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使所有人都注意到我,或者说,是我杀死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趴在我的怀里,剑尖精准地穿透她的心脏。血液并不喷涌,而是顺着剑锋流入我的指缝,粘稠,温热。
在我准备用剑砍死毁灭者时,小女孩突然扑向铁剑,像是归鸟入林,义无反顾。
疼痛使她轻声呻吟,血液染红沙丘后,她的双眸变成了灰色。
我由愤怒转为慌张,为自己杀了一个小女孩感到害怕,即使我知道她是狐族,而且是她自己送死。
但毁灭者不这么认为。
他跪在地上,眼神呆滞地凝视着躺在血泊里的小女孩,嘴角僵硬到似乎只是尊雕塑。
“鸣璃??”
在此时,他仿佛重新变回那个仰面望着青狐头颅的幼童,既悲伤,又绝望。
“不是,你听我说??是她自己??”我慌张地后退,将沾染鲜血的长剑丢在地上。
“我最后的活路,没了,你杀了她,杀了鸣璃??”
黑色少年跪着爬到小女孩的尸体旁,将她抱在怀里。数十根骨蟒的尾端插入他的脊骨中,像是栓着丧家犬的锁链。
黑色少年的眼泪变成血红色,滴在小女孩胸前的血泊中,激不起丝毫涟漪。
小女孩的灰色双眼没有闭上,静静望着天空,似乎从未死去。
云是褐色的,凝聚成漩涡的模样。漩涡的中央,一道银蓝色的巨蛇一闪而过,将原本就有些阴暗的天空笼罩上一层凄寒的色彩。
黑色少年的背部生长出一条巨大的黑色手臂,像是突现的巨人之手,将束缚自己的骨蟒尖端拔出身体,攥成粉碎。
黑色黏液从他背部的伤口里涌出,化成一条条污秽的蠕虫,啃食着主人的肌肉,内脏与神经。
被蠕虫啃破的皮肤中,析射出碧绿色的光芒,仿佛是少年的躯体里点燃一盏地府冥灯。
天空上的雷霆巨蟒似乎是寻找到猎物,从云层上探下头颅,一次次地接近猎物。在惊雷贯穿被蠕虫蹂躏的少年身体时,沙漠被电流贯穿成两半,骨墙倾塌,流沙向撕开的深渊里流淌。
“这就是一百年前大杀特杀的怪物嘛?”少女跳上断裂的骨墙,欣赏被激怒的生命体会做出怎样的破坏。
地面上,少年和女孩的尸体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庞大的黑色怪物。
它看起来像狐狸,又仿佛是仅由黑油凝聚而成的半固体。怪物的身型超过十米,巨大的头颅上,一颗碧绿色的眼珠不停转动。
那颗眼珠子在找到我时忽然固定不动,黑油深处散出一声低吼:“我要你陪葬。”
“卧槽卧槽卧槽??”
我膝盖软了下来,瘫在地上:“穆,穆,穆先生,您不是要给鹿酒报仇吗,去吧,让,让给你。”
然而,那个身披佛辉的男人却早已跳上骨墙的另一端,留下一句“只有青法剑能制止它,你们拖延下时间”便消失了踪影。
“草泥马,你个狗日的怕死跑了?妈的怎么不是你拖延时间我去搬救兵啊!”
我冲着空荡荡的骨墙骂道,双膝像是被砸断似的动弹不得。
“站起来,谷麟,”楚叔双手插在兜里,盯着那头缓缓向这里蠕动的黑色怪物,“既然选择当战士,就不要老想着逃跑。青法剑解决掉狂战士还需要些时间,现在我们要尽量拖住它。”
我锤着地面,恨铁不成钢般地哭嚎道:“师傅,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特么装逼了!”
墙上的少女似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兴意盎然般说道:“会死的哦,你们两个。如果不想死,就告诉我,我会阻止它,毕竟你们的命只属于你们自己。”
“那你特么等个屁啊!有谁会想死?好姐姐漂亮姐姐肤白貌美大长腿,您快把它拦住!”
“这是西帝国内部的事,外界不必堪忧,”楚叔回绝掉这个提议。
“可以啊,能看出来我不是西帝国的妖,”少女挑了挑眉毛,耷拉着腿说道,“选择送死也是自由的一种。”
“师傅,咱俩的法力加起来估计还没它一个零头多!”
楚叔扭头看了一眼瘫痪的我,咽了口唾沫,拽着我的领子将我提溜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片中空脊柱的碎片,里面还残留着些许绿色的黏液。
“魔萤也可以炼丹,属于生药的一种,对亡魂的身体同样也有激活限制的效果。不过现在没时间炮制减毒了。”
说罢,楚叔将脊柱碎片的尖端刺入手腕的血管中,让里面的粘液流入静脉中。
我还未张嘴说什么,楚叔便拽着我的领子将我扔了出去。
渺小的楚叔与庞大的怪物相隔不远,从半空向下望去,就像鲨鱼游向虾米。
我跪在骨墙上,大声嘶喊,示意楚叔快跑,你不是怪物的对手。
楚叔站立的地方奔流出红色的气浪,在黑暗污浊的河流中圈占出一丝净土。
怪物裹挟着黑色河流扑向红色气浪的中央,只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色便将沙漠上仅存的一点色彩吞没殆尽,楚叔的影子,消失在怪物的身体中。
“楚叔,楚叔!”
我疯狂地跳下骨墙,冲撞力摔折我的左腿,我便用右腿跑向怪物。内脏的出血从喉咙里涌出,我吐掉,向前跑,涌出,吐掉,再向前跑。
黑色河流席卷而来,困住我的右腿,我换成双手扒拉着黏液,向黑色怪物的身躯里游动。
“楚叔,你不能死??”
带有毒性的黏液麻痹住我的四肢,我便用腰部,用下巴,用肩膀,用膝盖,竭尽所能地向前蠕动。
黑色粘液聚合而成的巨物深处,一个哭泣的少年旁边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很多年前我仿佛经历过的一段往事。
那似乎是我生前的记忆。
在记忆里,大火将茅草屋烧成火海。地面上行走着许多数米高的无面虚影。虚影中,人类的残肢正被逐渐消化。脑子,心脏,小腿,还有一颗长着头发的头泡在虚影的消化液里,惊悚地盯着虚影外的无头尸体。
长着尖牙的怪物将跪倒的男人一一斩首,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小孩哭泣,女人躲藏,一个包着婴儿的包袱滚落在地上,里面的新生儿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双手沾染着血,不知血液来自何处。
屠杀者自称信徒,额头镶刻着红色的图纹。它们信奉真主,它们诛杀异族。
它们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文字,然后将屠刀伸向我身前的小孩。
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手里握着一柄亮闪闪的短刀,似乎是在保护我。
我的脑海中,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在低声争吵。
“逃走,找到父亲。”
“母亲??哥哥??”
“杀死它们,杀光它们。”
“低等生物,冲我来呀。”
“需要我的帮忙吗?”
“这是阴谋。”
当时的我,大概被这些声音烦得有些头晕,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只是愣在原地,看着白发男孩被屠杀者贯穿肚子。
现在的我却没有那种烦恼。
我的脑海只听见一种声音。
“杀吧,杀吧!”
一道银色的巨型斩击从黑色河流中爆裂而出,将黑色怪物的外壳削去大半个身体。
连接着黑色少年的雷霆巨蟒被斩成两截,蜷缩在半空中,溃不成型。
黑色河流中,立起一头被粘液包裹着的野兽。野兽身后的尾巴聚成一对骨翼,看起来就像蝙蝠与猛虎的混合体。
野兽冲着天空咆哮,天上的云被割裂成两团,那头雷霆巨蟒也被咆哮声轰散成云烟。
与此同时,天空上探下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那并不属于人类或者神明,而是来自另外一头雷霆聚合而成的野兽。
雷霆野兽长着双角,有着雄狮一般的鬃毛与蛇鱼一般的鳞片。它用麋鹿一般的四肢踩住黑色野兽的头,与后者撕咬在一起。
黑色野兽用利爪撕下雷霆野兽的腿,雷霆野兽用牙咬去黑色野兽的骨翼,两头体型相差悬殊的怪物,此时正以最原始的捕猎技术相互搏杀。
在两头野兽难舍难分之际,场中的第三头野兽苏醒了。
第三头野兽也是黑色的,背部长有两条黑色的巨型触手,尺寸在黑色野兽与雷霆野兽的中间。
与雷霆野兽与触手野兽相比,使用利爪的野兽就像是跟抹香鲸与大王乌贼作对的鲨鱼,身形虽相差数倍,杀伤力却丝毫不输给庞然巨物。
“要你陪葬!”
“全都去死!”
“毁灭,毁灭!”
“今天,我就是邪神!”
三头野兽的其中两头始终在争吵,在利爪野兽即将击败触手野兽时,雷霆野兽忽然咬住了利爪野兽的脖子,将它的头湮灭在雷霆的愤怒中。
触手野兽趁着这个机会,将失去头颅的野兽身体轰成碎末。
骨墙上的少女被此番场景惊得不能言语,此时,她以分不清自己要庇护的生命体究竟是哪头野兽。
利爪野兽死后,雷霆野兽朝着骨墙上的少女看了一眼,重新飞回天上,只留触手野兽在沙漠上咆哮嘶吼。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准备跳下去收场。
但是沙漠上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参战者。
那是一个五官尽毁的灰色幽灵,披着粗糙的长发,一身盔甲古老而又破旧,似乎已经死去了很长时间。
幽灵提起铁剑,声音若隐若现。
“我来做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