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的阿慕活下来了,纵然不记得她,可他也活下来了。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被她这个病秧子连累,天高海阔,任君高飞。
说起来,她应该高兴啊。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呢?
高丽求娶文枫林时,她只是冷着眉眼,不同意也不反对,仿佛他们高声议论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文安站在朝臣前,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在襄城见到的姑娘,冷心冷性。没了慕玉,她只是一块冰。
小太监高声宣旨:“易著归怡之文。书有降安之义。户部侍郎文安之女文枫林、柔闲成性。肃雍著美。奉图史之明训。茂桃李之韶华。爰及有行。式敷宠命。筑王姬之馆。欲允叶于旧章。启沁园之封。宜先崇于懿号。可封昭庆公主。择日前往高丽和亲。钦此!”
有人恭贺文安,也有人为她可惜,文枫林只是顺从的接过旨意,一言不发。
自此之后,她再未见任何人,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躲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他们笑着闹着,有小孩问了一句:“那里面是谁啊?”
有个小孩哄笑起来:“一个私生女!还要死不活的,哈哈哈哈!”
那年除夕,她设计把那小孩骗到冰湖里。小孩扑通一声滚到湖中,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她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她终究还是没有喊人把那小孩子救起来,自那之后,她再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抱着棋盘呆呆坐着。
这是她杀的第一个人,文执是第二个。
她故意修书一封从书院引来文执,又在他的早膳里下了让人心神迷乱的洛陀香。
文枫林从未想过要他情绪失控杀了文安,她只是需要文安亲手杀死这个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儿子。
因为文执一死,文羽必定会为此离心,此后再无人为他送终。
她恨的不是文安,也不是这犹如附骨之疽的一身病痛,恨的是明明心肠歹毒,却又自欺欺人的自己罢了。
就如同现在一样,她穿好嫁衣,坐在铜镜前,看着那让人惊艳的容貌下,一颗腐烂的心。
她以天下为棋,是文安逼死了她最后的善。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见到文羽,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哥。
文羽喝的酩酊大醉,看着她一身刺目的红,哐当一声把酒葫芦砸在地上。
门外的丫头们听到声响想进来,却又被他怒声呵斥:“滚出去!”
文羽看着她,红妆长眉,朱唇墨发。美的惊心动魄,却又脆弱的像一尊精致的琉璃盏。
文羽颓败的坐在地上,打了个嗝,哼了句小曲,又道:“你的小情人死了。”
她猛地一颤,指尖的棋子啪嗒一声散落一地。
“你……你说什么?”
文羽呵了一声:“文安想让你远嫁高丽,却又怕你有了权力后威胁他。等你嫁过去之后,再派人告诉你你小情人身死的消息。高丽地远,你这么颠过去再心惊悲伤过度,必然一命呜呼,不留痕迹。”
她猩红着一双眼,歇斯底里的咳起来,仿佛想要将半条命都咳葬送。捂着的血从指缝低落,像上好的胭脂,点点滴滴,殷红一片。
“为……什么,告诉我?”
文羽还哼着小曲,笑出了满眼的泪:“从小我就不受待见,是哥哥一直护着我。可是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再见他的时候,是在挂在城墙上的一具尸体!”
文羽压抑着怒吼着,像一只受伤的兽,彷徨又绝望。
“他居然编排说他杀哥哥是因为他强抢民女,哪怕到哥哥死都不让他干干净净的!他踩着哥哥和你的命,爬到了尚书的位置,你知不知道!”
文羽颤颤巍巍的捡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他无助的抱住膝盖,嘶哑又绝望的哭起来:“哥哥……哥哥你回来……”
文枫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时候走的。
窗外残阳如血,她扶着镂花门艰难的走出去,猛地拿着那胭脂盒砸在侍女脸上。她本没什么力气,可盒子棱角尖锐,轻而易举就划破了侍女的脸。血流了一地,可她却不敢哭,只捂着脸跪下来:“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文枫林语气冷的可怕,惨白的脸上却是妆容精致。
“滚,越远越好。”
侍女不敢走,却见文安远远走来:“去吧,明日就要出嫁了,让王妃好好看看京都。”
文枫林冷眼看着他,突然勾唇一笑,那笑容诡异到文安背脊发凉。
再一想慕玉还在他手中,她怕是连死都不敢,于是便胸有成竹道:“明日便出嫁了,好好休息。”
为了表示诚意,又或许是不屑,文安还特意撤走了庭院的暗卫。
文枫林靠着院子里的芙蓉树,树干擎天,枝繁叶茂。这是她母亲当年最爱的花,美人如芙蓉,岁岁好相见。
京都的日落残阳如血,喷薄而出的绯红和着金云融日的磅礴绚烂了整片天幕。
她嘲讽一笑,红的就好像……人血染的。
文枫林慢慢挪到墙边,她抚着那高墙,指尖所触冰冷又坚硬。
芙蓉树延伸到墙外,上面的鸟儿有着她没有的自由。
她伸出一只手抓住树干,慢慢的踩着苍老龟裂的树皮向上爬。手上没有力气,只几下她就喘着气,却仍旧执拗又倔强的爬着。
树枝上有看不清的尖刺,深深的刺进掌心,她手上一松便坠了下去,那锐利的木刺顺着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皮开肉绽。
文枫林来不及痛呼,只更紧的抓住树干。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强忍的疼痛连嘴唇也被咬破,鲜血晕开,在惨白的脸上妖治又旖旎。
她就这么笨拙的爬着,直到一双拿笔握棋的手满是纵横的伤口,雪白的皮肉翻开,十指纤细的指甲尽数断开。
快了,快爬上来了……
阿慕,你等我,你就在墙那边对不对……
她仰着头喘着气,血和汗一起落下。十指连心,双手已经疼得她连呼吸都是难忍的。那双眼里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
只是好像又回到了那年襄城,慕玉听到声音后翻身进墙,将她抱在怀里后潇洒又轻易的翻出去。
之所以那么简单,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自己爬上去过,一直都是她的阿慕在守着她啊。
如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了……
她落下一滴泪,手腕用力,终于爬了上去。只是天高海阔,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