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与那较他略年长些的道人皆手持着一柄拂尘,拂尘之上灼灼灵光满布,近乎看不出两件法器的本来面目,二人见已将法阵已破,便散去灵力后联袂领着身后众人向迎客亭行来。
李雪颜在亭内看清来人,拉了拉身旁的方铭,然后又向身后的鹤星招呼了一声,三人一起出亭迎向崔吉等人。
众人相见,略行过礼,崔吉开口问道:
“师侄们怎的在这九亭山中,你们师傅呢?”
李雪颜在前,乖巧回道:
“我们与师傅昨日在宣州城中的集市闲逛,见城中临近年关,热闹是热闹,但也着实纷乱嘈杂了些,便想着城外九亭山景色秀美远近闻名,且这时节必然人流不多纷扰也少,可以一观,故而今日一早便着鹤星报了内院的主事一声后出城来此处游玩,至于师傅,此时应尚在山中盘桓,我们也在等他呢。”
崔吉闻弦歌而知雅意,面上略带上些尴尬,正想岔开去,抬眼却见山道之上转出一人,长衫布服,纶巾披发摇晃着拾阶而下,一手卷袖负在身后,一手略曲在身前,食指勾着个青绿色的小巧方鼎,悠然自得。
李雪颜顺着崔吉的目光回身望去,不由喜着喊道:
“师傅!”
一派风流潇洒着的林正清在远处似被吵到,负在身后的那手抬起,以小指抠弄着耳窝,嗔怪着瞪向山道下的女徒,李雪颜在这般的目光下早就习以为常,忙拉起方铭连同鹤星一道奔到林正清身前。
方铭怀内的澄心玦一炷香前便有了回应,相较于李雪颜,见了林正清也就没了那份喜出望外,只是快步缀在李雪颜身后,李雪颜上前一把拉住林正清的袍袖,一叠声地道:
“师傅,你去哪里了?徒儿们等你到现在,崔管事问我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着,一边嘟着嘴拿眼直瞄正慢慢迎过来的崔吉等人,林正清眼光转动,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女徒的手,示意三人站到自己身后,随手将手中那方小绿鼎扔给鹤星后,笑着向崔吉等人抬手团团行了个礼。
崔吉边不错眼地盯着后头鹤星双手捧着的那方小绿鼎,先向林正清回了礼,又见山道上不是说话的地,便客气地请着众人一起进道旁迎客亭叙话。
众人进了迎客亭。
崔吉便向林正清等人介绍身边的道人,原来这一位便是寰城道院的掌院云别秋,也是他的同脉师兄,方铭等人冷眼瞧着,那云别秋有别于崔吉的不苟与官腔,另有一股学究般的陈腐方正气味,而他身后跟着的那几名与他气息类似的年轻人,便皆是近年来寰城道院的学童中的佼佼者了,方铭与李雪颜对那几个长相打扮皆相似的师兄弟们并不感冒,独对鹤立在一众中那身形魁梧名唤李凡的学童印象最为深刻。
众人又是一番客套疏离的见礼,崔吉终于虚指着那小绿鼎,向林正清小心问道:
“林掌院,敢问这是……”
迎客亭中内未设坐席,方铭在林正清身后正重新细看亭中的诸般陈设,但见一应如初,只正中石碑之上的蒙尘已然消失不见,展露出的碑体整洁光亮,虽满布岁月痕迹,但却显出九亭山作为一处胜景的光鲜姿态来。
方铭耳中听得崔吉所问,便顺势就着鹤星的手细观起那方小绿鼎,但见这绿鼎质地沉沉,非金非玉,绿意从中直透而出,泛着鲜明蓬勃的生机,连带着鼎身上錾着的符文和奇兽都鲜活起来,加之绿鼎小巧,鹤星一双手就可盈盈将其完全包住,看这样子,分量也应是极轻巧的了,不由望之令人心生喜爱。
正想着,一抬眼却见李雪颜也正直盯着小鼎看,一副爱不释眼的模样,只是碍于这许多外人在场,不敢伸手造次,方铭不禁哑然失笑,强憋住了,转首回眼,却正撞见了寰城道院中那李凡的目光,李凡见方铭望过来,立即别过头,方铭一愣神,嘴角勾了勾,倒也不以为意。
林正清闻言后,则先回头瞄了眼那小绿鼎,回过身,面上不置可否的样子,淡淡道:
“喔,你说那鼎啊,在山中偶然所得罢了,崔管事难道认得它?”
崔吉与云别秋对视一眼,云别秋在师弟的示意下,慢慢斟酌着道:
“好教林掌院知晓,此鼎名唤’神木鼎’,是本院数年前所得,前些日子将它转赠给了崔师弟的,但日前此鼎却于宣州道馆的宝阁内神秘失踪,此次本院领着院中学童来这宣州城,固然是为了年下里同门联谊走动,同时,也是为了此桩怪事的。”
林正清从鹤星手中取回神木鼎,在手里边细细看着边来回摆弄着,听着云别秋如此说道,眼神略闪了闪,似毫不在意地道:
“哦,如此说来,竟然是失窃之物,瓜田李下的,这可如何是好?”
云别秋闻言一怔,忙道:
“林掌院此话从何说起,此鼎如何失踪至今尚未定论,即便为人所盗,断也不可能与林掌院有关……”
云别秋刚说到“为人所盗”四字时,林正清目光从手中的神木鼎上立即移开,一双眼如电般射向他,云别秋省过神,自知说错了话,赧着颜色,一时竟不知如何继续分说,崔吉在旁见此情形,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是忙上前拦道:
“此鼎既为师兄赠与,在下便忝为失主了,因着这鼎的事情鄙馆还与城中神一门闹了些不愉快,实在汗颜,如今即为林掌院所获,鄙馆自当稍后相谢一二,还请林掌院莫要推辞。”
林正清斜眼睨着崔吉,见他脸上一派的清和磊落,便道:
“如此,倒不知这神木鼎有何殊异之处,能劳动宣州道馆和寰城道院如此兴师动众来寻了?”
崔吉笑着道:
“说来惭愧,此鼎在我等手中多时,并未能发现其功用,后来偶然从一本古书上才略得了些它的来历,且更习得一秘法,以此用鼎炮制草药,可使成药后药力激增五成以上,若炼丹时,另以秘法在旁催发此鼎,可使丹药炼制成功率达九成以上且药力倍增,故而,此鼎一失踪,我等最为怀疑的便是城中以医药起家的神一门了。”
林正清又翻转着神木鼎细看,啧啧道:
“我初在总坛执事那会儿便是在宸光殿中负责炼药,若此鼎真有此功用,不说价值连城,即便在宸光殿如海的宝库中也当属翘楚了。”
说着,满含深意地看向崔吉,崔吉一听,知林正清若所言不虚,其他的倒也罢了,必定是深知道门中宝物往来的定例和规矩,口中不由一阵的发苦,但他思绪翻转极快,忙跟着道:
“林掌院睿智,此鼎自被在下师兄弟二人发现此功用后,便不敢独占,预备着作为年礼晋献入五寰殿,月前就已联同其他年礼造册上报了,倘若此鼎真的丢失,别人不说,在下可是定要背不小的责罚,幸而现下由林掌院寻回,此间事了之后,在下必会另行上报为林掌院请功。”
云别秋在旁眨着眼,一时间竟有些没转过弯来,自己这向来滑不丢手的吝啬师弟,这次怎的竟肯为他人请功了?
林正清闻言却打起了哈哈,将手连摆,道:
“小事一椿,哪及得贵师兄弟既寻得此鼎,又能寻到良方来得重要。”
说着,随手将神木鼎抛向崔吉,崔吉忙小心接住了,转手慎重递给依旧云里雾里的云别秋,边笑着向林正清接口道:
“那可承您贵言了。”
李雪颜看着随崔吉一同哈哈假笑着的师傅,轻轻拉了拉师弟的衣袖,向着林正清的背影努了努嘴,方铭想都不想,丢给她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李雪颜不由一阵气恼,眼角余光瞥见同样也是满脸疑惑着的鹤星,心中便大定下来,好歹自己不是垫底的那一个,谁料一抬头正撞上对面向着他们眨眼的李凡,腾得一下,只觉面上一阵发热,忙转眼望向顶上石梁,数梁上的那些坑洞玩了。
回城时,崔吉等人与林正清一行分作两路,崔吉云别秋等护送宝鼎先行回了道馆,随后更还备了份礼二人亲上神一门致歉,欲要缓和两方的关系。
林正清一行则不紧不慢地下了山,先在脚店中略作休整,随意买了些吃食用了,这才由鹤星驾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取道回了宣州城。
山中这一闹,虽与计划相左,倒也是将这大把时光未曾虚度,虽冬日里天暗得早,但那宣州乃大邑,即便申时三刻便得关闭主城门,但两旁的夹门却会一直开到酉末,故而马车驶到官道上仍不时可见往来穿梭的车马行人,
李雪颜在马车中终憋不住,向师傅不耻上问地道:
“师傅,您先前与那崔管事打的什么哑谜?”
林正清早等着她此一问,习惯性地嫌弃一瞥,开口便道:
“你也不学学你师弟……”
李雪颜捂着双耳娇嗔道:
“不听不听,师傅又是这句!”
林正清不以为忤,嘿嘿一笑着止了话头,转而道:
“道门虽不看重世俗间的各类节日,但岁末年关历来也须对各地执事诸流进行考核,道门久在红尘中,年岁时日一久,不知怎的,也就学起官场中年节里向皇帝晋献年礼的那一套来。”
“而我道门,门下分属六殿,其中五寰殿乃由道门门主直接统领,向门主晋献年礼,自然得往五寰殿递册子了,但我道门门主胸怀天下,五寰殿中虽设着门主的私库,但年礼的宝物若没有特殊的原因,大多最终还是进的主管道门内务的宸光殿,由宸光殿宝库的专人接收后,另行分门别类造册收库,以作用途。”
“而为师当年在宸光殿可待过不少的时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看得多,听得更多,你可明白了?”
李雪颜滴溜溜地转着眼珠,讪讪笑着,虽依旧有些迷惑,但也不愿十分往细里问,只能点着头示意清楚。
林正清瞥了她一眼,也不点破,随手撑起一个隔音障,然后对着两个徒弟道:
“方才人多不好多说,现下我们可以详细说说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