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神魂落入气海,灵体缓缓睁开眼,见自己赤裸着躯体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汪洋之中,海水温暖地包裹着他,说不出的顺畅舒适,灵体的肌表也被这灵海滋养得盈光闪耀,熠熠生辉,与灵海温润的光泽交相辉映着。
他尝试着撑起身,立在了海面上,灵体无肉身之重,随着海波荡漾而上下起伏着,他张开了双臂,细细感受着,然而丹窍气海内寂静安宁,无丝毫多余的气息流转。
方铭心想,这灵海无风而可起浪,想是另有潮汐之力了,便抬起头望向上空,只见天际之上水白一片,空荡荡的,仅在正中有一颗光球散着和煦的光,没有温度,也不热烈,只是自顾自地悬在那里放着光彩,与整个灵海丹窍内的灵光汇在一起,剥离不开。
方铭看了看脚下的灵海,歪了歪头,心想,你能送我上去么?
神念落下,灵海立刻自生波涛,一波一波,一浪一浪,层层推进,但四下里却依旧寂静无声,壮观而又诡异地推至他脚下,堆起了座孤山绝仞般的大浪,大浪翻涌而起,将方铭的神魂灵体一气送到了那颗光球附近。
神魂散着灵光,被巨浪拱涌得上下左右地来回摇摆着,方铭皱了皱眉,心道,怎就不能稳当点?
一念刚起,便有一声嗤笑突地直入神魂,在他脑海中似流星般划过,瞬息而去却又清晰有力。
方铭循着声望向那颗光球,恍惚间,似窥见光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光球流光四溢着,那道影子隐身其间,并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何,方铭却莫名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明明只是个模糊得都分不清是人是物的影子,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也在观察着他。
这诡异的对视僵持良久,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神魂内似有似无地响起:
“你是谁?”
方铭一怔,注视着那依旧辉煌光彩,殊无异样的光球,默然片刻,反问道:
“你是谁?”
光球似是没料到会被反问,流动的光华极短促地停滞了一下,旋即又响起一声嗤笑,笑声刚起,光球便迸发出强烈的光华,耀满了整个天际。
方铭迎着光球,感到身周的气息急速冰寒起来,漫空的光彩激起冷厉的寒风,自远方遮天蔽日般地席卷过来。
风刀霜剑严相逼,方铭脚下的灵海骤遇酷寒,海面随着冷风的逼近冻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冰层很快就推进到了托着他神魂的那朵巨浪之下。
方铭高高站在上方,冷冷向下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升起一股愠怒,想道,在外面也就算了,在我体内还要如此逞威风么?
只这么一闪念的功夫,他脚下巨浪已被冻住了大半,冰层裹挟着直刺入骨的酷寒气息向神魂袭来,似是欲将他的神魂灵体一起冻结在这丹窍灵海之内。
方铭出乎意料的平静,微眯了眯眼,抬首望天,双目神光如有实质,仿佛可直接穿透丹窍,神念便借此倏忽而去,于是丹田气海之外,蕴在全身经脉内的灵力如滔天的洪水般补充进来。
意桥搭起,以神念为令,神魂为媒,方铭整个灵体焕出夺目的光彩,四周的寒气逼至灵体丈许前便不得寸进。
澎湃的灵力包裹着神魂,结出一点灵光蕴于眉心,灵体半阖双目,双瞳之内有灵光缓缓四溢出来。
天际之上,五彩光球嚣张冷厉,神魂光辉相对而立,却内敛凝实。
灵体重又睁开眼,四溢的灵光已隐没于幽暗深邃的黑瞳之中,他淡淡挪移双瞳,望向已被冻实了的整片灵海,冰层随目光所及开始剧烈抖动起来,渐渐有一条条的裂纹出现在冰面上,不多会儿,便如蛛丝般交错布满了整个海面,不知从哪一处先开始,满含着充沛灵力的海水从冰隙裂缝之间顶破冰层冲天而起,紧接着,如揭竿一般,整个丹窍内到处巨浪翻天,绞得冰层支离破粹,森厉的寒气也不得不对气势滔天的灵海巨浪望而兴叹,颓丧着向光球龟缩而去。
随着灵海波涛翻涌,冰层很快被吞没干净,方铭便不再投以关注,转眼冷冷望向光球,光球一战失利,便收回四散的光彩拘在身周丈许方圆处,缓缓吞吐着,仿佛也在向他回敬以冷视。
方铭想了想,低下头看了眼双足,然后昂起首,毫不犹豫地抬腿,踩下,虚空之上,缓缓一步一步地往光球行去,身后,巨浪拥着神魂的步伐,亦步亦趋。
光球依旧冷冷地注视着步步进逼的方铭,隐于其内的影子似乎犹豫着闪动了一下,终是没作任何反应,光彩冷淡自矜着,像是在拒绝他,又像是在迎接他。
方铭体内那粒灵丸来历诡秘,所蕴含的力量强大无匹,又深藏在他丹田气海的穴窍之内,平日里极其驯服,为他温养着身躯,筑塑着紫府,但今夜却不知为何在他破境通灵的关键时刻突然发难。
方铭初生牛犊,且到底并不清楚这灵丸的真实来历,屡次三番为其所制之下,竟全然忘却了平日里的持重谨慎,妄图以蛮力降服之,也多亏了近日来林正清不惜丹药资源地补益着他,兼有定殿神珠在上守护着他的肉身和神魂,并源源不断地为他供应着纯厚的灵气,且神珠早先能被林正清移来作隐阵阵眼,便是因神珠灵光本就对那灵丸有一定克制妙用。
而灵丸也似内蕴真灵一般,在欲冻结方铭神魂失败后,竟也懂得此时再与方铭硬撼,固然会使方铭丹田气海碎裂,神魂重创,再无生理,而它本身也会失去依附,烟消云散,最终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方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度过了怎样的凶险,灵体一步步向上,面无表情,双目淡远着没有聚焦,此时他的眼前一片通明,像是有光却又像是无光,像是有路又像是无路,像是有目标又像是无所定向,这诡异的气象使得神魂也晋入了无量通明,无限大也无限小,无限光也无限暗,瞳孔愈加幽深,灵光隐没,神魂渐渐陷入迷离。
光球意味不明地闪烁着,忽远忽近地飘忽着,光彩注视着陷入外邪心魔,迷蒙向前的方铭,自身却慢慢消融于气海内,隐匿不见了。
一道冷厉突然刺入方铭眉心祖窍,灵体一个激灵醒过来,瞳内立刻清明不少,也不及多想,忙默诵起清心诀,一片清冷的光自百汇洒遍方铭全身,丹窍内的神魂显出清明无着之相,丹窍之外,灵力继续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灵光拥护着灵体,外邪再无下手的机会,方铭略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看着越发稳固的丹窍,虽有一丝疑惑闪过,但破境刻不容缓,便也不再多想。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在召唤,灵体坚定了步调,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灵海汹涌地翻腾着,整个丹窍内充斥着灵力,天际之上,神魂愈行愈远,身影越来越渺小,可却感觉愈加宏大,矛盾而又统一着。
许久,天际上的灵体消逝不见,充盈在丹窍内的灵力凝结为实体,星星点点地散布开来,仔细看去,每一点灵力,哪怕小至微芥也有一缕神念相附。
灵海巨浪一一回落,最终海面平息下来,天空中,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枚骄阳,阳光热烈而又细心地布满了整个空间,海水在阳光下蒸发升腾而上,有云朵开始凝结在空中。
灵海中央,迎向骄阳,拔起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山,山下连绵着一整个山系,山系环绕出一个平原,平原所在自然便是一片大陆了。
云层向着高山聚拢而来,越积越厚,翻滚酝酿良久之后,一个接一个的霹雳闪现,雷声滚滚轰鸣,灵雨便连绵不绝地倾泻而下,滂沱的灵雨落在高山上,在低洼处聚起流水,很快便连成条条银线自山系蜿蜒而下,在平原上涓流出溪水河流湖泊,于是,绿意也开始蓬勃而出……
方铭在神念内最后看了一眼这处世界,微微一笑后,疲惫睡去。
丹窍成,紫府建,入通灵。
…………
日正中天,方铭缓缓醒转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满含了一脸欣慰笑容注视着他的林正清。
“师傅!”
方铭心情激荡,唤了一声便要起身参拜。
林正清伸手将他扶起,关切道:
“你刚刚破境通灵,现下感觉如何?”
方铭闻言便先运气检查了一遍身体状况,随后坐照自观,见紫府丹窍之内,神魂恹恹地蜷缩着,受着那一方灵光世界的温养,只是灵识扫了个遍也寻不到那枚悄悄失去踪迹了的灵丸,便道:
“精神倒是挺好,灵力也觉充沛,仅只神魂似有些不济,至于那灵丸此刻却也感知不到在哪里?”
林正清微微一笑,道:
“无妨,破境对神魂损耗极大,需在紫府内休养些时日,你也正好在此期间稳固境界,至于那灵丸么,自会渐渐为你所消化的,勿须担心。”
方铭应了,林正清又赐下一堆丹药,接着又传了他通灵境的功法后,道:
“你既已晋入通灵,便可正式列入道门弟子班序,为师自会为你上报,自今日起你所有的功课也就正式由为师接手,不必再与他们一同上课了。”
“不过下届院试之期将近,之后你也当加倍用功勤勉,届时方能取得好成绩,为师可对你期许甚殷的啊。”
方铭遵了师谕,林正清又笑道:
“今日你不宜再用功的了,且放你一日假,自去山中散散心吧,明日早课为师在风眠亭中等你。”
方铭恭敬应了,略收拾了下,拜别了林正清。
林正清目送着他离开,在青石桌上扣了两下桌板,随后站起自顾出了风眠亭,身后林子里,一道白影一现后便即隐去,尾随着他同回住处了。
舍房院内。
方铭回到房,方觉得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恹恹,便先去外面打了盆水来,面架前,其上悬着的铜鉴中映出他的脸,其中的双目内还闪着无法敛收的灵光,满面的倦容也同时清晰地映照着,此刻的他就似虚有着一个光彩夺目的壳,内里已然虚透了。
方铭看着铜鉴,略有些茫然,摇了摇头,先俯下身洗漱了一番,弄得一脸清爽的,竟有些醒过神来,正准备换套内衫再上床休憩,却见大好天光透过窗纱投在屋内,光亮亮暖洋洋的,静极思动之下便有些不愿藏在屋内,于是从柜内又寻了身天青色的劲装,穿戴妥当后出了舍房院,略略想了下,取道径往叠翠崖去了。
山行蜿蜒,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好容易拂开层层叠叠的青翠,却一眼瞅见崖边已站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