点了点头,面色已经惨白的不像样子。她道:“好啊,好啊。”
黎顷用剑尖挑起莫与非的下巴,上面沾着的鲜血都蹭在了莫与非的脸上。因为她失血过多面无血色的缘故,这蹭上去的两道血污看起来格外殷红。
“莫姑娘,到了这种程度,料想你是活不了了。千万别怪黎某,当成黎某给过你选择权的。”
“师父——”
苏雪舞在空空如也的地牢内跑来跑去,始终没有看到一个人影。然而方才那上仙的言语分明表示黎顷就在这里。如果是有了结界……
她几乎可以确定,师父和姐姐一定就在这里。而且黎顷所要审问的人,一定是莫与非。
明明是十万火急的时候……
然而干着急是没有用的。苏雪舞拇指按在剑阁之上剥开剑鞘,将黎倾的佩剑抽出,剑尖向上,靠在胸前,随后闭上眼睛。
剑兆。
一个非常古老,古老到修士都不屑于使用的占卜方法。
“死吧!”
莫与非的声音突然响起,苏雪舞霍然睁开了眼睛。
牢内。
莫与非拼尽了全身力气,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死吧!”
这声音带动了她全身的通灵能力,全力撞击着黎顷张开的结界。黎顷眼眸一厉,慌忙加固结界。这一对抗爆发的太过彻底,以至于耗尽了莫与非余下的微弱的寿命。
莫与非瞪着眼睛,脑袋歪到了一边。
死了。
死了。
一代阴阳师,诡生城苏家最后的一位阴阳师。
死了。
黎顷慢慢走上前来,伸手放在鼻下。
死了。
是真的死了。
黎顷干笑了两声:“有什么用……破开结界也会耗尽你那一点生命……”
忽然黎顷身后传来苏雪舞的声音:“师父,你在做什么?”
一瞬间黎顷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神智,他战栗着转过身子,对上了他那位无所不知的徒弟的冷漠的双眼。
原来莫与非想要做的,不是得救。
而是……毁灭。
剑兆虽然有些荒谬,却意外的准确。将刀剑怀于胸前冥思,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线索。而苏雪舞听到的,则是莫与非拼死爆开结界发出来的一声咒骂。
死。四。
苏雪舞迅速跑到编号为四的牢房之前,一瞬间地面上漂浮着无尽鲜血,却在下一瞬间又消失不见。苏雪舞甩手打出几十张符纸,一剑而起强行打开了结界。
然而一打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景象。
下面上散乱着无数碎肉块,鲜血将整个地面都浸泡,从栏杆之间溢出。黎顷浑身是血,手里还提着她的破浪。而莫与非四肢都被削下,由两根铁钉钉在墙上,黑色长发散乱,皮肤煞白,不能瞑目似的瞪着双眼。
苏雪舞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表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师父,你在干什么?”
黎顷在那一瞬间内心惶恐到了极点,却又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将剑收入鞘中,声音里毫无感情色彩:“把她的尸体收集一下,送到云梦诡生城门里去。”
苏雪舞面无表情,道:“师父,这是人魈吗?”
黎顷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又顺着她的意思道:“啊,是啊。”
苏雪舞点点头,扬起了一个笑容,道:“人魈啊,那的确是应该被退治掉的呢。”
黎顷只觉得这个笑容毛骨悚然,让他没来由的怀有一种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