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曳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当上西岗村的村长。
七元县是祖国西南边陲的小县城,西岗村是庄曳生活过十年的地方,三十年前,西岗村是七元县的第一首富村,那时候刚刚包产到户,西岗村抓住了烧石灰的机遇,一跃成为了七元县第一村。
可惜烧石灰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不过三年,全县已经有上百个石灰窑子,赚钱的生意一下子就成了赔钱货,于是西岗村又干起了砖瓦厂,最后又开起了水泥厂,饮料厂。
可惜,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加上国有服装纺织、糖、造纸、水泥、钢铁等一批企业的破产,全国下岗潮掀起的巨浪,让西岗村这样的县级、乡级、村级企业根本没有什么招架之力,那时候,经济很萧条,于是,砖厂倒闭了,水泥厂倒闭了,饮料厂倒闭了。
进入二十一世纪,经济作物进入了七元县,由于独特的温室效应气候,加之较为平坦的盆地面积,使得七元县可以在寒冷的冬季种植出反季节蔬菜,如番茄,豆角,黄瓜之类的果蔬。
凭借着天然蔬菜大棚的名头,七元县一下子就变成了全国最重要的冬早蔬菜供应地,种菜成了七元县人民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这样又过了十年,温室大棚的技术和工艺日渐成熟,伴随而来的,就是全国各地都能看见的大棚热。
低成本,高收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地万地梨花开,现在,随便去到一个地方,都应该能见到白色大棚的身影,天然温室大棚的优势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于是,蔬菜又卖不动了。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西岗村的第二十届村长选举又开始了。
庄玄是西岗村长大的人,九几年的他出生在西岗村这片土地上,那时候,他的父亲是村饮料厂的司机兼售后。后来饮料厂倒闭,他父亲却凭借着积攒下的人脉和关系,开了一家副食百货批发店,批发些烟酒糖茶,面条酱油什么的,生意还算不错,因为父母忙着开店,他基本上都是爷爷奶奶在带,于是,他的童年都是在西岗村的田野里度过的。
有人说长大了的人都喜欢怀念过去,因为过去里有他们遗失的美好,庄曳觉得这句话大体上是对的。
七元县缺水,而水稻这种作物又需要大量的水,于是自从杂交水稻面世之后,七元县就开始了大修水利。那时候都是以家庭或是宗族为单位,修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池塘,夏季蓄水,春季灌溉,再以村为单位,沿山谷修建一个个的小型水坝。
于是你就能看到那些村子周围,田地之间星罗棋布的水塘,春播结束,夏禾转绿之时,放眼整个田野,从东山到西山之间这几万亩良田,全都是翠绿的一片。
盛夏炎热,总有此起彼伏的蛙声吵得人睡不着觉,于是一群小伙伴就拿着自制的工具,沿着村周边那些星罗棋布的池塘,去对那些扰人的牛蛙“下手”,不只是牛蛙,还有泥鳅黄鳝,也是看见就“下手”,丝毫不会留情面。
那时候总觉得牛蛙很笨,一晚上的就蹲在池塘边水陆相间的地方“昂昂”的叫唤,手电筒一射过去,就能看到它那反光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关键是它还不跑,就那样傻乎乎闭着嘴,下腹一鼓一鼓的看着你,然后你只要小心些,用拿着竹竿穿着的网兜轻轻靠近,然后迅捷无比的罩下,一只肥美的牛蛙就是囊中之物。
那黄鳝就更简单了,只需要拿个带蚯蚓的鱼钩放在他的洞口,然后手电筒这么一打灯,他就会鬼头鬼脑的探出头,然后一口将带钩的蚯蚓给咬住,于是,一条油黄锃亮的胖黄鳝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可惜伴随着蔬菜水果的引进种植,加之嘀咕滴灌喷灌的普及,许多池塘被填了种地,许多常年流水,两旁都是绿油油草帘子的水沟也大都废弃,再过几年,大家应该就看不到田野间土路两旁的土沟渠,以及那土沟渠里乱窜的小鱼,沟帮上贴地长满的绿草。
“怎么会一下子想这么远呢?”庄曳揉了揉眼睛,有些自嘲的说道,说实在的,要不是他父亲有要事走不开,又恰好他刚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他估计是没什么时间在这里参加西岗村的村长选举大会的。
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他就很少回到西岗村,前些年清明的时候还有时间回村扫墓,可是这些年,伴随着毕业后大城市的繁忙与压力,他连清明节的扫墓,也很久没有参与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庄曳摇摇头想到。
“等选举结束了,应该去给爷爷奶奶打扫打扫碑墓,小时候他们那么疼自己这个大孙子,自己竟然这么久没去看他们了,有些不孝”庄曳想着,就觉得等下选举结束了,就得去买点香烛纸钱什么的。
“应该也开结束了吧”庄曳看着正在唱票的村公所唱票员,心中略有些焦躁的想到。
毕竟是亲手投了票的,他还是想看看谁当选了村长,村里只有一些老人和中年人了,年轻人不多,像儿时的玩伴,现如今在家仍在村里的也不过四五人,其中还有几个是不常种地的,他们或搞搞运输,或是做点蔬菜倒卖的小买卖,总之很少有年轻人种地了。
他投了儿时的玩伴大伟一票,大伟肯吃苦,脑瓜子灵活,肯钻营,是个当村长的好人选,他也在选举前就和庄曳打过招呼,还给庄曳递了包烟。
统计终于有了结果,那村公所的大姐揉了揉眼睛,将一张纸交给了旁边早就喝了不知几开茶的村公所主任。
主任叫做李大江,五十多岁的年纪,长得黝黑精瘦,在西岗村所属的岗头村公所也干了十多年了,威信和公信力自然是有的,这样的选举大会他也参加了不下百余场,早就轻车熟路。
接过纸条,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就准备宣布选举结果。
却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老村长,西岗村的老柱石,如今年纪已经将近六十五的庄仕章忽然抬了抬手,示意李大江自己有话要说。
李大江也是愣了愣,不过庄老的动作他是不能无视,只得示意庄老先说。
庄老要发言,选举的小广场就变得鸦雀无声,一来是对庄老的尊敬,二来是那么多年执政的威严,也让许多人不敢放肆,三来,则是因为好奇。
按照惯例,老村长在选举结束前是应该回避的,可是,他现在却有话要说。
“诸位西岗村的亲朋四邻门,我庄仕章今天在这里有几句话要对大家说”他审视了一圈周围,见没有人说话,有些满意的点点头,便又自顾的说道:“我做西岗村的村长二十多年了,从当年的饮料厂倒闭开始上任,再到前先年的砖厂火爆,我们西岗村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二十年,我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配合,谢谢大家了”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
在场的众人,特别是那些四十来岁的,跟着老村长风风雨雨走过来的村民,都轻轻抹了把眼泪,二十年了,转眼间便已经风吹云散。
“我老了,我们老了,我们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不管是谁当了西岗村的村长,我都希望他能带领我们,再创西岗村曾经的辉煌,你们能做到吗?”
“能”
“再说一遍你们能做到吗?”
“能”
场下是异口同声的整齐。
“哈哈,好,好,好”
连说三声好后,老头拄着拐杖独自一人离开了。
夏风灼灼,吹动他的衣摆。
庄曳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刚才老村长那两句询问,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热血沸腾,嘴里也忍不住的跟着应答,可是,这应该跟他没多大关系的。
李大江也有些触动,等到老村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他便清清嗓子,开始宣布计票结果和最终的村长人选。
“李一强,13票”
“张小天,15票”
“肖宏林,20票”
“庄伟,65票”
“庄曳,213票”
“我宣誓,本次的票选公正有效,恭喜庄曳当选西岗村村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