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街道上已经有了喧哗的人声，传入客店里的还有悦耳的驼铃，天气虽然寒冷，但是元旦将近，来往的的人流反而越见多了起来。
李定襄叫了几声，雨流芳没有回答，推开了门，里面没有人，这让李定襄犯了难，这人去了哪里？兰州城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去哪里？
过了两个时辰，太阳升起，窗棂上薄霜还没有消散，雨流芳始终没有人影，李定襄这才详细的端详起雨流芳的房间。
王庆之出现在门口:“你小子也是粗心大意，人早都不见了，现在才心慌有什么用，按道理来说你早就看了出来。”指了指地上一个脚印，“你看看，桌子上有个掌印是左手的，也就是说侄媳妇和别人动手时候，一只手还按着桌子，不经意留下掌印，另外你看看床头，这里的可就是别人留的，这种印记颇为奇怪，我不记得有什么掌力能留下。”李定襄看了看床头的木板，整个床似乎变得有些变形，如果说桌子上是地碎天倾功力所致，床头这种形变简直可以称之为不可思议。
李定襄摇摇头:“我只道地碎天倾能够护她周全，平常昆仑派几个弟子也不是她的对手，实在没想到，流芳会给人掳走。”
王庆之翻了翻白眼:“大侄子？谁告诉你她是被人掳走的？房间里面看起来就这两招，可见两人过了一招后就没打起来，说不定是侄媳妇跟着别人走的。”
跟着别人走，李定襄不怎么相信，“是不是白莲教的，我看那小子看流芳的眼神都不对，我现在就去拆了他们库房，白莲教！”
王庆之转了一圈:“大侄子，我现在再教给你一句话，道心惟微，人心惟危，世上所有的道理都逃不出这两句话，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兰州城就这么大，自己去找，如果找不到……”王庆之神色淡然:“你也不用来找我了。”
王庆之第一次把话说的决绝，李定襄从他漆黑的眼神中看出，王庆之确实没有插手的打算，这样一个环境，如果自己找不到雨流芳，那是不是代表着在外面自己没有生存的本钱。
李定襄与王庆之错身而过，王庆之挡住了的太阳光，错身时才照在李定襄的身上，路上一直思索“道心惟微，人心惟危”，道心事微妙的，所有的微妙的变化都有其实质所指，人心是危险的，所以要慎重以对。
白莲教昨晚的库房已经人去楼空，里面堆满了草料，这时西风正盛，如果一把火烧了倒是简单，但如果这库房不是白莲教的又该如何？
该怎么办？该如何办？李定襄灵光一闪，又回到了昨天的客栈，找到店家:“昨天我们进来时候，有几个白衣人，不知道他们还住在这里吗？”
西北人普遍不着白衣，很少看到那样的人，店家印象很深:“昨天他们退去了房间，但是到了清早马厩里的马匹也没了。”李定襄觉得那几个人的路线在脑海里串联，昨天自己与那几个人对照时，他们就已经退去了房间，晚上在库房里安抚及发展教徒，到了早上带走了寄养在马厩的马匹。
“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特征？”李定襄问，店家回想着那些人，敲了敲脑袋，卷胡遮掩住的嘴巴过了好久才动了起来:“有有有，他们的马清一色黑的，马鞍上有着錾银的白莲图案，说起来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五个白衣人，五匹白马，这样找起来似乎有了目的，客栈的路上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五个白衣人，他们胯下都是黑马？”
街上冷笑的居多，李定襄顾不得，拿出了一串铜钱:“谁说的出下落，这钱就是谁的，怎么样？谁有话想说？”
举手的人成了一片，好像谁都见过似的，李定襄肉痛地拿出铜钱，铜钱是硬通货，金银价的浮动都是以铜为基础，所以铜钱作为商业往来，这群人眼睛都直了。
一个人道:“兄弟你找人不是这样找的，城里现在流民不少，这群人为了钱妈都能活过来，几十张嘴出来的话，你觉得有几个是真的？”
说话的是典型的西北人，但却不是甘肃或者宁夏人，而是一股子浓浓的秦腔，乃是渭南一带的商贩，抱了抱拳:“秦凤路朱四，贩货时看到过这几个人，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我要十贯钱！这消息若有偏差，某的项上人头送给兄弟。”
李定襄这倒是放心了，拿出铜钱加银子，凑了十贯，朱四看着银子成色，算了片刻，把钱推了回去:“算了，看得出兄弟也不是望族出身，西北处处要花钱，看样子兄弟你怕是有急事，老四我不耽搁你了，人在城西铁匠铺，别说是我说的。”李定襄咬咬牙，不多说话，打马去了。
朱四旁边的商队手下道:“四爷你不缺这点钱，兄弟们可缺，看着银子这么飞走，我心里可难受了。”朱四哈哈大笑:“我是看这人挺有意思，显然是没经过什么人心反复，十贯钱看着不值钱，也是许多人一辈子的老本，这么个人我还真不忍心骗他银子。”
铁匠铺里叮叮当当打铁声不绝于耳，门面铺子后面是一个大院子，呛人的烟气飞出烟筒，青瓦上蒙着层黑色碳粉。
师傅正在打铁，这人金发碧眼，身材远比旁人高大，铁钳夹着铁块，铁块通红，屋里屋外如盛夏之于隆冬，铁块差不多了，师傅夹着放在铁毡子上吹打起来，火苗跳跃在眼前，叮叮当当的声音随之传来，过了半天就有了一把弯刀的雏形，随之深入水缸一阵白气滋滋叫，淬火这一道过去了，这人眼睛也没抬:“买铁器在后面，你是想要点什么？”
李定襄笔直如松，那人汉话说的顺溜，道:“老汉没那么多讲究，有人陪着说话也不错，你喝水不喝？”
看得出这人十分热络，李定襄沉住了气，心里再想“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时，有了种沉静的姿态:“我来找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有人在铁匠炉里看到他们。”铁匠炉就是铁匠铺，这人道:“还能有谁看到他们，不就是朱四？人刚才还在这里，他们在我这里订了五把弯刀，宛如月牙十分好认，这会儿不在了，要不要你也买上一把，西北流寇横行，拿着总不会出错。”
李定襄笑着离开，那人似乎有些遗憾，白衣人、黑马、弯刀，只要多加思索，自己果然距离那些人越来越近。
李定襄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可是这五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因为他们的弯刀已经崩断，黑马给人斩杀在地，白衣染着尘土和鲜血，眼神凶狠地看着李定襄。
“你们把我妹子带到哪里去了？”李定襄道，坐在地上喘气的一人瞅着李定襄:“你倒是来的挺快，可是你来的再快又有什么用？”
李定襄捡起一把弯刀，笑吟吟道:“白莲教的诸位，没有功夫和你们废话，把我妹子完好无损地交出来，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那人眼神阴鸷，他们五个人手抵手，这时候显然没有功夫搭理李定襄，看样子都受伤不轻，让李定襄惊奇的是他们的疗伤心法，这样五个人互相输送真气，身体恢复之速令人瞠目结舌。
李定襄等不下去:“不回话，我就先砍一个，再不回话，我就再砍一个，如果还不回话，我就都砍了。”李定襄双目微红，地碎天倾那股真气越来越不受约束，紧紧握住了手中弯刀，冷月般的刀锋逼出了寸许的红茫，这时候一个人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人一边疗伤一边分心道:“我们对那姑娘绝对没有恶意，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李定襄笑了出来:“没有恶意就敢掳走我家小妹，有了恶意那还了得，岂不是要杀人放火！”那人心想，自己白莲教身份暴露，在西北已不安全，不如把眼前这个青年除去，虽然不知道这青年武功为什么能刀生红茫这般诡异，但他们自信五人联手，杀人不过举手之劳。
“圣教到处搜罗女人……”那人想了想，话好像不能这么说，便道:“我们白莲教……”李定襄刀刺入一人胸口，搅了搅，那人虽遭兵刃，却没有一分一毫的动摇，李定襄心想，怪不得能给别人洗脑，这人恐怕先把自己给洗了。
李定襄不耐烦，幸亏弯刀重劈而非刺，要不是以这弯刀，这人疗伤之际，就能将人胸膛剖开，那人忍着汗水，道:“我们是想把姑娘带走，可是那姑娘不很听话，一路上拒不配合，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谁知出城就遇到一商队，把姑娘抢了过去，到现在我们名字还不知道。”
看到地上五人模样，李定襄大致推测了七七八八，怪不得王庆之不想插手，兰州城里果然风起云涌，白莲教这五人身手看着也算不测，遇到高人就被打成这样灰头土脸，于是道:“人往哪边走的？”
白莲教有一人道:“北边……现在去还能追的及，他们不是马队，而是骆驼。”李定襄放下了弯刀，就要走时五人突然站了起来，他们一人抵住一人后背，五人真气贯通，犹如一体，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开天辟地，当头一人道:“我徐行云受到这样屈辱，你就想一走了之！也要问过我答不答应！”
五人同力却比单人难以应付百倍，好像五个人都是兵器一部分，这时候互相组合，兵器已经形成，完整的杀机也暴露出来。
李定襄心急如焚，哪有功夫和他们打，可是当他突围，这五人分不同角度将他围困中心，面上隐隐有嘲弄一意，好似堤坝驱赶流水，永远逃不出他们的围追堵截。
一种无能无力的感觉在他心中浮起，似乎一闭眼就能感觉到雨流芳现在背后摇晃着他的酒葫芦，当他被地碎天倾反噬，这个女孩就会拿着药丸喂给他吃，相濡以沫，不过如此。
“到头来，还是要靠你了，老朋友。”地碎天倾那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充斥全身，如果星辰在侧，似乎也能握在手中，就是对面五人用这种奇异的功力将人掳走的吗？然后这五个人又被人所趁，流芳像一个货物一样再次易手，李定襄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朱雀投江！”
五人东倒西歪，各自跌落黄土，浑身都是鲜血，被人强行破开白莲度世，人人惊愕难以形容，为什么世上有这种武学？莲开五叶，白莲度世，白莲教立教武学自然极强，要不然如何能成如此气候，徐行云咳着血:“哈哈哈哈，你去啊，你去啊！这会儿那些人已经进入七百里瀚海，你要追上他们痴人说梦！哈……”他又咳咳一阵，声嘶力竭，“这辈子你们都别想再见到了！”
这已经是一种疯狂，李定襄策马长奔，向着北边，夕阳余晖把他的影子拉长，低矮的树木在广袤的土地上缩成了一个黑点。
夜幕下的骆驼喷着热气，雨流芳轻轻把头侧在了骆驼松软的皮毛上，望着兰州城的方向，这时候一个男子，身材奇伟:“该出发了，商老大已经在等了。”
雨流芳热泪盈眶:“等……等一下，让我再看一眼这个方向。”那人道:“好。”
李定襄停马驻足，黑暗无边无际，脚步不知道踏向何方，他在城外沙丘上，坐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