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妇人盈盈一拜,面露愁容,垂首道:“公子,这种得罪人的事,可一不可二,须得及早收手!”
“妾身先前祭出分水玄光蚌,潜在海中,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魏源所御战舟之上的弟子,早已经替换了大半,否则以他们的性子,哪能不借用惊涛战舟的阵禁之力,无非是对自己的修为自信罢了,郭懈手下也多是受伤而不死,这些人尚且心存异志,何况……”
秦飞羽走下殿来,伸手扶起单慧娘,止住了她的话头,哂笑道:“慧娘有心了,你跟我也有许多年了,多少知道一点我的底子,于门中只有方寸之地腾挪,如今四极天显然有许多变数,不说这里,就是乱星海也有异动,正是借势而起的好机会。”
“那些世族的祖辈的确有功于宗门,这许多年来借着这些余荫,繁衍无数,但天数有穷,有灵根的子弟虽多,英才却没有几个,一群蠢材伏在宗门身上吸血,贪婪无度,早就为人所厌,掌教碍于那些师门先辈的英灵,除非越界,向来没有动手。”
“现在不一样了,宗门需要有能为的弟子,太上大长老和掌教见我等争渡,才会高兴,才有机缘赐下,那些世族想要对付我,也得动的起我,挺不过去,是我福薄,挺过去了,才会入掌教和太上大长老的法眼,宗门不但不会理会世族申告,反而会赐我仙缘,有一线上进之机,如此种种,我如何能后退半步!”
单慧娘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敛衽一礼,退了下去。
回风海域,天际一线,如涂朱血,于此阴阳更替之际绽放无穷杀机。
海面上空,一团白云风驰电掣,亩许方圆大小,扫霞除云,排荡大气。
此时此刻,方不疑正和麾下战修疯狂催动这一件名为云兜的飞渡法器,真气不要钱一样地狂泻,一息不停地往回风洲赶去。
云兜上,来时一百战修,去时只余七十六人,方不疑脸色煞白,流露出深深的痛惜,横在双膝上的青泉剑感应到主人心绪,也发出低低悲鸣。
这口法剑自添入一块星辰玄铁重炼之后,活泼了许多,只要方不疑修炼到第二重道基境,立刻就会升华至中品法器行列。
他手掌一翻,一点白光乍泄,显化为一口森白长剑,正是骨剑白佞,看似寒光闪烁,其实探手抚摸剑身,温润如玉,不知道是何等高明的炼器术炼制而成。
不但如此,炼制这口骨剑的法门也必然极为上乘,以至于这口法剑之中祭成的禁制无比复杂。
方不疑自得了此剑,日夕得空就潜心祭炼,饶是如此,也只是在炼化了主器御役禁制的基础上,炼化了附近的一些细微符阵,与祭炼完全相比,不过百一。
因此,御使这口法剑对敌,不但所需真气极为庞大,威能也只能使出很小的一部分。
也是此故,他虽然出手两次,连杀两人,看似犀利,水林礁上的八十一位战修已经是强弩之末,个个五劳七伤,难以为继。
但想要突围,就必须再斩一人,原本被几人气机封锁的西南方位,才会空出门户,最后数息,方不疑强提一口精血,拼着元气大伤,终于挥动剑光,斩了第三人,接连使出玄阴流光渡虚术,卷了一众同门,横渡虚空,逃之夭夭。
这一剑纵使斩杀得果,瞬间的反噬同样巨大,八十一处阵眼上立死二十一人,之后的一路逃遁,其余受伤的弟子这时也不治身亡三人,足足战损二十四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看着这些一个个昨日还曾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同门师兄弟,这时候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一股难言悲哀冲上方不疑的胸口,他一拳重重地砸在云兜上,开口问道:“接应的人呢?不是说在西南方接应么?怎么这么久了,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陆锐正趺坐在方不疑的身边,听见问话,眼皮子一跳,即刻就从入定之中惊醒,咽了一口唾沫,忙道:“方师兄,恐怕是张师兄收到你违抗上命的消息,生出了龌龊,不让接应的同门来了……”
这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嘴巴没有把住,说错了话,连忙想要遮掩过去。
方不疑听他这么说,脸色一沉,只是转眼看到陆锐的一张英气的脸上,毫无血气,分明是元气大伤,几近油尽灯枯,哪里忍心说话太重,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深深吐了一口气,道:“祭一道云箭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接应的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见陆锐取出一支云箭,迅速打入一枚枚篆字,起了一道法诀祭了出去,方不疑想了一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唤道:“万宝儿何在?”
“万宝儿在的!”
云兜上,一个白胖青年正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来来回回分发疗伤丹药,他远远听见了方不疑的呼唤,连忙小步跑了过来,笑嘻嘻道:“大哥,叫宝儿兄弟什么事儿?”
万宝儿是这一队战修保管战利品以及一应灵丹法符等外物分发的管事,圆脸轻肥,性情向来开朗,脸上常年挂着乐呵呵的笑容,十分讨喜。
但是在这时候,方不疑见他还这样兴高采烈,忍不住微皱眉头,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笑什么,都死了这么多同门师兄弟,你还有脸笑的出来!”
万宝儿连忙叫屈道:“大哥,才死了二十四个弟兄,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呀,正该喜出望外才是,如何没有脸笑出来!”
方不疑原本还能容他笑嘻嘻,这时候却容不下这样没心没肺的话,脸色一冷,沉声道:“你是怎么回事?不把咱们当同门师兄弟?”
见方不疑脸色难看,万宝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一脸无奈,苦笑道:“老大才来凌云部没几天,不知道这里面凶险,咱们这一队要么是犯了过错的人,要么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原本还以为你知道,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弄清楚这里面的道道。”
“就在你面前,我才敢说些真话,那些人可真不是人呐,哪里要填人命了,哪里就让我们去,哪一次不死伤小半!”
“这回还算是好的,咱们这群没人出头的可怜杀才,这回终于轮到了一个有能耐的队首,有老大撑着,才死这么几个,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方不疑闻言,心头一跳,眉头立刻皱了下来,寻思了一回,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原本晋升一队之首,他还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猫腻,匪夷所思!
“真是打的如意好算盘,方某向来吃软不吃硬。”
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将这件事压在心底,摆手道:“取出藏空葫芦里的所有战利品,都分了下去,那些没了的,多分一份,回去后,你派人安排妥当这些兄弟的后人。”
“若是没有亲近的人就算了,多的分给还活着的,我们还得活下去。”
万宝儿一怔,一脸难以置信,小声嗫喏着提醒道:“大哥,收缴的战利品可都是要上交给部主的……”
方不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圆脸青年,眼睛眨也不眨,道:“这我知道,你回去后就说,藏空葫芦被御风宗打碎了,所有东西都没了,替兄弟们领取赏赐的时候,顺便多讨要几个葫芦回来。”
“别人问起,你就一律推到我身上,一口咬死,要是敢松口,我把你一身皮都给扒了点天灯!”
“这……”
万宝儿身子一抖,脸色一红,摸了摸腰间的一只小小的黄皮葫芦,心中暗道:“这话说出去谁信呐,还多讨要几个葫芦回来?”
“那藏空葫芦一个炼器师一年也不知能否炼出来一个,哪有那么多可以讨要回来,方师兄是不是正在气头上,想太多了……”
他左右为难,又不敢不听方不疑的话,额头都急出了汗。
陆锐这时开口道:“宝儿师弟,照方大哥的话去做!”
万宝儿和陆锐都是两年前凌天部组建之初就在战部效力的弟子,一个贪生怕死,一个智计百出,一同出生入死经历了好几个身死道消的队首,交情深厚,几乎能穿一条裤子,他这话一说出口,万宝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咬咬牙,一捏拳头,恶狠狠道:“这活不好做,但弟兄们这两年都受够了,这一桩买卖,宝儿我是接了!”
说完,万宝儿就走到一旁坐定,神识沉入腰间藏空葫芦,开始清点这几个月来,他们这一群人出生入死,千辛万苦活命下来,才缴获的一些战利品,准备分发下去。
方不疑注意到了陆锐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虽然有些奇怪,也没有多在意,这种事军中见的多了,不足为奇。
但有一点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的的确确低估了战部的凶险,心里不知道骂了蓝老道多少回!
在这一刻,方不疑对境界和修为的更进一步更加渴望。
但第八层炼罡这一步需要凝练一种清灵罡气,还要分量足够,像是一道天堑横在眼前,以玄阴煞精这样的上一品浊阴煞气之精凝煞,炼罡则同样需要上一品清灵罡气之英来炼罡,在没有奇遇的情况下,希望渺茫到可怜!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对当初的肆意凝煞和完美苛求感到有些懊悔,这种仙缘能撞上一次就已经是运气,哪里还能多求!
沉默半晌,方不疑将识意沉入虚实两相洞天,乌鸦黑魂突然看见自家主人识意出现在眼前,聚拢灵精化出虚形,喜出望外,急吼吼地叫道:“主人,可是让老黑出去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