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清铃带着陈让潜入城郊山林中,陈让心里一路嘀咕:“阴符珠啊,来给我解个毒啊。”
但丝毫感应不到,毒素不停侵蚀经脉穴窍,这种毒,是专门针对真气的,体内真气一接触毒素就被同化,毒威越发的强盛。
他调动阴阳元丹母气,才堪堪压制下来,即便如此,也只是在体内形成了相持的局面。再用混元太极丹中混元之气慢慢地去磨,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涂清铃看到他平复下来,说:“没事吧?”
陈让看着她愣了一愣,点了点头,说:“你为什么不早点用陆渊。”
“你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的吗?”
陈让感觉心肝发疼,暗自叹息:终归还是一根筋,生气也没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的意思是站在不用的基础上来用,也不是用和不用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用,怎么用。刚才那种情况就是要一举镇住场面,所以我才起了个接我一招的由头,全力出手一掌打死了那典押行的贾老板。但是显然还是镇不住,云衣阁那女子才会背后偷袭,这个时候你一剑杀了她就是最好的,也不用太大威力,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敢动手了,但你还是用那把烧烤剑挡别人的长针法宝,结果长剑被打得稀烂,引得那老头也动手了,最终还是动用陆渊,你又催得这么霸蛮使劲,砍破法宝,劈死主人,又削去了云衣阁楼顶,这样一来,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是一把非同寻常的重宝了,加上仙丹的因由,也不知道多少人会盯上我们。”
涂清铃怔了许久,才说:“那现在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能泰然处之了,我们一走,反而显得心虚,还是回学院去。”
天蒙蒙亮,两人回到学院,扶都拓差从半山腰掠下来,抽着脸皮说:“青山老师,我昨夜可是担心了一夜啊。”
陈让抱拳一笑,说:“蒙院长记挂,真是对不住了。”
“神仙洞府,真有此事?”
“哈哈,院长也有兴致?”
“哪里哪里,就是好奇问问。”
陈让抬手相请,一边说:“实不相瞒,确实是开了一个洞府,里面也确实有不少丹药和兵器,不过都让学生们分了,我就拿了一个炉子,就在这边房里,院长请。”
扶都拓差跟着进了房,观摩了一阵,有些兴奋地说:“这是四象太一炉,内置水火,一般的药材入炉成灰啊,那些丹药绝对都是仙丹。只是火源呢?”
陈让惊讶于他一眼看出了关键,转移话头说:“这鼎盖上写的是四季养生炉,院长为什么说是四象太一炉?”
扶都拓差指着炉子说:“四象太一炉是炼丹师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尺寸模样正是如此,这是一个总类,用料用工不同也有差别,名字还不是炉主自己取的。丹经有云:圆三五,寸一分,口四八,两寸唇,长尺二,厚薄匀,腹齐三,坐垂温,阴在上,阳下奔,首尾武,中间文···”
又指着龙虎龟鸟四个图案说:“符文应大周天之数,鼎肚藏黄道十二分阙,借二十八宿之气,阴阳相须,五行互用,合聚丹胎。”
陈让脑袋一胀,听不明白,说:“大周天三百六十,黄道十二分阙,二十八宿又是何物?还请院长不吝赐教。”
扶都拓差说:“星天二十八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统其七,是传说中的上界四方圣神映照···我们炼丹师借天地日月星、阴阳五行气炼丹,青山老师不炼丹,倒是不必深究这些妙用。”
陈让心道:这些炼丹师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然而大道弥伦,这些都应该是一个整体,还是要钻研一番才行。而且,阵法也有借用这些星宿之力的地方。另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上界四方圣神,手下还有二十八个圣神,那都是什么修为境界?还有黄道十二宫的宫主也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犬、猪,这些听起来似乎都是妖兽,就没一个人,这跟纯血人族被封印在元荒禁地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扶都拓差见他出神发愣,说:“青山老师今天还开课吗?”
陈让回过神来,说:“既然院长是炼丹师,这个炉子就送给院长吧,也好物尽其用。”
扶都拓差连连推辞,陈让提着往他胸口一塞,说:“蓝班学生人人都分到了仙丹法器法宝,也要请院长留心一下,以防不测。”
一番推拖拉之后,扶都拓差笑眯眯收下了四季养生炉,说:“青山老师真把洞府宝藏分给学生了?”
陈让笑道:“真分了。”送他出了门。
涂清铃在遇到扶都拓差的时候就一拱手走开了,跟云荷和潘月璇报了平安,此时三人一起出来,月璇怪道:“师尊怎么把唯一的一样宝贝也送人了?”
陈让看着半山腰上那身影说:“我们托庇于他,自然少不得要给他一些好处的。”
“托庇于他?”
“不要小瞧扶都拓差,他能在武池城坐地圈钱,绝不简单,他在这里等了一夜,可不是为了刚才说些话儿。”
月璇不甘不乐地说:“开了一个神仙洞府,听听就不得了,现在好了,师尊自己什么都没捞到,还被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盯上了。”
陈让笑道:“本就是意外之喜,身外之物。我看过了,参悟过了,我的心里也就有了,并不一定要将东西本身据为己有嘛。至于有些麻烦,就当是磨炼吧。”
月璇撇嘴说:“师尊境界太高,我理解不了。”
陈让一笑,说:“修行者拿得起放得下,不纠结这些了,我该去讲习堂了。”
云荷说:“让哥,要不要悄悄放出消息,让外人以为东西都到了扶都拓差手上?再混淆视听转移焦点,把水搅浑?”
陈让摇头说:“不用了,这样一来扶都拓差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云荷点头说:“也对,是我疏忽了,你去吧,我再想想对策。”
陈让拍了拍云肩,说:“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你的心智我也不如,我很放心,但是我们现在既然踏上了修行之路,就要尽量少用一些心机。我们的心思要用在观察天地自然上面来,体悟修行,心境越单纯,对修行越有利,古往今来,攻于算计的多早夭啊。”
云荷点了点头,陈让说:“至乐性余,至静神清。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学天时习之。”往讲习堂去了。
涂清铃看着陈让的背影,叹了口气,云荷说:“他已经超然物外,心怀悦乐,逍遥怡逸了,但是我们现在的实力,实在不能这样啊。”
潘月璇说:“这就是师尊说的道心吧,这是他的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实力不行,我只想快点到丹气境,那就不会太拖后腿了。”
涂清铃微微摇头说:“我丹气境六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化神境的可能,即使化神了又怎么样,一山更有一山高,而且越高处越危险,实际上只要不是天翻地覆,凡体、养气境、行气境虽然卑下,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又摸了摸布包着的陆渊,紧锁了黛眉。这些年来,她不知道看到多少丹气境强者一命呜呼,更有这把剑带来的怨誓压在心头,这修行路,并不好走。
云荷深吸了口气,飒爽地说:“既然出来了,那就要劈波斩浪,登临绝顶小天下!”
涂清铃被感染,心说:是我消极懈怠了,可能是好不容易安稳了一点,只想着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甚至还想要个孩子,回去见爹娘···
讲习堂中人声鼎沸,一群学生兴奋地讨论着昨夜的大战,一个个与有荣焉的样子。
在典押行外被打得吐血的那个学生还是来了,被孤立在一角。看那样子,显然早被同学骂过打过了。
学生们远远看到陈让过来,纷纷缄默下来。那少年畏缩地站起身,嗫嚅地说:“老师,我···”
陈让抬手示意他坐下,淡然说:“好自为之吧。”又朗声说:“由于一些意外,运气门洞府的事还是被人知道了,大家要小心,尽量不要出学院。”
学生们一双双怨怒的眼光看着那少年,陈让说:“过去的事,就不要追究了,既然还是同学,就要互相扶持。···现在报上你们的名字吧,从你开始。”
“澹台节德。”
“少杰。”
“革之牙。”
上次洞穴争宝,就是澹台节德和革之牙一战,后者险胜。这少年少言寡语,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冷漠,陈让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能找机会疏导一下,但一个人如果不是自愿改变,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
学生们报完名,陈让说:“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正式的学生了,都这么大人了,记住一点:是你们求我教,而不是我求你们学,听到这句话只要是感觉心里有一丝丝不爽快的,就赶紧走。”
没人说话,他接着说:“既然都求我教,那就好好修习,要对得住自己,对得住家人。”
他又开始讲字,每天两个字,这是惯例。这几天经过两番剧变,大喜大忧之下,学生们心神大乱,所以他特意讲两个字:一个明字,一个易字。
一个日月并左右,天地光明,靠的是日月昭华。人要光明,靠的是心神清朗,正确地认识自己,清楚自己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向着这个目标去做,这就是常说的自知者明。
一个日月立上下,日月如梭,循环往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时时变化,却大同小异。
易是不易的,每天日月照样升起,不会耍脾气不玩了。是变易的,日月每天都有所不同。也是简易的,日月简简单单的过往,不会在天上玩花样。也是互易的,日月互照,阴阳相调。
人也是一样,要修行,就学日月,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去做,持之以恒,时时调整自己,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去适应各种内在外在的变化,跟他人印证,交流切磋,磨砺历练···
学生们经过他半天讲述问答,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下午就在学院广场上一对一对战,养气行气境,比的当然都是拳脚功夫,基础武技。
澹台节德上次输了半招,显然不服,和革之牙又斗起来了。
陈让笑道:“放肆打,不要怕受伤,不要怕死,一怕气先衰,那是搞不赢对手的,你们有养生仙丹,受点伤崩下指甲大块吃了过两天就没事了。···要忘我,只有战斗,只有对手,没有自己!”
“你太急了,心浮气躁,再打没有意义。先去静坐。”
澹台节德又输了,眼眶气得紫了,对着陈让施了个礼,闷闷地坐到一边。
革之牙正要退去,陈让说:“革之牙,你的招数简单实用,是从小生死搏杀练出来的吧?”
他点了点头,陈让说:“难得遇到一个跟我一样从生死之间成长的学生。”
革之牙眼睛一亮,陈让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要太孤僻了,容易走上极端。”
这时广场一侧走来两群人,一队红领子,一队黄领子,正是另外两班。陈让扬了扬手,两个老师走过来笑着说:“青山老师这么早就积极备战了啊。”
陈让怪道:“备什么战?”
“两个多月后,云州四大学院武斗大比,云州各大宗门都会派人观摩,挑选弟子,你不是为这个备战?”
陈让摇头说:“院长都没跟我说这个事。”
“我们看你带着学生对练,还以为是准备大比呢,正好人都拉出来了,我们三班练练,怎么样?”
陈让笑道:“好啊,只要你们开心。”
三人商议一阵,各挑了十个人出来,刚拉开架势,扶都拓差赶了过来说:“青山老师,你跟我来一下。”
陈让见他神情凝重,跟着急匆匆往一边走去,扶都拓差说:“来了三个化神境,指名道姓要见你,我也没办法。”
以陈让的心境,也不由得一阵突突乱跳,心道:一个洞府的丹药断然不至于让三个化神境找上门来,必然为了陆渊!他愣了一瞬,说:“在哪?”
“城主府。”
武池城城主府古拙厚重,跟整个城池的风格迥然不同,大柱大木上的自然纹路倒是跟中谷青耕堂相近。
他还没进门,就感觉前方有四股强大的气息巍巍如山,荡荡如海,显然是故意卖弄,给他压力的。
好在不是区曲山黄衣女子那样的恶意压迫,但他现在感应不到阴符珠,又中毒在身,这种生死操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不妙。但又能如何,还是洒然一笑,快踏步进去了。
厅上分主客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颇有些清逸出尘之感。扶都拓差行礼说:“大哥,三位上仙,这就是青山。”
主座上的男子挥了挥手,说:“你去吧。”
扶都拓差作了个礼,后退三步,转身出去了,剩下陈让一个人孤立在中间被他们审视着。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轻松了许多,抱拳说:“青山见过四位上仙。”
四人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仿佛要把他看得通透入骨了。陈让见状却放心了大半。
过了一会,青灰色襦裙的女子突然出手,陈让感觉手臂上微微痛了一下,他正察看,就听到那女子说:“扶都城主,这个人我们带走了。”
城主笑着说:“三位道友请便。”
陈让反抗不可能,多说也无用,任由他们挟着风驰电掣而去。如果实在对自己不利,也只能暗中催动颙燚那翎羽了。
出城没多远就落在一个山坳内,那女子说:“青山不是你的本名吧,你父母是什么人?”
陈让暗道糟糕:是不是杀陈州陈姓人的那些人?但也不能不答,说:“我父母都是凡人,都亡故了。”
三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那女子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陈让疑惑道:“同一类人?”
那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没有血脉之力,我们也没有。”
陈让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没有说话,那女子说:“你不问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三位上仙愿意说,自然会说的。”
一个男子说:“八妹,你不用吊他胃口,这小兄弟心性好得很。”
那女子笑着说:“好吧,昨晚我们路过这附近,感应到一股类似无极之力的波动,后来就问出了你。不管是不是无极之力,你都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另一个男子说:“无极不是力,也不是不是力,怎么能说无极之力呢。”
那女子说:“绕死个人,那怎么叫?”
之前那个男子说:“无极也不是无极,只是我们叫作无极,虚也不是虚,只是我们叫做虚,聪明人自然意会得到,蠢笨的人你说什么都是白说,七弟你又何必执着八妹怎么说呢。小兄弟,你怎么看?”
陈让心想既然没害我的意思,就当是跟他们论道了。于是说:“虚中太虚,是为无极,无中生有,是为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相易,现四象、成五行、衍化万物。”
三人眼光大亮,那男子说:“看,他肯定就是大哥要找的人!”
话音未落,陈让已经被一股大力卷起上到半天云里,下面的山林原野就像拉画布一样向后卷去。瞬息之间,武池城就被连绵起伏的山岭掩蔽了。云一展,仿佛又是一片世界,凸起的云在阳光下就像白玉凝脂成的山峰,奇形怪状,他们穿云过峰,已经看不到地面的景象了。
云隔青山远,世事两茫茫···陈让正在感慨,云峰中迎面冲出来三个人,齐齐地向他们一指。
前面的云气一阵荡漾,几人急停,没有撞上去。他却被裹带得一阵窒息胸闷。
两侧云里也掠出四个人。其中两人他见过,一个是武池城主,另外一个就更熟了,是赵俞庭。这片小小的天空中,一下聚集了十个化神境。
陈让前面那个男子说:“众位道友,为何拦住我等?”
武池城主说:“血山十巫老六老七老八,巫朋、巫真、巫灿,你们真当我扶都拓非眼瞎不成。”
巫朋哈哈大笑,气息暴涨,抬手一扬,祭出一面暗红色的长幡,在白日下一扬:“那就做过一场!”
陈让被托在三人中间,周围上下血云滚滚,隔开了视线,血云化成各种妖兽的形状,无声咆哮。
巫真取出六面漆黑的三角牙旗一抛,分六个方位悬在空中,一时间黑气冲天,发出阵阵怨毒的凄嚎,让人脊背发凉。
巫灿催动一块墨绿的环璧,那环璧中走出一个牛头人身的魁梧身影,手持大锤,凌空而立。
陈让看到这一幕,心中骇然,暗说:这世间还真有鬼!鬼是人造的!
这三人有攻有防,一副要打阵地战的样子,他又暗暗怪道:他们就不怕来更多人围攻吗?转而又一想:一下来七个,估计也就这么多了。而我现在这个处境,先不说战斗结果如何,就是被法宝武技挨到一下,只怕都很难有活路了。
所幸这三人显然很看重他,呈品字形把他护在中间,甚至还分出真气来托着他,因为太高,丹气境的修为在这个高度是稳不住的。
人能够平和怡逸,那是因为没有牵挂,没有忧愁,没有恐惧,但他现在显然怡逸不起来,所以他袖着双手,暗暗捏紧了一支翎羽,静观其变。
外面有人朗声说话:“血山十巫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今天我们就替天行道!”
法宝光芒透过血云黑气,形成一团团五彩光斑,明暗不定。悠扬的笛声响起。
血云化成的妖兽狂暴起来,东奔西突,黑气凝就的幽鬼却静止下来,时张时缩,那巨大的牛头举起大锤,仰头咆哮一声。
陈让却在寻思:替天行道,这话说得很妙,不过天道玄深,大而无际,小而入微,如何去替?说到底还是抬高脸面,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已,体天行道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