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兴许是方不疑第一次彻底看清修真炼道、求取长生背后的残酷,人命比草芥还要低贱,没有任何尊严,强者可以任意蹂躏弱者,生杀予夺。
在俗世之中,打狗也会看主人,修真界中却是杀人如割草,身具伟力的强者,反掌间就是成片成片的生灵惨死,动辄焚灭一洲,屠戮一域,万万里山河尽是生灵血泪,多是连全尸也难留下,只余劫灰一捧。
浓烈的血腥飞散云空,方不疑贪婪地吞吸着这些血气,彷佛每吞吸一缕血气,就有一位命丧于此的英灵,呼啸着冲进他的躯壳,以己为薪,炽烈燃烧,引动躯壳深处潜藏的每一分本源,为死难者复仇!
胸中愤懑高炽,积郁难泻,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那些坎坷紧紧跟随这些血腥,一齐涌上方不疑的心头,此时此刻,他分不清凡俗和仙道,也分不清对错、善恶,似乎只有杀戮才能将他安抚…
方不疑身上气机高亢而诡异,岳千灵、陆锐和万宝儿以及幸存的十余位凌天部战修心惊肉跳,神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觉得眼前这位男子比之仙宗门徒,更像是魔门魔头!
“死在你手里的那数百碧礁宫弟子又是何故?”
就在之时,一声淡淡的清音自他识海深处幽幽响起,澈如竹林石泉,彷佛是他心底深处的理智,面对眼前生死危机,已然自成一体,试图浇灭心湖邪火,将他一步踏出的身形拉住,止步以卵击石无谓之事,横渡虚空逃离此地。
方不疑心神一震,身形只是一顿,便一步踏出云兜所化浓云,立身青空,身外玄光流转,宛若置身永夜。
“听闻万仙九宗,崆岳门敬陪末座,方某一介无师无脉之人,不知可以试出阁下几分手段!”
与此同时,不知几许万里之外,大海之上,云国大海舟乘风破浪,巍巍如岳,卞桥正自趺坐入定,忽然双目睁开,精芒乍泄,其人目光落到照海镜上,只见这方宝镜此时忽然映照出一面风光,其上浪卷礁石,灵光纷飞,半空中一方崆岳法象镇压四方,威势惊人。
“身在劫中,无人可避,几位道友既然亲自下场,做得此局,卞某如何不应?!”
卞桥一声轻喝,站起身来,身上法袍猎猎作响,只见他右手骈指于胸,捏了一个法诀,缓缓巡狩海上的云国大海舟忽然发出震天轰鸣,荡起千丈高浪,微转行向,往泻川礁飞驰而去。
第三步踏出,方不疑的身形蓦然间变的影影绰绰,转眼间就有七道一模一样的身形出现在苏越身外,立身奇门八方正位,八尊玄袍道人,身外均是玄气转运不休,让顾思齐一时之间居然也难辨真身何在,亦或全是虚假幻身。
下一瞬,八尊玄袍身影蓦然间化为八尊蛟龙,身披黑鳞,头角峥嵘,形态各异,盘卧,含珠,戏水,凝神,狰狞,震怒,森冷,悲悯,惟妙惟肖,没有任何停顿,八尊蛟龙腾云驾雾,不见首尾,结成浑珠囚笼,隔绝内外,封锁天地。
崆岳法象与此方天地之间的勾连瞬间被切断,苏越略有动容,眼中讶异不减,只是方不疑出言不逊,挑衅崆岳门,此时他杀机更浓,双手结印,连连打出数道印诀,方不疑的身形在囚笼之中甫一现出,就有一道印诀印在他的眼前,生生将袭杀向苏越的剑光逼回。
方不疑横渡在近世虚空,身外流转的剑光已经黯淡,面色难看,短短片刻,他已经斩出了近千剑,每一道剑光都被紫袍青年一道法印崩飞,青泉剑本质虽高,奈何祭入剑身的禁制品级寻常,此时已经几乎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
“好手段,你也接我一招!”
苏越见方不疑攻势一退再退,气机跌落大半,冷笑一声,身外云烟立时滚如泉涌,一圈涟漪荡漾开来,所过之处,玄阴真煞如雪见烈阳,纷纷湮灭,八头玄阴蛟龙哀鸣一声,土崩瓦解。
他抬起右手,四周所有飘落的灰白色雨水刹那间凝聚而来,在其手中蠕动起来,转眼间,一方巍峨山岳凝形而出,此山通体灰白,一掌大小,其外好似有浊白色光华流动,被苏越持在手中,旋而一推,一声雷鸣刹那间炸响,身挟万钧之势,直奔方不疑隐遁之所在。
方不疑只觉身外流转的玄阴蔽日法力被一股沉重的气机破开,还没有等他有所反应,这方山岳已然撞破方不疑所隐遁的近世虚空,生生轰在他身上。
护在身外的永夜流光只是略略抵挡,就被这一股强悍无匹的万钧之势轰破,像是有无数虚空碎片被碾压破灭!
好在近世虚空被苏越破灭的瞬间,方不疑就已经反应过来,借助永夜流光抵挡的一瞬,身化玄阴流光,横渡虚空,逃出生天。
腰间玉带飞出数十道血气精华冲入身躯,得了这一股命元补充的方不疑接连遁走虚空,他盯着追杀过来的小小山岳法象,眼中寒芒闪烁,口中疾声喝道:“生死黄泉,洞穿幽冥!”
一道道浊黄灵光应咒涌出,狠狠地刷在山岳法象上,每一次刷落,都磨灭了一层灰白色灵光,险而又险地遏制住了这座灰白灵山的轰杀。
方不疑看的出来,这紫袍青年必定是崆岳门修炼上法的真传弟子,已经臻至道基境,足足领先他一重大境界,修为天差地别,实力已经完全将他碾入尘埃。
瞥见紫袍青年渐显阴沉的面色,一股生死危机在方不疑的心里疯狂地爆发,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刚刚没有逃脱,被这一方山岳打在身上,恐怕瞬间就会毙命,毫无幸理,而这不过是一道法术而已,一旦这人祭出法器,他连逃遁的机会都不会有半分!
袖中道兵虎符震鸣不止,猿妖生性躁烈,正因为此,为了避免折损,紫袍青年出手之前,方不疑就祭出了虎符,将他们尽数收入虎符之内的生灵芥子空境。不过这群猿妖显然不愿意苟在虎符空境,一场厮杀才是他们所期待的,被方不疑随手就收进虎符,即便自小就深深地明白妖灵地位的卑微,他们也躁动起来,屡屡试图破开虎符禁制,之前方不疑虽然气机低落,却并不凌乱,猿妖撼动不了禁制,此时方不疑气机散乱不定,对虎符的掌制也衰弱了不少,以至于在袖中冲撞。
方不疑眼前忽然一亮,念头转动不止,他修成万仙罗生大阵之初,就曾经设想过直接祭出道兵虎符,让空境之中存身的五十头猿妖结成阵法,直接将阵法之力自虎符炼合入身,推升修为,只是成为战修执掌之后,琐事周旋太多,没有太多时日演练这一种设想,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方不疑抖手祭出道兵虎符,悬在胸前,立时就有一尊道君法象显化在他的身后,身形不定,面目模糊,神威如狱!
“仙罗道尊!”苏越一见这尊法象,立时吃了一惊,顾思齐也惊疑不定,不再袖手旁观,骈指于胸,捏了一个法诀,一枚璀璨明珠自他天灵之上冲出,卷起重重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