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月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破庙里,蒿草极长,几乎和自己一般高,手上持着剑,剑上映着血光,血光里看到自己年轻的脸庞,原来是梦,一场不愿回想的噩梦。
很快血光中的面容变了,双目赤红,喃喃诵经,口中念着很熟悉的经文,他想起来,这是自己在寺庙中找到的,经文声越来越响,他终于明白这经的意义,这是极高明又极绝望的武功,经文就像引子,沟通了地狱,然后换取了来自神魔的力量,在心里种下嗜杀的种子,时机一到种子就会长成参天大树,那时候身体就会成为一扇门,门洞开便会纵出血魔,那时候他也不复存在。
文殊剑把破庙变得更加破烂,佛像倒地,枯骨遍野,井水里散发着恶臭,可他不在乎,破坏了一番后继续坐在了井边,喝着乌黑的井水。
雪压着蒿草,也把他覆盖,高峰月坐在井口的青石,吞下了一口雪,雪地里终于有人来了,显然这人就是为了他而来,庙有恶鬼的传说人尽皆知,这个人也是过来抓鬼的吗?
“你也是来捉鬼的么?”剑横在腿上,坐在井边的高峰月此时与风雪一体,破庙一体,面色恬淡,不似恶鬼而是一个佛子,来人三十多岁样子,是个文士,这样的读书人能够收服自己这只恶鬼吗?高峰月睁开眼。
“你是恶鬼吗?”这人叹着气,满院的骨骸,这些人的死状极惨,除了骨头还是骨头,连皮带肉都被眼前这个少年吞下,面对他的问题高峰月已经扔过来一只人手,高峰月笑了起来:“请你吃。”
这人目光直视高峰月,目光现出一抹怜悯,也正是这怜悯,让高峰月握住了文殊剑,文殊剑向来无坚不摧,高峰月毫不怀疑,这样的读书人他一剑就能劈作两半,今晚是先吃头还是先吃脚,在这样想的时候,他身上的恬淡已经变作残忍,目光中的理智迅速褪去。
文殊剑像劈在了石头上,甚至没有半点火星,石头恐怕都会被劈碎,但是这人就像一块坚钢,双指牢牢夹住了文殊剑。
读书人看着高峰月,又看了看寺庙,这里如果不是地狱,哪里是?高峰月飞跌在井口,头破血流,这时候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会流血的。
“跟我走吧。”这人道,高峰月当然拒绝,他在这里逍遥自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还没有人管,文殊剑再次飞出,钉入了一个佛像的心口,远远看去,这一剑好像将佛陀也给斩了。
那人面无表情,但发出了一声叹息:“为了创造一个没有人吃人的世界。”高峰月不信,他拔出了佛像上的文殊剑,但他愿意随这个人去看看,看他是否能够做到,他激动的拭去眼角的泪水,那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也许他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宿命尽头就是一个死字,也许是以后,但他仍然有种难以宣泄的苦闷。
高峰月站立在雪地,文殊剑上映着火光,王家商行陷入火焰中,满天飞雪,地上是无边烈火,这大概就是地狱景象吧,但他此时却很想再多看一眼。
“李定襄。”高峰月赤裸的胸膛微微起伏,身上的雪花化作汗水,“多谢了。”
李定襄道:“高兄说的哪里话,你我本就有缘,昆仑山时或许看不顺眼,但时至今日异乡异客遇到故人也是好的。”同样的风雪,但已经不是昆仑。
寒夜中传来一声叹息,这叹息如此清晰,高峰月感觉与记忆开始重合,在一个破庙中,一个读书人,也是同样的叹息,宿命已至。
谁能想到混沌杀气也斩不去心中的魔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自己的天命随着一声叹息,已经悄然而至。
也许是看不到那个没有人吃人的世界了,高峰月如是想,到了这个时候,他浑身杀意沸腾,汗水蒸腾而起,面目狰狞,李定襄吓了一跳,急忙退后,这高峰月玩的是什么把戏,一种从未见过的力量自高峰月身上爆发出来,雪花四处吹散,以高峰月为原地形成一个圆形的无雪地带。
李定襄犹如风中落叶,被狂风吹至一旁,他爬身而起,浑身酸痛,怒喝起来:“姓高的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老子和你没完!”
高峰月仰天长啸,顺其自然接受了自己的天命,也是一声道:“叫老子血魔!”说罢眼中再没有人的色彩,冲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的身形没有人能够阻挡,就像没有人能阻挡江水奔流,李定襄还想说什么,高峰月已经远去,犹如耀目的一颗流星,李定襄揉了揉肩膀,究竟是什么力量,难道自己已经不堪一击至此?还是说这个高峰月太会做戏,之前种种都是假象,可是戏又是做给谁看?
“疯了,都疯了!”李定襄看着王家商行成了火海,摸了摸怀里的推背图,跟了上去。
秦凤楼,任重道又是一掌,这一掌用上了大乾坤典,覆灭乾坤的威力重重击在了高峰月的胸口,但纹丝不动,王庆之都在这招下横死,高峰月却无影响,刘秉忠手中一个铃铛摇晃,铃声清脆,一声出仿佛在人心底回荡,高峰月举剑劈下,这剑不比荧惑沉重,但这种惊人气势下劈落,李常载发现已然天下无敌的白莲教主白衣已经落了雪,沾了尘,灰头土脸避开了。
“又是一个万法不沾身!”李定襄道,在他印象里能够无视任何力量的武功便是昆仑山中广成子所传的万法不沾身,与聂凌虚一般,不受任何力量钳制,但聂凌虚绝无法发出如此凌厉毁灭的一剑,这一点李定襄最是清楚不过。
李常载冷笑起来:“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的小表弟。”李定襄看着李常载,不想与他分说,便道:“表哥说的哪里话,这里如此热闹,我怎么能不过来看看?”旁边老板笑了出来:“李将军开什么玩笑,你哪里来的表弟?”
“我像是在开玩笑?”李常载道,老板连忙打量起了李定襄,李常载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老板心里自然是知道的,老板道:“你……你是……”
李常载接话:“是策娘的孩子,你可得好好看清楚。”李定襄可不理他,任他看来看去,他心中有许多疑问,李常载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些人又是在做什么?那穿着黑斗篷的,似乎正是刘秉忠,来的好快!也难怪高峰月会在这个地方,可是现在的高峰月还是高峰月吗?
李常载脸向着另一边不去看李定襄,王家商队确实已经出城了,谁想到这个不省心居然还在城中,自己这个赢家似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淡定。
由薛向向王家施压,王家商行不得不迁出兴庆府,这些都是早已定计,就是要让这个表弟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兜兜转转间,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一种沮丧让他不由暗自打量李定襄,莫非这是自己命中的克星,自诩算无遗策的自己面对李定襄的盘算总有把握不定之感。
可不管怎样,陆虚空若是得手,自己便赢了,退一步来说,陆虚空失手,那自己这方能留下刘秉忠的推背图和神武征荒一众高手,也不算亏,可是到了现在,陆虚空若是失手,那希望就落在了任重道身上,可是如果任重道失手了……李常载皱起了眉头。
任重道知道如果不能解决眼前这个持剑的高峰月,那推背图便无法得到,为了推背图他谋划了多年,甚至覆灭破军都不如推背图来的重要,崔风陨手上缠上了布条,继续握住了荧惑,看着刘秉忠身前的高峰月,语气竟有几分惧怕:“这便是……九五神兵吗?”
刘秉忠没有回答,这本来就是一个沉痛的问题,甚至他都怀疑起自己的信念,他一生做过无数残忍的事,覆灭华山派,可以说是为了蒙古帝国清除路障,他十分清楚这些武林人士的力量,帝国的建立往往与这些草野势力背道而驰,帝国强大声音便会一致,帝国低迷那这些人就会揭竿而起,发出自己的声音,此消彼长,世间常态,但是这九五神兵的计划却是让他耿耿于怀,为了这个计划牺牲的却是一个不相干的孩子的一生,用血腥暴力将一个原本可以有另一段人生的孩子送上了修罗道中,最终成为一件无敌世间的人形兵器。
这个计划便为“九五神兵”。
刘秉忠前往破庙并非是“捉鬼”,而是去验收成果,破庙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地狱经,且还有天下奇兵之一的文殊剑?那些被他们暗中培养的孩子,大多死于非命,无法种下魔心道统,地狱经无法修炼,最后剩下的高峰月,不仅成功的掌握文殊剑,武功一跃为武林高手之列,只待魔气冲突,湮灭自身意识,那便会形成血魔傀儡,无意识,无痛觉,力量绝顶的“九五神兵”,这本就是非常残忍的计划。
刘秉忠面对茫茫大雪,自己若一心一意修炼紫府真气,未必便不能比肩任重道,可惜他分心二用,一半用在了天下大势,剩下的一半便不足以达到“紫气浩荡三万里”的最终境界,九五神兵的存在便是神武征荒的最强王牌。
也是某年的雪夜,郑花红身死,韩中竹托付于他;崔风陨逃离洛阳崔家,认识了刘秉忠;刘秉忠亲临破庙,带走高峰月。
是年冬天,建立神武征荒,征讨一切反对蒙古帝国之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