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方正中离开了王家商行,一路上马车碾雪而过,出了城后速度越来越慢,雪越发厚实,天地苍茫一片,直到城外一块断碑旁停了下来,商行的兄弟已经大致安排妥当,可不知怎么他心中却生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看他愁眉深锁,伙计停下来刷着马身的雪花,道:“方总事又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方正中隐隐抓住什么,却始终无法想到,正沉思间,只听伙计道:“你这人在做什么?”只见马车前,一人身高马大,黑色披风雪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如同一面黑色的旗帜,面目躲在阴影里看不分明,此时也是天昏地暗,伙计那句话一出口,那人已经环住了伙计的脖子,站在了伙计的背后,行动之快令人目不暇接,伙计还没有动作,那双环着他脖子的手中,一把剑缓缓推开半分出鞘,半截雪亮的寒光抵住了他的咽喉。
“方总事下车一叙。”来人如是说,方正中跳下了马车,伙计双手还搭在马项上,一只手还抓着鬃毛,但他不敢妄动,背后这人的剑实在太快,剑刃虽然没有逼近,但一串细小的血珠已经滴在剑刃上,伙计多少有些武功,这时候发现,遇到真正的行家自己会的那些屁都不是。
方正中下了马车:“薛将军此来为何?”就算藏在披风下,也藏不住人的身形习惯,况且这把剑,鞘如墨,刃如银,不动如铁,动则杀气充盈,这便是将军剑最明显的特征。
薛向胡须有些乱,眼睛也有些红,但他已经爽快的收了剑,一把推开了那伙计:“方总事急匆匆的离开兴庆府难道是兄弟照顾不周?”
方正中一声冷笑:“明白人面前还说这些假惺惺的把戏,这块碑是当年野利氏所立,记载了野利一族的丰功伟绩,可惜只是块残碑了。”方正中指着这块碑,上面残留的字迹正面西夏文,背后是汉文,他悠悠道:“这块碑面前,薛将军有话便直说吧!”
两人云里雾里,伙计却知道和自己无关,远远退开了十步,在一旁擦拭着脖子上的鲜血,薛向站在雪中宛如一尊铜像,昂首用面接着天上的雪花,一手按着将军剑,方正中道:“既然薛将军不想说话,那话都让我姓方的来说吧,依我手头的情报拼凑,薛将军不是汉人,而是党项人,且还是党项部落中极具盛名的野利氏,至于为什么姓薛而不是姓野利,这就是一个生母为汉人的悲惨故事,不知道薛将军愿不愿意听这个故事?”
薛向静静道:“恰好薛某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一个汉人杀了汉人却救了他儿子的故事,但我今天不想讲这个故事,方总事如果玩这些无聊把戏,那老薛也只好奉陪到底!”
两人都有些狗急跳墙的急躁,方正中道:“那我再问薛将军一句,你们白莲教为什么要杀王庆之……”
薛向此时眼中带笑,无视风雪的看向方正中:“破军始终是本教的心头大患,正邪不两立,本教如果要席卷天下,那破军就不能存在,要剪除破军,最好的方法就是内部下手,王庆之死了,你就是开阳,要毁灭破军,就得借助方总事你的力量。”
方正中似乎听到一个笑话:“王庆之还有一个侄子,如果他继承开阳,那你们白莲教就是他的杀叔仇人,破军中的力量将会向白莲教倾斜,之后饶是白莲教,能够应付得了破军的真正力量?”
薛向轻轻一笑:“李定襄十多年生活在昆仑王庆之却从来没想让他下山,就是为了保护王家最后的子嗣,他最终下定决心让李定襄回来只是因为知道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用李定襄的地步,只有李定襄才能对付一个人。”他嘲讽地看着方正中:“王庆之心中仍旧想着的是保护李定襄,你的存在恰好可以继承他不想让李定襄继承的的东西,那就是破军的责任。”
方正中心中不平静,且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白莲教能看出来的东西他偏偏没有看到,这就是自缘身在此山中吗?
薛向道:“王庆之掩饰的非常之好,天下确实没有几个人知道王庆之就是破军的人,所以王庆之身份一直隐藏的很好,可是他还是算错了一人,这个人恰恰见过王庆之,而且知道他就是破军。”薛向用一种有些遗憾的语气道:“王庆之可惜了,可惜了破军和白莲教之间实在没有朋友。”
方正中从回忆中挣扎出来,心中各种情绪翻滚,最终他道:“薛将军的话说完了就让我也说上一句,他日此仇必报。”
薛向兴高采烈,抱了抱剑:“我倒是十分欢迎方总事找我报仇,我们教主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这个国真的值得付出生命吗?”他语气模仿的十分相像,又道:“如果方总事想明白了,白莲教随时倒履相迎。”马车旁,那个伙计已经被这些话惊得说不出话来,谁知道忽必烈倚重镇守兴庆府的薛向居然是党项人,而且是鼎鼎有名的野利氏,而且还是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西夏虽说是国家,但说到底是部落联合的产物,野利氏便是其中最大的部落之一,后面的话伙计再也没有听到,风雪很大,直到薛向的身影远去,伙计爬了出来:“方总事,你可不能……”话说到这里,伙计人头飞向了半空,一股鲜血从喉间喷了出来,人头落地滚了几滚,鲜血带着热气在雪中尤为显眼。
李定襄过了很久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影,发现高峰月站在雪地,似乎也在沉思,看着他动了,高峰月用手扫了扫屋檐下的雪花,坐在那里,和李定襄一起看着雪花在院子中越积越厚。
突然高峰月的杀念再也抑制不住,身上似乎有火焚烧,但他心知肚明,这种火并非是灼烧身体,而是整颗心灵仿佛在地狱的火焰上煎熬。
高峰月不由自主的脱去了上衣,抓起雪花擦着自己身上,他的身子滚烫,雪花很快化成了水,站在院中央的高峰月身上的水汽蒸腾,这个场景犹如恶鬼扑出地狱,身边鬼气森森,文殊剑此时在李定襄旁边,李定襄听到文殊剑在颤动,回眼看时文殊剑已经变得通红,好像经过烈火炙烤,这种颤动仿佛有血有肉有心脏,血液在奔流,心脏在跳动,剑上的纹路像是这把剑长出一只眼睛一般。
高峰月一挥手,剑飞向他的手中,人与剑之间突然有了中很奇妙的联系,人与剑循着一种奇妙的律调。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地碎天倾!”
李定襄起身,商行空着的的宅院,不知道从那里取出点火的东西,他举着一个火把,引燃了布满白幡素布的大堂。
文殊剑在烈火中更加通红,商行很快点燃,李定襄迎着高峰月,这时候高峰月似乎变了一个人,杀气沉沉,平时隐藏的魔性这时候彻底爆发。
“高兄弟你听我说,扔掉那把剑!”李定襄的话高峰月没有听到,在他所看到的场景里,对面人影犹如一只沾血的恶鬼,他手中持剑,正对着恶鬼赶尽杀绝。
李定襄的武功比起昆仑时是退步的,而高峰月在杀意加持下似乎更上层楼,他终于体会到高峰月找他的原因,但是这个时候的高峰月已经说不出话。
高峰月身上并非一股力量,而是剑法与剑本身潜藏的魔性在这时候引爆,而剑中又寄居了一缕混沌杀气,一者为魔,一者主杀,把这个人向着地狱边上又推了一步。
李定襄的手像被火焰灼烧一样,他以掌对剑,此时没有月圆,却是约定的时间,当接触到高峰月时,一股充斥的魔念涌上,李定襄接触到了高峰月无意识泄露出来的记忆,那股魔念透过剑锋传到的他的掌心,又传入他的脑海。
李定襄当即手捏法印,他这法印乃是偷学八思巴的印法,不动印徒具虚名,想要镇压住高峰月却给高峰月身上的魔气反推了回去,李定襄心想: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身上的武功如此诡异,犹如森森鬼蜮,让人很不舒服!
高峰月可不管他舒服不舒服,文殊剑拔剑就刺,剑锋上映着火光,李定襄地碎天倾陡然出手,白虎衔尸!
李定襄似乎完全明白高峰月心中是何等的地狱景象,这样的意念占据身体,时间长了能活下来已经是意志过人,那意念中,疯狗一样的高峰月啃噬着尸体,时而持着滴血的剑对月狂笑,时而静坐在寺庙前对着残垣断壁。
高峰月这时候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呜呜出声,声音却很不真切,李定襄身带着混沌杀气,地碎天倾与混沌杀气相互纠缠,这混沌杀气似乎要吞掉地碎天倾那真气,但地碎天倾却如主家一般,遇到这外客跟不待见,以至于白虎衔尸威力已不如当初:“高兄啊高兄,你这武功实在太过邪门,你我虽然不是一路人,但实在不忍心看到你如此下去,这样下场委实不如自废了武功。”白虎衔尸打在高峰月身上,高峰月好像灵魂都要被震了出来,高峰月道:“扔掉这把剑就没办法活命,不扔这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没命,还真是横竖都是死。”
李定襄怔了怔,说的真的好有道理,高峰月恢复了神智,但文殊剑仍不停歇,瑶池中的混沌杀气出现的那刻,高峰月对于地碎天倾对于文殊剑就有了种特别的领悟,他在想这是不是自己摆脱这地狱一般阴影的一种方式。
“人不应该这样活着。”李定襄道,高峰月心里却是微叹:那应该怎么活着?李定襄双掌夹住文殊剑,道:“混沌杀气乃天地正肃之气,能够遏制魔念,地碎天倾本身就是模拟杀气运行,似乎本人正适合为高兄斩去这魔性。”他将文殊剑拍向一侧,剑锋刺入雪地,此时温度上升,空气灼热,剑刺入雪地,雪化成了一地的水,李定襄一拳轰在了高峰月的胸膛,霎时间高峰月浑身一颤,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兴庆府內火光弥漫,地上一层层黑色的蛊虫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