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黄色虹光倏忽间落向平波岭上重重楼阙之中,方不疑一行现身平波楼下观风台上,大管家卫伉在这里早已等候多时,当下一边随自家小主人走着,一边说起这两年来府里光景。
听说宁如烟在一年前离开了平波府,方不疑停了脚步,看了一眼宁如烟住的小松岩,沉默少许,开口道:“她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卫伉点了点头,回道:“如烟小姐走的时候,在房里留下了一只玉匣,说是给少爷你的,自她走后,我就锁了院子,一切都是原来模样。”
头也不回,方不疑吩咐采珠、红脂、清漪和十大卫首道:“你们接过府里内外,那些细作全都杀了,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
说完,身形一动,旋即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是走在松岩院中,推开暖阁门户,兽鼎金炉,屏风檀椅,一切都和去时一样,只是物是人非,当年的佳人在这里,只有淡淡影迹留存。
一眼看到案几上摆放的胭脂玉匣,方不疑走了过去,打开了匣子,墨香扑鼻,入目所见是一册线状薄册,簇新的鹿皮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篆字,字迹隽秀。
“太上感应清经?”
方不疑心中一动,这本宁如烟亲手写下的薄册,言简意赅,晦涩难解,读之神思清明,居然是太上感应清经。
这卷道经玄奥神妙,广泛流传在大淼云泽上,身具灵根藏而未发之人经年累月念诵,就会渐渐窍开慧生,气海浑沌散化,真种得照,萌动生须,跻身仙道。
静立片刻,方不疑摇了摇头,收了胭脂玉匣,转身出了暖阁,身外青黑色烟煞涌动,化为一道虹光飞出小松岩,须臾间落在夷陵群山之中的一座秀丽山峦之上,暖雾飘荡之处,楼阙重重,殿宇深深,灯火辉煌。
目中幽芒闪烁,透过重重宫室,落于一处花殿,花殿中此时正摆了宴会,铜雀衔灯,笙篁齐奏,二十四窈窕女子翩翩起舞,步摇叮当,两侧地毯上摆着案几,上奉美酒珍馐,宾主言笑晏晏,齐齐祝酒。
方不疑一眼认出主位上的方覆雷,目中杀机森寒,正要过去杀了这个犯上作乱,谋逆篡位的奸贼,忽然听见殿中一个族老擦了嘴角酒渍,笑道:“明日辰时就是我王登极称帝之时,老夫我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就算是明天过后就死了也瞑目咯!”
他心中生疑,想到之前老管家神色虽喜却隐有忧色,只以为老人家是痛惜父亲枉死,也就没有多想,没有想到阳升王居然野心膨胀到这种地步,居然要登极称帝!
帝之一字是人族国度敬称往古先贤所用尊号,凡俗之中,大国天子尊为王,藩属自上往下有公、侯、伯、子、男五种爵位,后来原先建国的原始大国渐渐羸弱,藩国无论大小都开始僭越为王,大国王者为大王,进贡的小国自称小王,就是这时,大国天子也不敢称帝。
二十年前方覆雷之子方允君勾结宗主国大云朝,俿夺方允烈继位权,自己登上姜王之位,因方不疑祖父方覆文怒极攻心中风而死,这一支实力强大的嫡脉同仇敌忾,而赐方允烈一字并肩王平阳王号,于姜王而言,一介小王而已,自己已经足够尊荣。
两年前方允君更是剥夺平阳王位,剪除方允烈一脉所有党羽,只手遮天,现在居然还要更进一步,越过宗主国,一步登天,以姜国一地称帝,简直就是疯了!
心思还没有转过,方不疑就听见方覆雷呵呵笑道:“自我姜氏一族立身于此,自祖宗而下,允君若是自逊为二,哪个敢称第一!方允烈那个贱种,墨守成规,执拗宗法,无论允君如何规劝,都不肯开了祖宫,如果早些开了,还用拖到今天?若不是允君开了祖宫,我等又怎会知道祖宫秘匣里藏了一卷天仙道书?有了这卷仙册,再加上那些仙丹,我姜国覆灭云朝指日可待!”话音一落,满殿族老均是连连点头,啧啧赞叹。
方不疑听到这里,怒火冲顶,冷笑一声,一步踏出,已经是到了殿外,守在殿外的武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爆碎成一团团血雾。
方覆雷忽然见殿外站着一个年青人,麻冠素服,眉目熟悉,眯眼一思,终于想起了来人是谁,目中冷光闪烁,哈哈笑道:“我的好侄孙儿,有本事啊,我这里龙潭虎穴,你居然也能进的来!”
方不疑面沉如水,祖宫不得开宫是姜氏一族至死不能逾越的第一铁律,方允君百死莫赎,他走进殿中,看着两侧往日里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觥筹交错,心中恨到极致。
其中两个方不疑这一支的族老,见他进了殿来,也都吃了一惊,脸色先是羞红,而后数变,一个脸色变得铁青,在侍童的搀扶下起身,指着方不疑骂道:“小畜生,这里也是你能闯进来的?还不快跪下给诸位长老谢罪!”
“谢罪?”
方不疑转过目光看向这个族老,露出嫌恶之色,只听砰的一声,殿中众人就被忽然爆碎的一团血雾惊的身子软倒到地上,亡魂直冒。
方覆雷见此惨象,手中酒爵跌落,霍然起声,眯着一双鹰眼,沉声道:“听承禄说你拿了老独夫的宝图,在苦雨泽找到了一座秘藏,看来造化不小啊,练出了不少本事!”心中却已经惊疑不定,袖中暗捏一道玉符,正自犹豫要不要捏碎。
就在这时,他身边服侍的妇人早就不耐烦了,趁方覆雷举棋不定一时不察,挣脱了暗制,起身走了下殿来,哈哈狂笑,指着方不疑道:“贱种就是贱种,这辈子是贱种,生生世世都是贱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你就是摸到几分便宜又如何?!我儿服食仙丹,白日成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样能把你碾死!”
方覆雷大吃一惊,正要唤了夫人回来,不料话还没有出口,一道青光闪过,好好的一个美妇人就像是被一口剑劈成两半,跌落在殿上。
落针可闻,方不疑看着这群族老吓破胆的丑态,心中默祝父亲亡魂一路好走,伸出右手,屈指成爪,将方覆雷摄入手中,直接运起搜魂秘法。
不过数个呼吸,方覆雷的肉体凡胎已经承受不住元魂破灭之痛,七窍流血,皮开肉绽,很快就爆成一团血雾飘落,染红了方不疑一身素衣,让人齿冷。
明白了祖庭两年来急遽发生的变故,方不疑转身走出花殿,往陵园后的祖宫飞去。
死一样地寂静,过了约摸盏茶光景,花殿中的乐师舞女以及侍者婢女颤颤巍巍地确定煞星走远了,这才惊叫连连,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惊叫出声跑了出去,惊动了一片片宫室。
殿中爆散的几十团血雾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法摆脱的梦魇!
姜氏陵园遍布雪枫老树,此时恰逢深秋,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老雪枫,红滟滟的叶片叶片已经尽数化成雪一样的素白色,在风中飘飘摇摇。
陵园深处的山壁上,一座斑驳古老的石殿安静伫立,似乎已经在风雨之中巍然不动数万年,方不疑在石殿之前按落遁光。
袖袍一挥,石殿大门洞开,方不疑走入殿中,沿着石道走向深处,很快就走进了石殿连通的山窟甬道,曲折绵长,沿着方覆雷识意之中显露的道路和机关,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祖宫深处的青铜殿堂。
这座通体由青铜浇筑而成的殿堂,不可能出自凡人工匠之手,只有修道人才有可能熔炼铜汁铸成,目光闪烁,方不疑运起数种洞幽现真之法,也没有看出更多端倪。
“看来方允君已经卷走了所有宝物!”
想到这里,方不疑没有迟疑,化成一道青黑色虹光,沿着来路遁出祖宫,飞冲到夷陵山上空的云端,往姜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