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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洪钟

22.叛教者

圣贤提婆达萨曾试图理解宇宙,当一无所获并陷入绝望时,其恼怒地宣称:

包含“神”这个字眼的一切说法都是错误的。

他最不得意的门徒苏摩西里马上跳出来回答说:“你刚才说的话就包含‘神’这个字眼。哦,高贵的大师,我看不出,这个简单的说法怎么可能错误呢?”

提婆达萨沉思片刻后便做出了回答,这一次显然带着自信的口气:

只有不包含“神”这个字眼的话才可能是正确的。

苏摩西里应声回敬说:“哦,尊敬的夫子,假如你这个说法适用于你亲口说的这一句话,那么你的说法就不可能是正确的,因为它包含‘神’这个字眼。倘若你的话不正确……”

这时,提婆达萨把化缘钵头狠狠地砸碎在苏摩西里头上。

——摘自《小史》残篇,该书尚未被发现

日近黄昏,阶梯已经不再受到炎炎烈日的烤晒,尊敬的帕拉卡尔马动身下山。夜幕降临时,他到达了山上最高处的香客旅店,翌日,他将返回人间。

马哈法师没有挽留他,就算伙伴的离去使他伤心,他也没有流露出这种感情。他只是拖长声调说:“世上诸事皆过眼烟云也。”随后双手合十,为伙伴祝福送行。

尊敬的帕拉卡尔马一度是乔姆·戈德堡博士,不久后,人们又将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了。对于这次突然离庙下山之举,他是很难做出解释的。可他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

在斯里坎达寺里,他觅得了心灵的安宁,但这是不够的。他的数学头脑无法同和尚们的暧昧态度相妥协——在他看来,对信仰问题持冷漠态度要比公开的不信仰更糟。

倘若存在着拉比[31]基因这种玩意儿的话,那么戈德堡博士身上就有。同许多前辈一样,戈德堡—帕拉卡尔马曾经借助数学寻觅神,连20世纪初库尔特·哥德尔发现不完全性定理这样的轰动事件都不曾使他泄气。他不明白,人们不问宇宙是不是某种超级智能的创造物,怎能理解欧拉下面这个深奥而简洁完美的方程式所包含的动态不匀称性:

e{π·i}+1=0

戈德堡以新宇宙论成名,这一学说在被推翻之前风行了将近十年,他被捧为爱因斯坦第二或者吴亚[32]再世。他还在气象学和流体动力学研究方面取得了杰出成果,而这两门学科本来被认为是到了头的、不会再有什么惊人发展。

后来,在威望最高的时候,他改变了宗教信仰,这与帕斯卡如出一辙,只是没有那么多的病态倾向。此后十年,他遁入空门,隐姓埋名,把卓越的思想贯注于教义和哲学研究。他对这段插曲并不后悔,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抛弃了佛门,或许有一天,他还会踏上圣山漫长的阶梯。但是现在,他那神赋的天才在他身上重新觉醒了。他渴望去做大量的工作,而进行工作所需的各种工具,却是斯里坎达寺院中所没有的。

于是,就像是摩西在世,尊敬的帕拉卡尔马重又降临到他十年前辞别的红尘世界。对周围的美好天地他视而不见,因为这些美景与他内心的胜境无法相提并论。在他头脑中,有一支胜利挺进的方程式大军。

那是流体动力学和微观气象学。戈德堡并没有白白研究这些学科。他甚至已经不再对万尼瓦尔·摩根怀有多少敌意。无论有心无心,导火线已经被点燃;他笨口拙舌,却也是神的使者。摩根的事业暂时受挫了,可斯里坎达山依然处于威胁之下,法庭随时可能重新审议决定。这就是说,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保护那座寺庙。不管命运的车轮会不会再把他拉向这方净土,帕拉卡尔马的决心都不可动摇。

庙宇需要拯救,而他,戈德堡,能做到这一点。他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

23.太空推土机

“你之所以遇到麻烦,摩根博士,是因为你走错了星球。”坐在轮椅里的人说。

“我不禁想到,”摩根盯着客人的生命保障系统回敬说,“这句话对你也是适用的。”

人民火星银行副行长会心地微笑了一下。

“我到这里反正只待一个星期,此后就要回到月球上低引力的舒适环境里。哦,非走不可的话,我可以行走——不过我宁可坐着,这样舒服些。”[33]

“那你亲临地球到底有何打算呢?”

“在某些情况下,亲临现场看一下是完全必要的。同流行的意见相左,我认为单靠通信联系是远远不能解决问题的。我相信你有同感。”

摩根点点头,情况确实如此。他想到,看看某种材料的结构,摸摸岩石,踩踩脚下的泥土,闻闻丛林的气息,体验一下水花溅到脸上的感觉,这一切在他的工程中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很可能,到了将来某个时候,或许连这些感觉也可以靠电子技术转送——其实现在已经有人在做这种试验了,只是还很不成熟,且耗费太高。然而,现实终究是不可替代的,应该随时谨防被假冒。

“假如你专程到地球来看我的话,”摩根说,“我深感荣幸。不过,如果你要我到火星上工作,那可就白费时间喽。我享受着退休生活,现在我有时间同亲戚朋友们见见面,逍遥自在,不打算另起炉灶了。”

“可是您才五十二岁。您打算怎样打发日子呢?”部长深表惋惜地问。

“容易得很,十多个课题等待着我,我可以把有生之年献给其中任何一项。古时那些工程师们——罗马人、希腊人、印加人——我一直很感兴趣,却始终没有时间去研究他们。有人邀请我到地球大学任教,还建议我编写一本高级建筑教材。我想深入研究应用活性元素校正风和地震等动力荷载的问题,提出一些新见解。此外,我仍然担任着普通大地构造学学会的顾问,我正在准备写一份关于地球建设公司行政管理的报告……”

“受谁之托呢?我猜不会是柯林斯参议员吧?”

“不是。”摩根苦笑着说,“我想报告写出来会有用的。再说我也许可以通过这工作验证一下自己的某些想法……”

“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您迟早会对写文章和讲课感到厌烦的,就像对眼前的挪威美景一样。这些湖泊和冷杉,就像你的写作和谈话一样,终将会发腻的。摩根博士,您可是一位从事创造性劳动的人,不去塑造宇宙,您就绝不会感到真正的快乐啊!”

摩根没有回答。这些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我想,你我所见略同。”银行家说,“假如我告诉你,我的银行对太空梯怀有浓厚的兴趣,你做何感想?”

“我持怀疑态度。我找过你们,但得到的回答是——这是个好主意,但是目前阶段一个子儿也投不进去,因为全部资金都得用在火星开发上。这是老生常谈啦,我听得耳朵都起老茧喽——结果到头来,当我已经不再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却说什么我们将乐于帮助……”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眼下整个情况起了变化。现在,我们支持您建造升降机。不过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火星。您感兴趣吗?”

“有可能。请说下去。”

“想想有利条件吧。火星上的引力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同步空间轨道的高度也可以降低一半。我方人员估计,火星太空梯系统耗资不足地球系统的十分之一。”

“这完全有可能。”行长的谈话显然引起了摩根的兴趣。

“这还不是全部。火星上大气虽然稀薄,飓风还是有的,可我们有风刮不到的高山。地球上的斯里坎达山——只不过是一座可怜的、五千米高的小山而已。而我们那座恰好位于赤道的帕沃尼斯山却高达两万一千米,并且没有火星和尚长期租赁地皮赖在山顶……火卫二的位置,您一定记得,它就在静止轨道上方只有三千公里处,因此我们已有现成的二百万兆吨物质停留在好位置上,可以起到锚固作用。”

“这会产生如何保持同步等一系列有趣的问题,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见见测算出火卫二运动规律的那些人。”

“眼下不行。他们全在火星上。你必须到那儿才能见到。”

“我有点儿动心了,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

“请讲。”

“地球必须有太空梯,其理由我不说你也知道。”摩根沉默了一会儿,“火星要它有什么用呢?你们的太空客货运量只相当于地球运量的一小部分,预计的增长率也小得多。”

“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呢。”

“喏,我现在提出来了。”

“您听说过‘厄俄斯’工程吗?”

“没听说过。”

“厄俄斯是希腊语,表示黎明。这是一项使火星回春的计划。”

“哦,当然啦,这件事我略知一二。你们是不是想把极冠融化掉?”

“正是。假如能把所有那些由水和二氧化碳组成的冰融化掉,就会产生几种效应。大气的密度会增加,将来可以逐步做到不需穿密封衣,再过些时候,空气甚至可能变得适于呼吸。火星上将出现河流和不大的海洋,随后就会生长出植物——终至实现精心规划的生物体系,两个世纪后,火星将变成伊甸园。它是太阳系里唯一可以用已知技术改造的行星,而金星太热了。”行长描绘了一幅引人入胜的景象。

“事情很清楚。可这跟升降机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需要将几百万吨设备运送到空间轨道上去。要给火星加热,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使用若干个直径达几百公里的太阳反射镜。这种设施,先是用来融化极地冰冠,以后会用来保持舒适的温度。”

“你们在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各个小行星上不是有许多矿场吗?那里难道不能提取所需的全部材料吗?”摩根不解地问。

“当然可以得到一部分材料,但适用于反射太阳能的优质镜子是钠制的,而钠在宇宙中是很稀少的。需要的时候我们只好到塔尔西盐床去开采——幸运的是,它就在帕沃尼斯山脚下。”

“这工程需要多少年?”

“不出意外的话,第一阶段需要五十年时间,大致到你百岁大寿的时候完成——保险师说,你见到这一天的概率为百分之三十九。”

摩根呵呵笑了。

“我对深入细致搞研究的人总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不注意细节,我们在火星上就无法生存下去。”

“行。不过我还有许多保留意见。比如说,资金的筹措……”

“那是我的事,摩根博士。我是银行家,你是工程师。”

“没错,虽然你对工程学似乎挺在行,而我也深入学过经济学。在决定要不要参与这样一项工程之前,我想要一份详尽的预算项目分类材料……”

“可以给你……”

“——这只是第一步。”摩根说,“可能你还没有完全了解,为了实现这项工程,我还有大量研究要做,涉及五六个领域——超级纤维材料的批量生产,太空梯的稳定性和控制问题——我简直可以说上整整一个晚上。”

“那倒大可不必。我们的工程师们已经详细阅读了你的所有报告书,他们建议搞一个小规模模拟试验,既能够解决许多技术问题,又可以验证设计方案在原则上是否可行。”

“可行性包在我身上。”摩根道。

“我同意您的意见。不过,只要是直观的表演,无论它原始到何种程度,总会使许多看法得到改变。您可以搞一个尽可能小的太空梯系统——干脆就是一根挂着几公斤重物的金属丝,把它从空间轨道投放到地球上。是的,降落到地球。在这里取得成功的话,到火星上就更不用说了。然后你再利用这种系统运点什么东西上去,让所有人都看到火箭确实是过时了。这个实验是比较省钱的,但它足以提供基本数据和基础训练,在我们看来,它还可以省去今后多年的争论。我们可以去找地球政府、太阳系基金会和其他行星银行,向他们示范结果。”

“实际上你已经全都策划好了。你要我什么时候答复?”

“老实说,最好现在就答复。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还可以缓一缓。”

“好吧,那就请你把现有的设计研究、成本分析和其他材料全给我吧。”摩根使用了非常明确的措辞,“材料一看完,我就把决定告诉你——哦,最多一个星期。”

“谢谢您。这是我的号码[34],您随时可以跟我联系。”

摩根把银行家的身份证插入他通信机的存储孔,核对了显示屏上的输入确认。身份证还没有归还,他已经打定主意了。

要是火星方面的计算没有出现重大错误——发生错误的可能性是极小的——那么,他的退休生活将到此结束。摩根对自己是颇有自知之明的——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问题上,他往往难以做出决定,而在生命的转折关头,则是连一秒钟也不会犹豫。

他历来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很少出错。

在现阶段,本不宜把太多智力资本或感情资本投入到一个最终可能化为乌有的项目中。但当行长完成了此行第一阶段的任务、坐在轮椅上离去的时候——他将经由奥斯陆和加加林返回太平港——摩根却发现,自己原本打算在这个漫长的北方之夜里要做的一些事情再也干不下去了。他心里乱作一团,突然改变的未来让他浮想联翩。

他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几分钟后在书桌旁坐了下来,动笔列出应予优先考虑的事项,依照一种颠倒的顺序,从最容易了结的任务开始。然而,才过一阵子,他就发现自己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种平淡的例行事务上。他心里痒痒的,有件事情纠缠着他,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而他全神贯注思忖时,那件事立刻逃得无影无踪,好像一个熟悉而一时联想不起来的词汇似的。

摩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从桌旁站起身来,走到饭店西侧的走廊上。夜平静无风,寒意并不袭人,反倒使人精神振作。天上繁星灿烂,一钩浅黄色的蛾眉月正向着自己在峡湾中的倒影渐渐地降落。峡湾是那样地幽暗平静,仿佛是一块光洁的乌木板。

三十年前,他与一个姑娘几乎就站在这里,可眼下他再也无法清晰地想起她的长相了。他俩当时在此庆贺获得第一个学位——这是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他们都很年轻,乐于互相为伴,其实这就够了。鬼使神差地,在这人生的关键时刻,渐渐淡忘的往事竟然把他带回到特罗尔瑟文峡湾。假如当年那位二十二岁的青年学生知道,未来三十年后,他会回到这个记忆中的快乐地点,当时的他会做何感想呢?

回想往事,摩根没有一丝怀旧或自怜之感,唯有一种缅怀过去的兴味。他和英格丽德和和气气地分了手,甚至没有考虑订立通常为期一年的试行婚约,而他对此一刻也没有懊悔过。她又交了三个男友,让他们都消受了几分失恋之苦,然后自己在月球委员会觅得一份工作。此后摩根同她失去了联系。或许她现在就在那个明亮的新月上面,月色几乎可与她的金发相匹配。

火星又在哪儿呢?摩根自愧地承认,他甚至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看见那颗星星!他的目光沿着黄道面寻觅过去,从月球直到光耀夺目的金星以远,在璀璨的漫天繁星中,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同那颗暗红色行星相似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他,这个从来没有到过月球空间轨道以外的人,很快就要去欣赏那副壮丽辉煌的绯红色景观,注视着两个小月亮迅速变换它们的月相了……

……就在转眼间,他的幻想突然破灭。摩根好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快步走回饭店,良宵美景已被他置之脑后。

他的房间里没有通用控制台,所以不得不到下面休息厅里调阅所需的资料。倒霉的是,小单间被一位老太太占用了,她花了好长时间调阅资料,摩根急得差点儿要捶门。老女人终于慢吞吞地走出来,咕哝着说了声对不起,于是摩根单枪匹马地同全人类积累的艺术和知识宝库打起了交道。

学生时代,摩根不止一次地在检索比赛中夺魁,在指定时间内匆匆回答严酷的裁判挖空心思罗列出来的各种错综复杂的问题(例如:“在大学生棒球冠军赛双方得分总数最高的那一天,世界上最小的国家的首都大气降水量是多少?”摩根回想起这个问题,总是倍感亲切)。后来他的检索技术日臻纯熟,而眼下要调阅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三十秒钟后,资料显示出来了,比他实际需要的详尽得多。

摩根望着显示器的屏幕足有一分钟,然后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可能把这个问题忽略了!”他喃喃自语,“可他们能采取什么对策呢?”

摩根按了下“书面副本”的按钮,随后把那页打印纸带回房间,以便作更加详细的研究。但是研究什么呢?问题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给人当头一棒。他纳闷的是,自己是否忽略了同样明显的解决办法,提出这个问题会不会招来他人的耻笑?

然而,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摩根看了看表,时间已过午夜。这件事必须立即弄清楚。

令摩根稍感宽慰的是,行长马上有了回音。

“但愿没有把你吵醒。”摩根有点儿言不由衷地说。

“没有——我们正要在加加林着陆。出了什么问题?”

“火星的那个月亮——火卫一,质量大约十万亿吨,以每秒两公里的速度运行着。它是一台宇宙推土机,每十一小时从太空梯旁边经过一次。我还没有算出准确的概率,但是可以肯定,每隔几天难免碰撞一次。”摩根以肯定的语气说。

线路另一端沉默了好长一阵子。然后银行家说:“这个问题甚至连我都能想象得出,在火星上工作的伙伴会有答案的。或许咱们只好把火卫一挪一挪了。”

“挪不动——质量太大。”

“我会立即同火星取得联系。眼下时延是十二分钟。一小时内我会得到答复的。”行长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但愿如此,摩根暗想。最好是佳音——假如我真的要接受这份工作的话。

24.神的手指

胡姬兰通常随西南季风的到来而开放,但是今年花期提早了。当约翰·拉贾辛哈站在他的兰花房里,欣赏着千姿百态的紫红色花朵时,他记起去年这个时候观赏初放的花蕾,赶上倾盆大雨,在温室中被困了半个小时的情景。

拉贾辛哈不无担心地朝天空望了一眼——不,没有要下雨的迹象。风和日丽,在天空的高处,飘着几片淡淡的云彩,让灼人的炎热得以稍减。可是……

拉贾辛哈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差不多就在头顶正上方,那些并排着的长长的云带被旋转的大气扰动搅出了一个洞。显然,这是一阵不过几公里宽的猛烈小旋风,但拉贾辛哈却联想到迥然不同的东西——刨平的木板上穿破纹理的孔眼。他撇下心爱的兰花,走到户外想好好看一看这种奇异的现象。现在,他看清楚了,小旋风正在空中缓慢扫动着,扭曲的云带清晰地标出它经过的路线。

不难想象,这就好似神的手指从天上伸下来,穿过云层勾出一道沟槽。就连精通天气控制基本原理的拉贾辛哈也想不到控制技术竟能达到这样高的境界。他不无自豪地意识到,四十年前,他曾为这项成就做出过自己的一份贡献。

当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残存的超级大国放弃轨道堡垒,把它们交给环球气象管理局,成就了铸剑为犁最后也最富有戏剧性的范例。现在,一度危及人类安全的激光装置,改把光束射向经过精心选定的大气层,或者地球上荒漠区域内的指定地点。诚然,即便同最最微弱的旋风的威力相比,激光的能量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触发雪崩的落石,启动连锁反应的单个中子,它们所具备的能量何尝不是如此呢?

拉贾辛哈并不通晓技术细节,他只晓得发射激光光束涉及监视卫星网络和计算机,后者在电脑里贮存着地球大气、陆地表面和海洋的完整模式。当他望着小旋风坚定地向西移动,最后消失在游乐园防御土墙里面那一排婀娜多姿的棕榈树下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个原始人——一个充满敬畏之情、目瞪口呆地望着先进技术奇迹的原始人。

他举目仰望,就在那里的高空中,他看不见的工程师和科学家正在他们的人造云天上绕着世界奔驰。

“太妙了!”他喃喃地说,“不过,但愿你们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啥。”

25.轨道轮盘赌

“我早该想到,”银行家懊悔地说,“这个问题会写进那些我从来不看的技术附录中。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看了整份报告,我想知道你的对策。老实说,我一直在发愁呢。”

“对策再明显不过了。”摩根自信地回答。在脑海中,他重又看到了电子计算机模拟的巨大太空梯,它仿佛是安装在宇宙这把提琴上的琴弦,低频振荡通过它在地球和空间轨道之间往复传播。在这幅图像之上,还叠加了在他记忆中盘旋过千百次的“起舞的桥”的影片残像。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全部线索。

“火卫一每十二小时十分钟飘过轨道塔一次。幸运的是,它的轨道平面与轨道塔不完全重合——否则每公转一周就会发生一次碰撞。它在绝大多数公转路径上碰不到太空梯,具有危险性的时间可以精确地预测出来——必要的话可以精确到千分之一秒。再说,太空梯同任何工程项目一样,不是完全刚性的结构,它有自然振动周期,几乎像行星轨道一样可以精确地计算出来。因此你们的工程师提出,将太空梯本就无法避免的固有振荡加以‘调整’,使它不至于同火卫一相遇。每次卫星从太空梯旁边经过的时候,太空梯都不在它的路径上——它已经避开危险区几公里。”

在通话线路的另一端,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兴许我不该对你说,”火星人终于说道,“我吓得毛发都竖起来了。”

摩根笑了起来,“说得直截了当一些,这会让人想起——怎么说才更确切一些呢——对了,俄罗斯轮盘赌。请记住,咱们讨论的是完全可以预报的运动,我们随时都能知道火卫一在什么地方,并且可以通过选择所需的货载运动规范,来控制空间轨道塔的偏移距离。”

摩根停住了讲话。他脑子里闪现出一个类似的例子,它是那样确切,却又很不得体,他几乎要捧腹大笑。不,把这个例子说给银行家听可不识相。

他又一次回到塔科马峡谷翩翩起舞的大桥旁。不过,这次他幻想有一艘船从桥下通过。很不凑巧,船的桅杆比规定尺寸高出了一米。

这没问题。只需在船舶正点到达之前,让若干辆载重的货车从桥上开过去,间隔时间经过精心计算,使之与桥的谐振频率相一致。和缓的振波将会从一个桥墩传到另一个桥墩,而波峰则恰恰赶上船舶通过的瞬间。于是船的桅顶从桥底通过,还有足足几厘米的间隙……把这个场景放大千万倍,火卫一照样可以避开从帕沃尼斯山拔地而起进入太空的轨道塔。

“我完全信得过您。”银行家说,“然而,我们圈子里有这么一种说法——再相信的事情也需要检验。因此,在采用太空梯方案之前,我必须请人验证火卫一的所在位置。”

“到时候你会惊讶地发现,你手下某些聪明的年轻人会利用火卫一接近太空梯的临危阶段大肆招徕游客——他们年轻,在技术上毫无顾忌。他们会设想,带领游客观看火卫一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以两千公里的时速飘过可以收取高额票价呢。多么壮观的场面哪,你不同意吗?”

“我宁可在脑子里想象,而不是亲临现场观看,不过他们可能想到点子上了。不管怎样,知道有解决办法,我就放心了。并且,根据我的印象,您对我们那些工程师的才能还是颇为赏识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您的最后答复呢?”

“现在就可以给您答复,”摩根满怀信心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26.卫舍迦节前夜

二十七个世纪过去了,卫舍迦节仍然是塔普罗巴尼人的日历上最神圣的日子。传说中,佛陀诞生、成道和逝世都在五月的满月之日。如今,在多数人眼中,卫舍迦节是像圣诞节那样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是一个默念和静修的日子。

多年来,季风监控台确保了在卫舍迦节当日及其前后两天不降雨。拉贾辛哈会在满月前两天赶到王城拉纳普拉朝圣,每年的活动都会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回避在卫舍迦节这一天进城。在这个日子,拉纳普拉人山人海,一些外来人肯定会认出他,破坏他内心的静寂。

只有眼力最敏锐的人才能注意到,悬挂在古代舍利塔钟形圆顶上面的金黄色大满月并非一个正圆。今晚的月光特别明亮,在无云的天空中只能看见几颗最耀眼的卫星和恒星。没有一丝风。

据说,卡利达萨离开拉纳普拉时在这条路上停留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他童年钟爱的伙伴哈奴曼的墓前驻足,第二次是在佛陀的神龛前膜拜。拉贾辛哈常常琢磨,这个暴君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得到什么慰藉呢?这里是观看那座用坚硬磐石雕成的巨大佛像的最佳地点。佛像躺卧着,比例恰到好处,你只有一直向它走去,才能领略到它究竟有多大。站在远处,谁也意识不到光是佛陀安歇的枕头就比人还高。

拉贾辛哈走遍天下,但从没见过什么地方像这里一样充满祥和气氛。有时候他觉得,他可以永远坐在这里,在皓月之下抛开人生一切忧虑烦恼。他从没有过分探究神龛的法力,但它的几种力量是显而易见的——创立佛教的智者,在度过漫长而高尚的一生之后,最终闭目长眠。他的卧姿焕发出安详的神采,佛袍上拖曳的线条极其柔和,使人感到格外平安和静谧。岩石上的线条汇成波纹图案,其自然韵律宛如大海波浪,对人类具有非凡的感染力。

在这样一种无始无终的时刻,同佛陀和近乎正圆的满月单独相聚,拉贾辛哈觉得自己终于感悟到涅槃的真谛。愤怒、欲望、贪婪等情感已不再拥有任何力量,这些情感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连人自身的存在感也行将消逝,就像朝阳照耀下的薄雾一样。

不消说,这种境界不可能持久。过了一阵子,他又意识到昆虫飞翔的嗡嗡声,远处狗的吠叫,他坐着的石头的冰冷和坚硬。静寂不是一种可以长期保持的心态。拉贾辛哈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动身向停在寺院场地百米以外的轿车走去。

他正要进入车里,突然注意到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挂在西边树林上面,轮廓非常清晰,仿佛是用颜料画在天上似的。那是拉贾辛哈见过的最奇特的云,呈完全对称的椭圆形,边缘轮廓分明,宛如一个立方体。他疑心是不是有人驾着飞艇驶过塔普罗巴尼上空,但他既看不见尾翼,也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

刹那间,他突发奇想。星河之洲的岛民们终于来临了……

不消说,这种幻想是荒唐可笑的。即便他们有本事跑得比自己发射的无线电信号更快,也不可能横穿整个太阳系降落到地球的天空而不触发现有的所有雷达。倘若真有其事,几小时以前消息就该传开了。

令拉贾辛哈颇为惊讶的是,他隐隐约约有一种失望之感。这时,那个幻影移近,他看出它无疑是一片云,因为它的四周边缘变得有点儿破裂。它速度惊人,仿佛有一股由它独享的大风驱动着它,而地面上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的迹象。

看来季风监控台的科学家们又在工作了,试验着他们对风的控制能力。拉贾辛哈纳闷的是,下一步他们会想出什么点子呢?

27.“阿育王”号空间站

从三万六千公里的高处向下俯瞰,塔普罗巴尼显然是十分渺小的。就算把整个国家作为靶子都嫌太小,可摩根要命中的却是网球场大小的一块地方。当然,摩根也可以选择东非的乞力马扎罗山或者肯尼亚作为目标,并且利用空间轨道站“肯特”号来进行表演。尽管“肯特”号的位置是静止轨道上最不稳定的几个点之一,因此很难在中非上空保持平衡,但对于历时不过几天的试验来说,这种情况不会产生多大影响。有一阵子他很想瞄准钦博拉索峰[35],美国人甚至主动提出不惜耗费巨资把“哥伦布”号空间站搬到这座山的经度上。可是到头来,摩根还是选中了斯里坎达山。

对于摩根来说,幸运的是,在这计算机辅助决策的时代,即便世界法庭极费周折的裁决也可以在几星期之内做出。不消说,寺院提出了抗议。但摩根争辩说:这是一次短暂的科学实验,是在寺院用地的疆界之外进行的,且不会产生噪声、污染或者其他干扰,不构成侵权行为。与之相对,假如试验受到阻挠的话,他将前功尽弃,无法核实自己的计算,那项对火星共和国至关重要的工程将受到严重挫折。

在这些论据面前,摩根感到如果换位思考,自己是完全可以被说服的。果然,赞成和反对票数是五比二。摩根提及好打官司的火星人,这是一着妙棋,法庭早已被另外三个涉及火星的复杂案件搞得头昏脑涨了……

摩根当然懂得,他的行动并非只是逻辑推理的产物。他并没有在失败面前气馁,而是重新提出了挑战。他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和固执的僧侣们宣布——我一定会卷土重来。然而,在心灵更深处,他会摒弃这种心胸狭窄的刺激,这样一种小学生似的举动与他的身份不相称。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此建立自信心,加强对最终成功的信念。

“阿育王”号空间站实际上控制着印度支那地区所有的通讯、气象、环境监测和太空交通运输业务。一旦这个空间站停止工作,十亿人的生命将受到灾难性的威胁,倘若它的工作不能很快得到恢复,十亿人就要面临死亡。无怪乎“阿育王”号空间站备有“巴巴”号和“萨拉巴伊”号两颗完全独立的辅助卫星,相距一百公里。即便某种想象不到的灾难把它们全部摧毁了,西方的“肯特”号和“英霍特普”号空间站,或者东方的“孔夫子”号空间站也能接替它们,起到应急作用。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或者说要作“狡兔三窟”的安排——人类已经从严酷的实验中懂得了这个道理。

这里没有来自地球的游客、度假者和中转旅客,他们只在地球以外数千公里的范围内做生意和观光,把地球高空同步轨道留给科学家和工程师。这些人都是破天荒头一次带着极其独特的设备到“阿育王”号空间站来完成那异乎寻常的使命的。

此刻,启动“蛛丝行动”的钥匙就在“阿育王”号空间站的一个中型对接室里飘浮着,等待发射前的最后检查。这玩意儿平淡无奇,从外观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它凝聚了科学家多年的心血,耗费了数以百万的投资!

暗灰色的圆锥体有四米高,底部直径两米,看上去好像是一整块金属似的,只有利用放大镜,才能看出构成它表面的是一圈圈绕得结结实实的超级纤维。如果不算内芯和把几百层细丝隔开的一层层塑料衬垫,那么,这个圆锥体就纯粹是由四万公里长的细线绕成的。

为了建造这个不起眼的灰色圆锥体,人们重新启用了两项已被淘汰的技术手段——三百年前,敷设在海底的电报电缆开始得到应用;人类付出过一笔很大的学费才掌握把数千公里电缆盘卷起来的技术,得以以规定速度均匀地把电缆从一块大陆敷设到另一块大陆,不受风暴和各种海洋险情的破坏。此后,过了一个世纪,第一批原始的制导武器问世,其中一些用纤细金属丝控制,飞向目标时把细丝拖曳出去,时速达数百公里。如今,摩根的“导弹”飞向目标的速度将比军事博物馆里的古董快五十倍,距离要远上千倍。他还有一些有利条件:除了最后几百公里以外,他的“导弹”将在绝对真空里飞行,并且目标不可能采取规避动作。

指挥“蛛丝行动”的女主管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我们还有一点儿小小的困难,摩根博士。我们对放线信心十足——如您所见,所有试验和计算机模拟都令人满意。但……怎么把线重新收回来呢?”

摩根的眼睛眯缝了起来,对于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好好想过。跟放线相比,把细丝收卷回来似乎是小事一桩。只要有一架普通的电动卷扬机就够了,当然,还需要作一些专门的改装,以便收卷这种纤细材料。然而,太空中的任何事情,都是不能凭着“想当然”就能去处理的。他的这种直觉——陆地工程师的直觉——很可能诱使他走上危险的道路。

“是这样的,”女主管首先打破沉默,“试验结束时,我们会把地球上的线端放开,于是‘阿育王’号空间站开始收线。问题在于收起的是一条四万公里长的细线,因此,即使付出很大的努力,在数小时里肯定也会不见动静。要经过半天时间,拉力才会传到线的另一端,太空梯系统作为一个整体才会开始运动。它需要经受住张力的作用……这可是非同寻常的事!”

“我的同事们大致计算了一下,”这位女工程师续道,“当最终把这条线拉动的时候,细丝将以每小时一千公里的速度冲向空间站。这可是好几吨的质量呢!”

“可以理解,”摩根谦虚地说,“他们要咱们怎么办呢?”

“编制一个较慢的回收程序,附有受控动量预算。假如出现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将被迫在空间站外完成作业。”

“这会延误作业吗?”

“不会,应急方案已经制定好了。我们已经制定了一个应变计划,必要的时候只需五分钟就能把整个东西抛到锁气室[36]外面。”这位姑娘胸有成竹地答道。

“那以后你们能把它再收回来吗?”摩根不放心地问。

“不成问题。”女主管回答得很爽快。

“但愿你说的没错。那根细小的钓鱼线价值千金,我还想再用它呢。”摩根关切地嘱咐了一句。

可是用在哪里呢?摩根一边思忖着,一边凝望着渐盈的新月形地球。或许先完成火星工程才是上策,即便这意味着几年的流亡生活。一旦帕沃尼斯山的太空梯运转起来,地球势必有样学样,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障碍就都不攻自破了……

到那时,地球和空间站之间的天堑将变为通途,古斯塔夫·埃菲尔三百年前赢得的名望将变得黯然失色。

28.第一次放线

至少在二十分钟之内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那些手头没有工作的人却都已走出了小型控制室,翘首望着天空。就连摩根本人也不时向门外张望。

玛克辛·杜瓦尔新近招聘的摄像师同摩根形影不离地守在一起,他是一位不到三十岁、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他肩上扛着这一行业的通用设备——传统上“右镜在前左镜在后”的双镜头摄像机,摄像机上面有一个比葡萄稍大一点的小圆球。球内天线动作非常灵巧,每秒发射几千次,不论它的主人怎样折腾,它的方向总能对准着相距最近的通信卫星。在线路的另一端,玛克辛·杜瓦尔舒舒服服地坐在演播室里,通过她遥远的第二个自我的眼睛观看着,用其耳朵倾听着——而她自己的肺却用不着费力地呼吸高空的稀薄冷空气。当然,这种舒服的工作条件不是她经常能享受到的。

摩根出于几分无奈,方才同意了这种安排。他知道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于是勉强接受了玛克辛所说“我的人不会碍事”的承诺。但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样一项新奇的试验完全可能出问题,尤其是在进入大气层的最后几百公里的时候;另一方面,他也知道玛克辛可以信赖,无论试验成败,她都不会一味追求报道的轰动效应。

同所有名记者一样,玛克辛·杜瓦尔在感情上对自己观察的事件并不抱着超然物外的态度。她从来没有歪曲或遗漏过重要的事实,但也决不千方百计地掩饰个人的情感。她之所以钦佩摩根,是出于她对具有真正创造性天赋之人的真诚景仰。自直布罗陀大桥建成以来,她一直在期待摩根的下一步行动,而在这一点上,摩根没有让她失望。可是,尽管她祝愿摩根交好运,但却并不真正喜欢他。在她看来,他雄心勃勃,具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和一干到底的铁石心肠,这既让他赢得了声名,也让他显得有点儿缺乏人情味。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拿摩根和他的助手沃伦·金斯利作一番对比。那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君子(“而且是比我强的工程师。”摩根颇为正经地对她说过),但外界很少有谁知道沃伦其人,他情愿永远充当一颗暗淡而忠实的卫星,绕着耀眼的主星运转。他对自己的地位心满意足……

正是沃伦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了降落时极其错综复杂的技术细节。乍一看,再也没有比从固定停留在上方的卫星上垂直地把某个物体投向赤道更简单的事情了。然而,天体动力学充满了反常现象——你要减速,反而运动得越快;你走最短的路线,消耗的燃料却最多;你对着一个方向,却走到另一个方向……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引力的作用。这一回情况复杂得多,以前谁也没有试过驾驭一枚拖着四万公里长丝的太空探锤……好歹在进入大气层上部之前,一切都是严格按照预定程序进行的。几分钟以后,它就要进入降落的最后阶段,人们将从斯里坎达山上对它进行操纵。要说这个时候,摩根会变得神经紧张,一点儿也不奇怪。

“万,”玛克辛通过私用线路轻声但毫不含糊地说,“别把手指头含在嘴里。您已经是个大人了。”

听到这种虽然亲热、却颇令人难堪的教训,摩根露出愠怒的神色,继而转为惊讶,最后略带几分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放松了身心,“谢谢。我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他怀着惨淡的心情看了看自己失去的指关节,不知那些自诩风趣的家伙几时才能停止幸灾乐祸,“哈!工程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老是提醒别人要小心,自己却粗心大意起来,在演示超级纤维的性能时把拇指的前端切掉了。老实说,倒并没有什么痛楚,而且几乎没有带来什么不便。总有一天他要治一治,可眼下,要让他为了那个倒霉的关节而在关节愈合器旁边坐上整整一个星期,那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高度两五洞,”从“阿育王”号空间站的小型控制室里传来恬静而不带感情的声音,“探锤速度每秒幺幺六洞米。引线张力——百分之九十额定值。降落伞两分钟后打开。”

摩根又一次紧张起来。玛克辛·杜瓦尔不禁想,他活像一个拳击手,注视着陌生而危险的对手。

“风力情况怎么样?”摩根突然向空间站发问。

很快传来了回答的声音,现在不像刚才那样安详恬淡了,“简直难以置信!季风监控台刚刚发布报飓风警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摩根焦急地说。

“他们没开玩笑,我已经得到了证实。”来自空间站的声音答道。

“可他们保证风速不会超过每小时三十公里,是不是?!”面对意外的险情,摩根仍然怀着一线希望。

“监控台刚刚把风速的最高限度提高到六十公里——校正值可达八十公里。真见鬼,哪里乱了套啦……”

“可不是!”从通话线路中听到这一切的杜瓦尔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她对遥远的眼睛和耳朵下达了指示,“销声匿迹,隐藏起来——眼下你对他们是多余的——可什么情况也别漏掉。”安排摄像师执行这些自相矛盾的指示之后,玛克辛把线路调换了一下,接通了她那个非常出色的信息服务系统。不到三十秒,她便查出是哪个气象站主管塔普罗巴尼地区的天气。她发现气象站不受理公众打来的电话,心里颇为失望,但并不感到意外。

她让手下有本事的人员去打通这个关节,自己转拨到斯里坎达山上。她惊诧地发现,就在这么一段很短的时间里,试验现场的情况已经大为恶化。

天空正变得越来越昏暗,麦克风接收到远处大风来临的微弱呼啸声。玛克辛·杜瓦尔在海上经历过这种气候突变,且不止一次在大洋赛艇中利用过这种气候变化。可那是在海洋里!眼下却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厄运。她怎能不为摩根而深感惋惜呢——他的梦想和希望可能会被这场无中生有的气流刮得付诸东流。

“高度两洞洞,探锤速度每秒幺幺五米,张力百分之九十五额定值。”空间站在继续报告数据。

这么说来,张力正在增强——事到如今,试验已经无法取消了,摩根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杜瓦尔想鼓励摩根几句,但是她知情知趣,不敢在这危急关头打搅他。

“高度幺九洞,速度幺幺洞,张力百分之一百零五。第一把降落伞准备打开……打开了!”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探锤成了地球大气层的俘虏。眼下剩余的一点燃料必须用来导向,使它落入张开在山坡上的承接网里。在风的作用下,栓网的缆索已经发出嗡嗡声响。

摩根突然从小型控制室里冒出头来,举目凝望着天空,然后转过身来,笔直地看着摄像镜头。

“不管最后情况如何,玛克辛,”他一边缓慢地说,一边挑选着字眼,“实验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五。不,应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我们已经通过了三万六千公里,剩下的只有不到两百公里了。”

杜瓦尔没有回答。她知道摩根的这些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小型控制室外面坐在多功能轮椅里的那个人。轮椅暴露了乘坐者的身份,只有从其他星球来的客人才需要这种设备。到如今,医生可以治好几乎所有肌肉缺陷——然而物理学家对重力却奈何不得。

多少力量和注意力集中在这座山峰顶上啊!大自然本身的力量……人民火星银行强大的经济实力……北非自治共和国……万尼瓦尔·摩根……还有那些住在四面招风的高山绝顶之上毫不妥协的和尚们。

玛克辛·杜瓦尔悄悄对她耐心的现场摄像师下达了指令,于是摄像机一齐向上倾斜,正对着庙宇炫目的白墙。此时此刻,沿着胸墙,到处是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橙黄色佛袍。不出所料,和尚们正在观看实验。

她把镜头推向他们,逼近到可以看清每一张脸。她从来没有跟马哈法师会过面(采访的请求曾被婉言谢绝),可她有把握能把他从人群中分辨出来。不料这位住持却无影无踪,或许他正在庙宇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坐禅,专心致志施行着自己的无边佛法……

玛克辛·杜瓦尔吃不准摩根的头号敌手是不是沉迷于天真的祈祷。要是他真的祈求过这场神奇风暴的话,那他的恳请倒是得到了上苍的俯允。

圣山的神明正从休眠中醒来。

29.最后进场

技术越发展,越显出它的脆弱性;人类越企图征服自然,就越有可能遭受灾祸。近代历史上不乏这方面的证据——例如,马里纳城的沉陷(2127),第谷B圆顶[37]的倒塌(2098),阿拉伯冰山脱离拖缆(2062)以及雷神托尔反应堆的熔化(2009)。可以确信,将来势必还会有更加骇人听闻的事例。未来最可怕的事件恐怕会是精神病人造成的,而不是技术进步的必然。过去,一个疯狂的轰炸机投弹手或者狙击手只能杀害几个人;今天,一个神经错乱的工程师可以轻易屠杀一座城市的居民。据文献记载,奥尼尔太空殖民地二号2047年侥幸逃脱了上述灾难。通过“安全保障装置”程序,这类事故至少在理论上是可以避免的,不过这些措施十之八九是徒有虚名,实在信赖不得。

还有一类事件,涉及的个人身居高位,或掌握着独一无二的权力。这一类疯狂天才(似乎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字眼可以用来称呼他们)可能造成全球性的破坏,A.希特勒(1889~1945)就是一个例子。

最近,随着读者急盼却拖延多时的玛克辛·杜瓦尔夫人回忆录的出版,一个古典的例子得以披露出来。时至今日,那件事的某些方面也没有完全水落石出。

——J.K.戈利岑:《文明及其反抗者》(布拉格,2175年)

“高度幺五洞,速度九十五——重复,九十五。隔热屏板已抛弃。”空间站继续报告着测定的数据。这就是说,探锤已经安全进入大气层,降低了速度。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探锤不仅要飞行一百五十公里的垂直距离,还有三百公里的水平距离——呼啸的狂风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虽然探锤上还有燃料可用,但它的机动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假如在山峰着陆的第一次尝试不能成功,那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高度幺两洞。大气层没有影响。”

小探锤旋转着从天而降,如同蜘蛛爬下丝织的梯子。杜瓦尔暗想:但愿它的线够长,要是它在离目标一公里的地方把线用完了,那该叫人多么恼火啊!三百年前敷设首批海底电缆时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悲剧。

“高度八洞。下降情况正常。张力百分之一百。略有空气阻力。”

看来上层大气开始起作用了,不过眼下只有安装在小探锤上的敏感仪器能探测出来。

指挥车旁边架起了一台小型遥控望远镜,它正在自动跟踪肉眼还看不见的探锤。摩根向它走去,杜瓦尔的现场摄像师如影子似的跟着他。

“看得见吗?”几秒钟以后,杜瓦尔悄悄问道。摩根烦躁地摇摇头,依然通过目镜窥视着。

“高度六洞。向左偏移——张力百分之一百零五——校正值一百一十。”

总算还正常,杜瓦尔想——但是在高空平流层的另一边,情况开始加速变化了。摩根肯定看见探锤了——

“高度五五——脉冲校正值两秒。”

“有了!”摩根激动地叫了起来,“我看见喷气探锤了。”

“高度五洞,张力百分之一百零五。难以保持航向——有颤振现象。”

简直无法相信,在经过了接近三万六千公里的旅程之后,探锤却偏偏不愿走完最后不到五十公里的距离。可是,多少飞机甚至飞船就是在最后几米酿成悲剧的啊!

“高度四五,侧面强风。再次偏离航向。三秒脉冲……”

“看不见了,”摩根败兴地说,“云挡住了。”

“高度四洞,强烈抖振。张力猛增到百分之一百五十——重复,百分之一百五十。”

那可糟了!杜瓦尔知道,张力达到百分之二百时就会断线。只要再一阵猛力的冲击,整个试验就得寿终正寝。

“高度三五。风力正在加强。一秒脉冲。储备的推进剂几乎用完。张力仍在剧增——达到一百七十。”气氛愈来愈紧张了。杜瓦尔想,再加百分之三十,那种纤维再神奇也会断裂,就像任何其他材料一样,超过它的抗张强度就会断裂。

“距离三洞。湍流加剧。严重向左偏移。无法计算校正值——运动偏离计算轨道太远。”

“有了!”摩根高叫道,“它穿过云层了。”

“距离两五。燃料不足,无法返回航线。估计偏离靶标三公里。”

“没关系!”摩根喊道,“在哪儿着陆都行!”

“好的,尽力而为。即将坠落。距离两洞。风力继续加强。探锤已经失去稳定。业载开始旋转。”

“松开制动器!让线自己下来!”摩根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已松开。”那个平静得叫人发疯的声音说。倘若杜瓦尔事先不知道摩根邀请了空间站头号交通运输调度员参加试验的话,她可能以为那是机器在说话呢。

“细丝投放器失灵。现在业载旋转每秒五转。细丝可能绞缠。张力百分之幺八洞,幺九洞,两洞洞。距离幺五。张力两幺洞,两两洞,两三洞。”

杜瓦尔想,眼看就要完了,只剩下十来公里,细丝却他妈的绞缠在旋转的探锤上了。

“张力洞——重复,洞。”

完了,线断了,它随即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游动起来,慢悠悠地向着星际弹回去。“阿育王空间”站上的操作人员无疑会把线收卷回去,但杜瓦尔对太空梯原理已略知一二,足以让她认识到,这是一项费时又复杂的工作。至于探锤,肯定会落到这附近的某个地方——塔普罗巴尼的田野上或热带丛林里。正如摩根说的,试验获得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成功,等下一次没有风的时候……

“看哪!”有人叫道。

云层底下亮起了一颗星星,它燃烧着,从两片飘过天空的乌云之间向着地球坠落。叫人哭笑不得的是,装在探锤上辅助终端导航的照明灯自动点燃了,好像在嘲弄它的制造者似的。也好,它仍然可以派上一点儿用场,有助于确定探锤残骸的位置……

杜瓦尔的现场摄像师慢慢转动镜头,让她观看那颗亮闪闪的白日流星飞过圣山,消失在东方。它将在离斯里坎达山五公里左右的地方坠落。

“接通摩根博士的线路。”她吩咐。

杜瓦尔本想对摩根说几句鼓励的话——声音要响亮,让火星银行家听得见,以表达对下次降落的信心。她还在构思那篇短短的抚慰演说词时,脑子里突然一闪念,演说词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事后,她无数次回忆起那之后三十秒钟内发生的各种事件,以至于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只是她从来没能完全肯定,她对于这些事是否有了透彻的了解。

30.国王的军团

万尼瓦尔·摩根经得起挫折甚至灾难,他希望这次失败仅是一个小挫折。当他眼睁睁看着闪耀的亮光在山坡后面消失时,他真正担心的是,人民火星银行会认为他们的钱泡汤了。

坐在特制轮椅里的观察者目光敏锐,却始终一声不吭,仿佛地球引力不但束缚了他的手脚,连他的舌头也动弹不得了。摩根还不知道怎样向他交代,他却先对工程师说起话来:

“就问一个问题,摩根博士。我知道这场风暴是没有先例的,只不过它偏偏刮起来了。因此,以后有可能再出现这种情况。塔建成以后,再刮这种大风的话,情况又会怎样呢?”

摩根迅速开动脑筋。要马上做出恰当的回答是很困难的,再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对已经发生的事进行彻底核查。

“在最坏的情况下,咱们可能要暂时停止营运——因为‘轨道’也许会发生不大的变形。但在这个高度上,无论多大的风力都不会危及塔的结构。即便这一次试验所采用的超级纤维也会完好无损——假如我们事先把它锚固的话。”

他希望这种分析能够自圆其说,过几分钟,沃伦·金斯利就会让他知道他的分析是否正确。令他宽慰的是,这个答复显然是让行长满意的。

“谢谢您。这已经够了。”

然而,摩根决心把这一次教训讲个透彻明白。

“在帕沃尼斯山上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那里的大气密度不足地球大气的百分之一……”

摩根突然沉默了。现在,他耳边回响起了几十年前听到过的声音,他一直没有忘记的声音,那声音盖过了风暴怒吼声,犹如庄严号召,把工程师带到了星球的另一端,带到了圣索菲亚教堂的圆顶下面。他重又怀着敬畏和赞美之情仰望着一千六百年前死去的人们的杰作,耳边回响着洪钟嘹亮的钟鸣声。钟声在召唤信徒们静心祷告。

伊斯坦布尔的景象渐渐消失,他回到了圣山,却陷入格外的迷茫和困惑中。

那个和尚告诉他什么来着?卡利达萨不受欢迎的礼物已经沉默了几个世纪,只有出现灾难的时候才允许鸣钟。可这里压根儿没有灾难嘛。其实,对于寺院来说,不但没有灾难,他们反而应该幸灾乐祸才是。摩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种令人难堪的可能性——探锤坠毁在寺庙的地界范围内了。不,这绝不可能。它飞过圣山的顶峰,距离山顶还有好几公里呢。不管怎么说,它小巧玲珑,一路从天上滑翔着掉落下来,绝不可能造成严重破坏。

他举目凝视寺院,洪钟的声音依然铿锵嘹亮,欲与风声试比高。但在胸墙旁边的橙黄色佛袍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和尚也看不见。

什么东西轻轻擦过摩根的脸颊,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把它拂去。空中传来的阵阵哀伤的钟声,如雷贯耳,连续震荡着他的头脑。他难以集中思想,便决定到山上的庙里去,彬彬有礼地向马哈法师问个明白。

那种柔软如丝绸的东西又一次碰到他的脸,这回,他眼角看到了某种黄色的东西。摩根向来反应敏捷,他伸手去抓,于是……

那是一只黄色的蝴蝶,它刚刚度过了自己短暂生命的最后时刻。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只小小的昆虫竟使人们熟悉的世界开始动摇了。无法解释的失败变成了更加不可思议的胜利,可摩根并没有洋洋得意,他感到的只是困惑和惊奇。

他记起了金色蝴蝶的传说。在大风的驱使下,千千万万只蝴蝶正在被刮上山坡并在山顶上死去。卡利达萨的军团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实现了复仇的夙愿。

31.结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卜杜拉酋长问道。

摩根心想,这个问题我可永远回答不了,但他嘴里却说:“那座山归咱们了,总统先生。和尚们正在离开。真是不可思议……为了一个流传了两千年之久的传说……”他表示完全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

“一个传说,相信的人多了就变成了现实。”

“我想是的。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里大有文章——这一连串事件在我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

“千万别说不可能,这个字眼是靠不住的。让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我的一位密友——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现已去世——过去常取笑我说,政治是可能的艺术,只能吸引二流头脑的兴趣。他声称一流头脑只对‘不可能’感兴趣。你知道我怎么回答吗?”

“不知道。”摩根彬彬有礼地回答。

“幸好我们这些二流头脑多如牛毛,总得有人来治理这个世界嘛……不管怎么说,不可能的事一旦发生了,你应该乐于接受。”摩根想,我只能接受——勉强接受。宇宙间竟然有这么怪诞的事,几只死蝴蝶在秤盘上居然抵得上十亿吨的空间轨道塔。

然而,尊敬的帕拉卡尔马却扮演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剧角色!他想必会认为自己充当了某些恶毒神明的爪牙。他做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却引来了一群蝴蝶……

由于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季风预报站的负责人心情十分沉重。摩根以少有的豁达气度接受了他的道歉。摩根完全相信,才华横溢的乔姆·戈德堡博士使微观气象学得到了革命性的大发展,谁也没有真正明白他正在从事的工作。博士在进行试验时,最终患上了类似精神失常的毛病。负责人向摩根保证,这种事情今后再也不会重演。摩根则相当诚恳地表示,希望博士早日康复,还强忍官腔暗示说,今后还要季风监控台多多关照呢。台长在千恩万谢之后挂上了耳机,毫无疑问,他对摩根这种前所未有的宽宏大量感到十分惊讶。

“顺便问一下,”酋长说,“那些和尚准备搬到哪儿去呢?我倒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栖身之地。我们的文化历来欢迎别的宗教。”

“我不知道,拉贾辛哈大使也不知道。我问过他,他说用不着担心。佛门众僧俭朴生活了三千年,还不至于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

“嗯……我们倒是可以为他们的财产找到适当的投资场所。你每次来看我,你那小小工程所需的投资就会提高了。”

“不是这么回事,总统先生。上次的估价是太阳系内深空作业的账目,人民火星银行将负责为那项作业筹措资金。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寻找某个含碳量丰富的小行星,并把它迁移到靠近地球的空间轨道上去。这样,就解决了主要问题。”

“那他们建塔所需的碳从哪里来?”

“火卫二有开采不完的碳——他们可以就地取材。人民火星银行已经开始勘探合适的矿场,不过实际加工必须在卫星以外进行。”

“斗胆问一下,这是为什么?”

“因为重力的关系。即便火卫二这样的小卫星也有重力加速度。超级纤维只能在零重力的条件下制造,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保证这种完善的晶体结构的产生,并且能够将其拉成足够长的细丝。”

“谢谢你,万。还有个问题——你干吗改变了设计方案?我挺喜欢原来捆绑式的四管轨道,两个上行,两个下行。那玩意儿就像笔直的地铁系统,即便九十度竖立起来,我也能理解。”

摩根对这位老人的记忆力以及他对细节的把握大感惊奇,这不是第一回了,无疑也不是最后一回。跟他打交道来不得半点马虎。有时他的问题纯粹出于好奇——甚至是故意找碴的好奇——但他从不忽略任何细节。

“恐怕我们原先囿于地球上的种种老概念了。就像初期的汽车设计师,只知道制造马车,只是不用马拉罢了。现在我们要设计一种空心的方形塔,每一面都有一条轨道。把它想象为四条垂直的铁路吧。从轨道那一头开始,每一面宽四十米,渐渐往下收缩,到地球是二十米。”

“就像一个石……石钟……”

“石钟乳。嗯,我必须查一查词典!从工程学角度看,有个跟它一模一样的建筑,就是古老的埃菲尔铁塔——假如把它颠倒过来,放大十万倍的话。”

“得,我想没有一条法律规定塔不得向下倒悬着。”

“记住,我们还有一座向上伸展的塔——起点位于同步轨道,从质量锚固向外延伸,锚固使得整座塔保持绷紧状态。”

“中途站呢?我希望你没有把它改掉。”

“不,它还在原来的地方——两万五千公里处。它包括功率强大的发电站和控制中心。我深信,到了某个时候,它会成为一处宇宙疗养区,并吸引大批旅游者。”

“我大概不会到那个高度上去,不过我喜欢遐想……”他用阿拉伯语嘟囔了一句,“你知道,有一个传说——穆罕默德的灵柩悬挂在天地之间,就像中途站。”

“举行开业典礼时,我们在中途站设宴招待你,总统先生。”

“即便你的工程能够如期完成——我承认你建桥只晚了一年——到那时我都九十八了……不,我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万尼瓦尔·摩根暗自思忖,但我可一定要去。因为现在我知道,神明是站在我这边的,不管他们是什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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