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的尸体处理还在进行当中,我坐在沙丘上的一块石头上,捧着磨刀石,瞅着眼前的一堆破刀有些犹豫。
我的怀里被扔进七八件破烂的,带有酸臭味的外套,嘴里叼着铁针,腰上还挂着半瓶粗制胶水。
之前对我各种热情的糙汉子们,终于在我确定加入的时候暴露了本性。
有要我磨刀的,有要我缝裤子的,又要我修刀把的,还有让我给他揉腿捏肩背行囊的。它们一个个明面上说是要帮助新来的队友提升野外技能,背地里却都为谁拥有新来“杂役”的使用权吵得头破血流。
它们甚至帮我排了一个时辰表,时辰表上标志着哪个时辰我该跟谁学习技能。表我看了,丁点空闲时间没给我留,一个个的,可真比我都还不要脸。
队里加上我这总共十七个人,对于我的到来,“十六哥”是最开心的,我的名字也变成了“小十七”。
每每当我被这些不要脸的货压榨得忙不过来时,我都在心底默念“钱,钱,钱”来转移自己想要逃跑的念头。
一个“贪欲之心”价值四千万骨币,队里十七个人,我怎么也得能分到一百五十万吧,换算成明朝货币,那就是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到时候找个安全的城池买套房子,在雇俩保镖,买点廉价原料炼点暴利金丹,好日子在冲我招手!
我越想越激动,越磨越有劲,连缝裤子的手都带着动感节律。
不就是当苦力嘛,不就是毫无人权嘛,当初被楚叔压榨劳动力的时候可比现在惨多了。
一想到楚叔,我磨刀的手忽然慢了下来。
听蛛女说楚叔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但我被蛛女直接掠夺出城,连跟楚叔道别的机会都没有。楚叔知道我还活着吗,他会想我吗?
楚叔已经体会过失去徒弟的滋味,如果连我也走了,他会孤单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楚叔耷拉着血淋淋的胳膊的场景,还有楚叔在听众席时的额角皱纹。
楚叔在解剖桌上为我输送“明净”,扔给我崭新干净的衣服??
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里离兖歌城数千公里开外,我不可能回去了。
我准备再次磨起刀,将思念换成抱怨,然而,半个脑子忽然传出撕裂般的头疼。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的脑组织攥着,使劲地挤压、揉搓,极度的疼痛使我咆哮出来。
我将刀扔走,捂着脑袋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
“不要??别这么对我,求你了??”
“别这么对我,求你了??不要??”
我不知道为何始终在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我仿佛曾经在哪说过这句话,又好像没有。
其它人注意到我的异常,纷纷跑过来查看情况。队里唯一懂点医术的“七哥”翻看我的眼睛与舌苔,在我的视野中,这些包围我的糙汉子的身影开始摇晃起来。
“要晕了晕了,小十七?小十七!”
“卧槽这咋办啊,被咱累的?”
“老大,老大!”
糙汉子们慌慌张张地大喊大叫,我脑海里的声音被它们吵得有些分散,那双挤压脑部的手被吵闹声撞击得若隐若现。脑部的疼痛逐渐减轻,视野趋向平稳,直至无形之手完全消失,那个声音归于寂静。
我大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喘息着清冽凉润的空气,仿佛是在庆祝重生。
“没事了,只是后遗症,”七哥将插在脖子上的银针拔下,安慰我道,“狼王与蛛魔的打斗波及到你,你的脑子多少受了点损伤。”
“奥,谢谢,”我拾起磨刀石,“我身板硬朗,过些天就恢复了。”
众人将磨刀石抽走扔一边,把我举起来抬走:“哎呀,咋不早说呢,今个咱不干了,给小十七烤肉,烧酒!”
我躺在它们的头顶上,什么也不想说,脑子里空荡荡的,似乎是崭新的,宛如婴儿的脑子一样洁净。
虽说亡魂无需进食补充能量,但是由于消化系统与味觉感官仍然存在,所以还是有很多亡魂喜欢进食,享受味蕾的盛宴。
众人堆起柴火,将从狼王身上割下的肉摆成两大摞,串在武器(我才明白这些武器为什么生锈)上,将各自珍藏的调味料贡献出来。
七哥并没有参与宴会,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下沙丘,站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舍爷身后。
“那小子的病不是后遗症吧,”舍爷闭着眼,手里的两颗核桃重新转动起来。
七哥掏出银针,弯着腰,递到舍爷跟前。
银针的尖端部被腐蚀成了黑色,还残留着一点黑油一般的黏液,像是烧焦的骨油。
舍爷半睁开眼,闻了闻,轻蔑地笑了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玩意我还能再瞧见。”
“舍爷,小十七什么来头,这东西可不是烂大街的玩意,”七哥收回银针,低声问道,“一个土根,能牵扯上什么势力?”
“土根?”舍爷又笑了笑,“小十七是个欺骗惯犯,骗得了你们,骗不了我。”
七哥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小十七根不错,七八千年的底子,应该和你一样,玩剑的,”舍爷继续说道,“至于贫苦孝子,他手腕上的黑环,在黑市脉两百万的价,还得有一大堆人争。”
“那黑环我注意到了,难道是御魔?”
“御魔上品,西帝国方圆几千公里内,能造出那黑环的能人不多,兖歌城的秦时钧就是能人之一。”
“十九弟前些天送了情报,是兖歌城与狐族发动战争的事,小十七是从战争里逃出来的?”
“剑仙的小徒弟赢了狐族跟毁灭者,损失不小,但是据说毁灭者并不是剑仙徒弟杀死的。小十七即使不是杀死毁灭者的凶手,也是来头不小的人物。不要声张,先稳住小十七,别让天上的东西夺了去。”
七哥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那朵漆黑不散的阴云。
阴云之上,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悬浮在云层之间,俯望着地上的小火点。
“老狐狸,一直在防着我们,”黑衣少年抱着胳膊,对身旁的少女嘟囔道,“姑奶奶,放弃吧。”
蛛女揉着头发,半沮丧半生气地埋怨道:“你快去把人给我带回来,我来这一躺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
“所以祖爷爷指使我来带你啊,你的腿再快,也没我腾云驾雾快吧。”
“我现在看着你的脸就生气,当孙子的这么嚣张?”蛛女揪住少年的领子,催促道,“你再不去我就跳下去自己去!”
“姑奶奶,你连索罗门都打不过,就别去跟舍仙芝硬刚了。那老狐狸的法力比我还高,更别说他还有十几个跟班,看着一个个油腻废柴,其实都是起底中阶的战斗员。”
“我不管,人是你推下去的!”
“恶魔之子不是让你带毁灭者吗,你带它有什么用?”黑衣少年话锋一转,“再说,你欺骗那小子的事,他知道吗?”
蛛女愣了愣,随即回怼道:“你懂个屁。”
“狐族那小子我早就注意到了,就是个小邪神,跟毁灭者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似乎对那小子格外关注——让我猜猜,那小子才是真正的毁灭者?”
“瞎说什么,”蛛女推了一下少年,解释道,“我就是想带它去见我家大人,问个清楚。”
“即使那小子不是毁灭者本人,身体里也一定住着什么东西。”
少年观察到蛛女的脸色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继续说道:“那少年是个容器,里面装着一股让人梦寐以求的力量。我刚遇见你们时就注意到那小子不简单,你也发现了,对吧?”
蛛女不再言语,冷冷地注视着身下的篝火晚宴:“就算是我欺骗在先,我也得带走他。”
“姑奶奶,还是放弃吧,”少年将黑云上升,欲远离寻迹人的队伍,“现在盯上那小子的势力最少有三种,一个是你见过的灰色烟雾,一个是盗血王身后的‘诸王丧乱’,另一个是捡起这小子的走货少女,她背后的势力绝对非同小可。这三股势力的任意一个,虐我都跟玩一样。姑且不说这些,单是舍仙芝就令我头疼,你以为它们是来专门猎杀索罗门的?我被他们逮到也得被剥皮抽筋。”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家大人?我家组织也想要他好吧!”
“恶魔之子?”少年耸耸肩,“是个狠人,敢惹‘万妖之主’,比我厉害点说不定,可我觉得跟三股势力相比,还欠点火候。”
“你这话要是我家大人听见,你会死,”蛛女忽然面色严肃地提醒他。
“行行行,”少年举手投降,“我也不再追问你用蛛族秘术‘盗梦’到底干了什么,又是从那小子的潜意识中发现什么。姑奶奶,你就乖乖跟我走吧,我谁都惹不起,就是个跑腿的。”
“你怎么知道‘盗梦’的事情?”
“我当保镖不要报酬吗?”
少年将食指间抵在额头上,两颗正常人类的眼球突然闪过一丝深红的暗光。
“祖爷爷拿秘术来换你回去,先付报酬。”
“姑奶奶,别让我拿钱不办事成吗?我们部落这穷乡僻壤,哪有本家富裕,习点秘术,不容易。我爷爷还指望我光宗耀祖呢。”
“有啥事回去再说,实在不行,你让你家大人亲自来。”
少年一连串的话语没给蛛女一点商量的余地,径直挥动黑云向远方飞速移动。
这云并不是由灰尘与水蒸气凝结而成,而是一枚枚黑色的结晶样的固体颗粒。
“你能将妖气使用到这种程度??”蛛女发觉自己被骗了,“你在装弱,舍仙芝你打的过,你的法力不止六万年!”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叹了口气。
“姑奶奶,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死的快的都是爱逞能的,尤其是我这种鲜嫩可口的邪神。力量不是魔萤教会我的东西,苟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