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门在江州黑市的阁楼共有七层,屋檐层层相叠,仿若塔状,江湖上将之称为六合楼。
最下面的大厅是聚赌之地,再往上,便是些小的隔间,供一些身份显贵,不愿露面的人玩乐。
最上面一层,便是陆鼎帆的所在,平常只有几个亲信可以进入。
今夜的六合楼人比往常也少了一些,守卫也是异常的松散,借着月光,隐隐可见阁楼的三层外侧缀着两个身影。
秦垣未学过轻功,爬起这阁楼来只觉得异常辛苦。
“这么看我作甚?”秦垣此刻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紧紧抱在阁楼的角檐之上,始终是不敢往下方看。
“我在想,带你来是不是错误的。”
林茱萸的脚轻巧的点在那翘起的檐尖之上,双手环抱,立于月光之下,清风拂面,看着甚是飒爽。
“你说你一个人搞不定我才来的,再说这主意还是我出的。”秦垣白了她一眼。
林茱萸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看月色,深吸一口气,身形一动,掠过秦垣身边。
秦垣只觉一股巨力袭来,眼前一花,身子已经离了那阁楼。
林茱萸的身材比秦垣略微还要低一个头,此刻抄起秦垣夹在腰间这动作却是一气呵成,看着毫不费力,随后她双脚轻轻一点,身子纵跃起来。
秦垣心下甚是忐忑,身子不由紧紧贴在林茱萸腰间,只觉得今夜的风儿甚是凛冽。
他也不敢向下看,索性闭上眼。嗅到林茱萸身上那淡淡药香,不由说了一句:“这药香味怎得比日间淡了好多?”
林茱萸看秦垣贴在她腰间如此不老实,轻声一哼,手上暗暗运劲。
下一刻,秦垣便如同一个球一般,被林茱萸高高的抛在空中,竟隐隐比那六合楼的塔尖还高了一些。
林茱萸刹那间换了口呼吸,脚尖再次踩在阁楼出檐上,如飞鸟般掠起,稳稳地落在了阁楼第七层的顶部。
待秦垣落下之际,林茱萸伸出手将秦垣轻轻向上一托,而后便如同那街边杂耍的一般,托着秦垣转了好几个圈,这才平稳落下。
秦垣一阵头晕目眩,弯腰急促地喘着气,一手指着林茱萸,眼睛瞪得硕大。
“疯婆娘,疯婆娘。”
林茱萸看着秦垣,嘴角微微翘起:“你再这么大声说话,惊动了陆鼎帆,我就自己走了,把你留在这赏月吹风。”
秦垣闻言立马闭嘴。
林茱萸这才满足,轻轻的蹲下身子,掀起瓦片,留出一道缝。
“啊!”
“疯婆娘,我不说话了,你又鬼叫什么?”秦垣没好气地说道。
林茱萸站起身,已收敛了玩笑神色,随即一跃,脚倒挂在房檐之上,荡起身子便破窗而入了。
等到秦垣小心翼翼地从窗户潜进去,便看到那陆鼎帆倒在血泊之中,偌大的屋子中,再无旁人。
秦垣心下生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思索起今夜种种,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茱萸快步来到那尸体旁边,仔细察看起伤口来。那伤口在脖颈的位置,一剑封喉,很是干净利落。
陆鼎帆毕竟是一门之主,武功虽比不上谢一诲明之流,却也并非是任人宰割的。林茱萸细细思索起来,将当今武林剑法上能有此造诣的挨个过了一遍。
“连你都说不能悄无声息地制住陆老爷子,可这凶手却能一剑封喉。有这武功的应该不多吧?”秦垣也跟了上来。
看林茱萸并不答话,秦垣只好也蹲在一旁,察看起尸体来。
秦垣幼年时曾随着秦久在边关历练过些岁月,倒也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尸体,陡然瞧见陆鼎帆的手掌有些异样。
那手掌紧紧攥成一团,似是握着什么东西,待将那手掌掰开,却是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簇野花。
“这什么,凶手留下的?”秦垣拿着那香囊在手中把玩。
林茱萸看见那香囊,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而后脸色已经变了。
“这香囊是我的。”
秦垣一愣,显是有些没有意料到,香囊已经被林茱萸一把夺过,又仔细看了一番。
林茱萸眼神有些复杂,有些黯然说道:“不会错,这香料只有我林家有,想来是日间在赌桌上被陆老爷字顺走的,他那时竟已经认出我来了。”
“走。”秦垣见机极快,脑子里闪过今日的种种片段,马上下了决断。
看林茱萸还没有反应,秦垣有些急切,抓起林茱萸就要逃离现场,这明摆着是要栽赃嫁祸,再呆在这里恐怕有变故。
“恐怕来不及了,有人来了。”林茱萸摇了摇头。
她功力高过秦垣许多,已听到一阵脚步声向着七层而来,恐怕方才空荡荡的屋外,也已经布满了人手,难怪今夜守备松散,这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凭你武功,谁能拦住你?”
“对方显是有备而来,这一逃,杀害陆老前辈的罪名就坐实了。”林茱萸摇了摇头,神情里带着一丝倔强。
来人已经越来越近,便是秦垣也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秦垣四下查看了一番,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而后拔出碧潭剑来握在手中,又将林茱萸右臂抬起对着自己。
“打我一掌。”
林茱萸一愣,看着秦垣此刻一脸坚毅的模样,只觉得这和尚此刻看着有些陌生。
“啪。”房间的大门终于被一脚踹开。
又过了须臾,那六合门管事杨滇终于出现在门口,看着眼前景象嘴巴微张,一副吃惊模样。
这模样,倒真不是作伪,他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这一路设想了很多种情形。
最好的,莫过于林茱萸潜逃。除了香囊,他还在现场留下了其他线索,来证明林茱萸来过陆鼎帆的屋子。
最坏的,不过是林茱萸突然暴起,凭借武艺硬生生杀出一条路,也是担心林茱萸大怒之下伤到自己,为此他还特意晚来了片刻。
最复杂的,也不过是林茱萸亮出她的盟主身份,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众目睽睽下出现在了陆鼎帆的事发房间,且她之前还与陆鼎帆有些嫌隙,便算她是盟主,这事她也说不清。
然而……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没有丝毫打斗,也没有潜逃,甚至白日里那个野和尚未曾反抗便已经被手下人拿下。
而想象中原本应该一副慌乱模样,在那里拼命辩解的林茱萸......此刻却只是静静地蹲在陆鼎帆的尸体旁边,似乎在察探着什么。
气氛有些诡异。
反倒是林茱萸回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杨管事,你来的还真是快啊。”
“啊?”杨滇还未反应过来。
林茱萸随手将一块令牌甩过来,惋惜说道:“可惜我来晚一步,陆老前辈终究还是遭了奸人毒手。”
杨滇看着那令牌,分量很沉,陨铁打造,上面描绘着一个大大的“令”字,正是那武林盟主的玄铁令。
林茱萸走过来拍了拍杨滇的肩膀,沉声说道:“节哀。”
“这……”
还没等杨滇说话,林茱萸看着秦垣接着说道:“这贼人半夜里在阁楼鬼鬼祟祟,有重大嫌疑,先行关押,待事情查明,定还陆老爷子一个公道。”
林茱萸伸出手,直勾勾地盯着杨滇。
杨滇僵在那里,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那玄铁令递过去。
“恭送盟主大驾。”
随着林茱萸渐行渐远,六合门人齐声行礼说道。
直到林茱萸已经消失在眼前,杨滇这才回过神来,身边一人已经围了上来,略有些谨慎的请示道:“那这和尚?”
“先将这和尚关押在地牢。”杨滇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回想起方才林茱萸那双冷眼看过来,竟让他觉得一阵威压,与日间在赌桌上嬉笑的女子截然不同,那双冷眼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此刻,他才稍稍地放松了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将消息散出去,广邀江南各路武林人士,三日之后,我要当着江南武林的面,杀了他。”
如今细想起来,林茱萸的举止话语间多有漏洞,可方才自己脑间却是一片空白,竟是没有一丝反驳之意。
他心下暗暗盘算,等三天以后,江南武林齐聚六合门,他再将林茱萸日间乔装与陆鼎帆对赌,与那和尚同行的事情一一扯出,定让那林茱萸无法脱身。
想到这里,他微微皱眉看了秦垣一眼,只觉得这和尚无比的碍眼,也不知是哪里的野和尚,偏偏在今天这个时节冒出来,否则也不必如此麻烦。
如今六合门没了门主,陆鼎帆的独子也早就命丧黄泉,他这个曾经的门主心腹便成了这场上发号施令之人。
摆了摆手,在示意手下将秦垣带走后,他到陆鼎帆的尸体旁,先是一番痛哭流涕,而后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备置上好棺木,待杀了那贼人祭天,再大葬盟主。”
六合楼里众人一阵哀鸣,正式宣告了陆鼎帆这一代枭雄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