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方天台。
天台之下,仿佛是无间地狱。
司马其猖头颅中反映出的爬满虫族的建筑群,此时正平摊在我们脚下。
生锈的青铜雕塑,破碎的红瓦建筑,青石板,鎏金亭,所有可以看见的建筑都爬满了形色各异的巨大虫族。它们横行在楼宇之间,仿佛是闯进沙盘的蟒蛇。它们分娩,它们进食,它们将这座曾经象征王权的巨城筑成巢穴。
天台之上,一张金色的巨网阻拦流沙涌入,看起来就像是遮住金色天空的巨大陨石。
天在上,地在下,这不科学。
从始至终,我们这队人都沿着建筑内部向巨城深处挺进,期间不曾断裂,也就是说地底在我们身后。如果汉廷宫是垂直结构,那这一层建筑,应该与外城水平相隔,在我们前面,而不是脚下。
简而言之,这一层建筑,竟然是和外城的木质楼群完全相反的,就像是楼下的家具贴在天花板上,和楼上的住户镜像对称。
重力本应将我们坠向金色巨网,可是在某个未知的节点上,重力出现了反转。
天台之下是由红色砖瓦铸造而成的密闭高塔。汉白玉悬梯和祭祀广场,都被呈装在高塔内部。
内都城中,虫族被清洗出一条血路。不断有被轰成肉泥的虫族从血路前端崩走。血路通向内都最中心的金色宫殿,还有宫殿旁边,铺满琉璃瓦的庙宇。
眯眼望去,清洗虫族的不是他人,正是姜由的队伍。
他们在一开始就不打算从外城进入高塔,而是沿着外城边缘,攀爬至巨城背面,径直进入内都。
原以为他真的信守承诺,等待我们先行一刻钟。没想到这个老狐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走捷径而不被我们发觉。
贱人!
我撸起袖子,准备用挂在高塔外壁的铁链爬下去。
哥哥们知道所剩时间不多,选择径直跃下天台。蜥蜴也用爪子将我摁住,意犹未尽地凝视着我。
“我警告你,别想把我直接踹下去,”我摆出进攻的姿势,打算以死相逼,“刚才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还不知道跟哪头母蜥蜴在梦中繁衍后代呢!”
舍爷拽拽缰绳,蜥蜴于是放我一马,用尾巴将我缠住,塞在舍爷的座椅下。
这头蜥蜴虽然不是什么稀有品种,但是耐力极强,驯化后能成为优良的坐骑,平稳度和攀爬力都属上乘。爪子上也长有一层厚厚的肉垫,足以应对跃下高塔后的减震需求。
蜥蜴落地后,稍作休整,便顺着众人撕开的血路,冲向中央的金色建筑群。
我蜷缩在座椅下,欣赏着挡路的巨型蠕虫化成血花,迸溅至道路两侧的青瓦建筑。
我发现周围这些蠕虫并不来源于同一种族,而是涵盖虫族大类下上百支种属,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虫族物种。
当初可能并不只有一只怀孕的小母虫钻入结界,而是一大群来源不同种族的虫母。
一只母虫的闯入,有可能是偶然,但是这么多种虫族在此扎根繁殖,绝不可能是意外所致。
这些虫族的先祖,可能是被某些势力圈养于此,就像某些人类部落会将各种毒虫集中饲养,意图获得存活下来的至臻毒虫。
贪欲之心的诞生,可能是有意为之。但十万年过去,这颗经由各种毒虫炼化出的至毒果实,似乎并没有被培育者摘走。
我愈发感到冰霜刺骨,仿佛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引诱我们这些探险家步入地狱。
内都像是蛋清,将最中央的金色建筑包裹其中。我们更像是侵入蛋壳的病菌,不断地破坏蛋清,接近蛋黄,攻取蛋黄一侧,那象征着新生的胚盘。
行进途中,我突然发现有一只淡金色的甲虫始终跟在蜥蜴后头。它的飞行速度和蜥蜴的行进速度保持一致,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空中静止。
这金色甲虫我从来没有见过,难道是基因突变出来的新物种?
不管了!今天它就是虫族之王,也不能阻挡老子猎取贪欲之心,走向飞黄腾达的人生巅峰。
而那只金色甲虫的黑色复眼,则将视野聚焦在蜥蜴座椅下,将信息画面源源不断地传输至远方高塔上的金属设备。
手持金属设备的人影蹲坐在高塔上,打量着画面中,表情复杂又略显猥琐的小青年。
人影一边看,一边咀嚼着被做成多味零食的蜥蜴干,似乎对这趟行程感到无聊。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麻纸,铺展在腿上。纸上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头雄壮威武的黑色野兽。那头野兽拥有锋锐的利爪和宽展的双翼,头颅如猛虎一般健壮,一颗眼睛被涂抹成翡翠色。
“这也差太多了,”人影自言自语道,“蒋山伦啊蒋山伦,你一来就给老子增加任务量,蓝魔都管不到老子,你比蓝魔还牛。老子早晚连着你和你主子,一起废掉。”
牢骚归牢骚,任务还是要进行。如果空手而归,指不定会被那个玩剑的给剁了。
人影早就发现这里有别的跟踪者,落人一步,反而更加不急。毕竟自己的任务不是和他们抢夺猎物,而是隔岸观火。只有在万不得已时,自己才需现身,杀死某个人,或是抢走某物。
外城被屠戮殆尽的虫族,以及身后广场中的那道无伤斩痕,都是其他竞争者的手笔。看痕迹也辨认不出实力年限。只是有一点另他格外费解。
那就是这些竞争者看似都在隐藏踪迹,实则又处处在暴露踪迹。
漏出的马脚太多,不是追踪技术太菜,就是有意而为之。
仿佛他们都在给下一个追踪者提供线索,在路标上光明正大地写道:来追我,我就在左前方四百五十米处。
无论是和菜鸟捉迷藏,还是和故意引导自己的阴险家玩计谋,剩下的任务似乎都并不轻松。尤其是画面里这个疑似毁灭者的猥琐少年,就像一颗钉子,不断地给自己的追踪布局徒增难度。
而冥冥之中,人影感觉自己并不是最后的追踪者。从始至终,仿佛都有一只眼睛,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只眼睛就像幽灵一样抓不住,躲不开。比起追踪术,他更相信这只眼睛属于某个生灵的意识。
这个生灵仅用意识便能布下地网天罗,引导飞蛾扑入陷阱,以获取某种形式的营养。
四荒八界,能用意识操纵棋局的生灵屈指可数。但他们不是被杀死就是早已失踪,唯一的可能就是神殿圈养的那头老兽。但是神殿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将老兽仅存的一点念力浪费在这荒郊野岭?
就算老兽的念力足以跨越半个大陆,审视这座地底迷宫。那老兽也没必要将意识之网布置得如此宽广,这是以生命为代价。老兽舍得支付生命,神殿也不会舍得。这老兽是最后一头,死掉,神殿就瞎了。
凭空的意识,杀死外城虫族的先行者,无伤斩痕的制造者,身前冲杀血路的两队亡灵。他们的目的似乎不是同一个,更像是并肩而行,各取所需的陌生人。
人影舔舔手指,吮吸尽指尖上残留的蜥蜴渣。
收起草麻纸和金属设备后,人影准备顺着铁链慢悠悠地爬下去。在爬下去之前,他听见身后的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玩我呢,局面还不够复杂?”
人影拔出匕首,向摩擦声走去,想看看是哪些不知死的虫子吓自己。
但当他走近声源时,却陷入了沉思。
人尸,爬虫,金属,妖族,液体……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完美形容这些“声源”的外表。它看起来像是爬动的巨型水蛭,也像是包裹在黑色人皮中的流动黏液。“声源”的四肢掺杂着蠕虫的死尸,类似于头发的触角则在走廊上画出一条条粗犷的线条。外城道路的黑色印迹,原来是这些“声源”的手笔。
只不过如论如何,人影都分不出这些“声源”究竟是生灵,还是死物。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广场深处爬出来,像是钻出坟墓的怨灵,涌向天台,仿佛渴望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