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渐渐艰难，窒息中他对着文执身后艰难的动了动手指。
文枫林隔着文执狰狞的脸看到那一抹寒光，她只来得及嘶哑的喊了一声：“哥，小心！”
下一刻文执的身体便僵硬了，他难以置信的慢慢回头，他年轻的身体里插着一柄剑，剑身没如心口。
那杀他的人他也认得，是他父亲的死士。
他在病榻上时，见过父亲命令他们刺杀文枫林，刺杀他的妹妹。
当时他以为是妹妹克死了母亲，又要克死他。所以他看着憔悴的父亲，默许了。
如今没想到这柄剑刺在自己心口，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破裂的心脏还在跳动。
低落的血就像一面破碎的铜镜，随着他生命的消逝，带着这些年父慈子孝的镜花水月哐当一声坠地，摔得粉碎。
父亲啊，你既然要杀了母亲，又要杀了妹妹，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就掐死我呢……
死士抽出剑的瞬间，他轰然倒地，只是一双眼睛仍睁着的，死不瞑目。
文安呼吸急促了些，脖子上一道极深的紫色掐痕。
差点被自己的儿子掐死，文安又惊又怒。
只是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文执，他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终究还是嘶哑又无力的哀嚎了出来。
这个从小到大被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儿子，就这样死了。他怎么甘心呐！
文安猛然睁开眼，猩红的眼眶里有莹润的泪。他一把夺过死士手里的剑，唰的一声剑锋直指跪倒在地的文枫林。
如果不是她，文执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真相，不能弑父，更不可能死在他手里啊！
那剑上还滴着文执的血，随着文安的逼近一滴滴掉落。
他一扬手，洒落的血溅到文枫林毫无血色的脸上。她却突然极虚弱的笑了，那笑容像是将军战死沙场般无畏又无惧。她甚至闭上了眼，不屑于再看文安。
阿慕，来生再见。
若当来世，我希望我不会再出生在这样一个家里。京都的雪比襄城小，却比襄城冷，冷的不是雪，而是人心。
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文安，剑风扬起她的青丝，即将划过雪白的玉颈结束她生命的那一刻，破风声终于尖锐的响起。
一柄长剑自大门而来，穿过一个个轰然倒地的死士精准无误的打在文安的剑上。
剑尖生生打断了文安的剑，断掉的剑身砰的一声砸进绘红荔花木的楼壁。
巨大的力道抽的文安翻身便滚在地上，双手的虎口处鲜血长流。
文枫林恍如隔世的抬眼望去，在门口处站着一个人，他身形修长，眉目温绻。
他逆着光，身后是无数护卫和盛开的白梅花。
这是就是我喜欢的人呐，自兵荒马乱而来，送我入盛世。
文枫林笑得肆意盎然，下一刻却展眉落泪，她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阿慕，走啊！”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突然出现的死士，只温柔的落在她身上。启唇无声道：“别怕。”
文安慢慢的爬起来，一口血吐到地上。他冷眼看着这个一向不喜于色的女儿，了然道：“这就是你的奸夫？”
文枫林恍若未问，只喃喃低声：“不问前路何处，只探今朝未归。与君多诉离殇，生死犹梦一笑……”
死士太多，且文枫林受制在他们手里，慕玉必然落败。依他的身手自然不难逃掉，只是他不会逃。
白衣染血，倒地时庭中竟再没有一个站着的死士。
只是他自己也没了再站起来的力量。
文枫林从未如此平静，拔下簪子三千青丝如水泄，那张脸上染了血污，却更是干净的如白雪一般。
簪子即将刺破喉咙的那一刻，文安的声音响起。
“他还有气，我可以放过他。”
她已经虚弱的拿簪子的手都抖得厉害，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刺下去。
文安急了，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簪子，白玉在阶上跌的粉碎，人也倒在地上。
“我可以不杀他，甚至放他走。”
文枫林伏地上，鲜血在眼前蜿蜒出赤色的长河。她的声音喜悦又悲哀。
“你觉得，他会走吗？”
文安早猜到了她的反应，从袖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珠子道：“忘忧，之前我前去襄城彻查百草谷被灭一案时找到的。”
忘忧，忘情，忘百愁。
文枫林痴痴笑起来，声音里既是洒脱也是恨：“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文安把那珠子放在她手里，声音很轻：“高丽来使棋艺了得，朝中无人可破。为父希望你能赢他。”
难怪许多年不闻不问，却突然硬要她回京。
文枫林近乎嘲讽的一笑：“就这样？”
“若是输了，高丽必会和亲，为父要你嫁过去。你本就活不了多久，还不如就此放手。”
门外风雪呼啸，她死死抓住身下浸血的地毯，绝望感从指尖一寸寸冷到心尖。
她目光所及，慕玉就静静的躺在那儿，白衣染血，眉目也看不太清楚。
她想爬过去抓住他的手，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我答应你。”
文安满意的笑笑，看着满庭的尸体，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文枫林突然极其艰难的在地上爬，她颤颤巍巍的抓住文安的裤腿，仰起头，雪似的一张脸，痴痴一笑，血泪落满了双眼，眸中染了凄色。
她说，文安，我祝你心想事成，加官进爵，一辈子高枕无忧。
用那样的声音说出来的祝福，就像个诅咒，让文安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梦魇中，夜夜惊醒。
再不能睡好一个觉。
高丽使者棋局连胜，气焰嚣张，直呼奉天无人，一时间民情激愤。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户部侍郎之女文枫林从容应战。见她年轻又体弱，高丽本是大肆嘲笑。
直到棋局结束，文枫林扶着侍女的手勉强却又大大方方的行礼，道一句：“承让。”
京都百姓欢呼雀跃，齐齐欢呼。
她站在第一缕春风里，看着跪拜的众人，双眼酸涩。闭上眼，泪落无声。
若是她不会棋，是不是就不会被文安利用，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