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澜松了口气,唇角微微扬起,眸底却慢慢浮起一丝冷意。白一停在了官道上,林子里跟踪的人此刻也停下了步子。
白一的身上有打斗过的痕迹,显然,耽误了这么久的确不是没有原因的。
非澜看了一眼白二,后者点了点头同其他人一起策马走出了密林,跟踪的人方才太过于注意白一的行踪,却未曾想到林子里还有人,此时心中定然是有些慌乱的,原本隐匿很好的气息,忽然就暴露了出来。非澜跟在血衣卫的最后,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林子黑暗的深处,一挥手,三根银针从袖中飞出,在月华的映照下,只看到三道银光闪过,快的,仿佛是错觉一般。
片刻后,身后就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夜色中,非澜和血衣卫向着天命城的方向赶去。
事后,非澜曾问起白一,他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是后者总是岔开话题谈向用其他的事情,直到很久之后,她和姬无心再次重逢,才渐渐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日之后,非澜和血衣卫到达天命城前的最后一个城镇——云墨城,离开荥阳城之后他们进入到了淳于王族的北卫军统辖的范围,在处理掉白一身后跟踪的人之后,便一路上意外的顺利。
在驿站住下后,白一找来了驿馆的马倌的妻子来帮忙给非澜身上的伤口换药,那是个有些微胖的和蔼夫人,总是笑眯眯的,在非澜一行人来到驿馆时,丝毫不在意他们风尘仆仆杀气腾腾,还是热情的招呼上来。
白一让她来给非澜上药,便关上了门自己守在外面,她抱着白一买来的衣服走上前来,行了个礼说,“这位贵人,换上这件衣服吧。”
换衣服时,非澜问道,“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驿站的人都叫我张娘子。”
“张娘子,那劳驾你了。”
张娘子笑眯眯的说,“不劳驾,倒是贵人你,年纪不大,又是女子,怎的身上这么多伤?”说罢,她还低声凑到非澜的耳边问,“我看和你同路的那些人凶神恶煞的,莫不是你受了他们的胁迫?”
非澜笑了笑摇摇头。
张娘子又眯眼笑着,“贵人你笑起来极好看,平时要多笑笑,我看你一直心事重重,这日子啊,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不如笑笑让自己快活些。”
“所以你一直这样快活吗,”非澜靠在床柱上歪着头看张娘子,语气有一丝羡慕,“笑也是过,哭也是过,倒是在理。”
张娘子一边慢慢的折着非澜换下来的衣服,一边轻声说,“我在这驿站许多年了,云墨就在天命城的旁边,来往的贵人许多,但是多半都是忧心忡忡。毕竟担负着天下大业,想必也不甚轻松,边关战事起后,这些日子来的人,更多的都是带着刀剑的。”
“若是淳于王族守国不利,云墨城迟早要经历战火,我们这小小百姓的命到时便最是轻贱,至少到那时前,能笑多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张娘子说着,叹了口气,却还是无奈的笑着。
非澜沉默的看着她,战事将起,国家动荡,其中最艰难的便是前线的将士和受难的百姓。天野族人对苍兰国人恨意颇深,若是不如荥阳城那般主动投降,怕是免不了要伤及无辜,更何况天命城,云墨城这样的地方。
这场战事,这些她所经历的事,对那些人来说,当真意义重大吗?牺牲了天下人的安定,为了上一代的血仇恩怨,赌上后代世世代代的生活,真的值得吗?
许是她真的是个太过平凡的女子,心里的愿想只愿能偏安一隅,平淡此生罢了。
张娘子说的话如同石头一般压在非澜的心头,她坐在驿站的屋顶上,目光茫然的看向云墨城灯火璀璨的街道,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她便又拿了屋里的酒上来,这些日子以来,她夜里总是睡不好,总要喝点酒才能睡的安稳。
她穿着一身男装,头发仍旧披散在身后,用一根木簪挽起,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飘起几缕。
白一走到非澜的身边,并没有坐下,负手站在屋顶,“长公主,明日便要到皇城了。”
“是啊……听说王上,身体不好。”她淡淡开口,停顿的语气中,终究是没有说出那个病重的词。
白一点了点头,“王上遭人暗算,体内积毒难清……属下出来找长公主的时候,他便已经难以下床行走了。”
非澜的手渐渐握紧,她不愿想起也不愿去相信,下毒的人,是姬无心,但是白一说了她此刻最害怕听到的话,“下毒的人,是姬无心。”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实际上是华荣贵妃,只是那人早已被查到与姬无心有往来。”
非澜想起了那个贵妃,那一日,说希望她与于意喜结连理,说出那句话的她,明明是一句充满恶意的话,却带着满脸的笑,原来,竟也是姬无心的人。
她紧紧捏着酒壶,仿佛捏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一字一句的问,“于意,不是拿了解药回去吗?”是了,姬无心那日,还曾拜托她一路护送于意,因为他知道这药可以救那人的命,也知道于意就是她的弟弟。
白一看着前方的夜空微微叹气,来之前,他从于意的话中了解了非澜的一些事,也在城主府中听到他就是花柃的事实,只是他不敢想象非澜到底对姬无心有怎样的感情,才会不顾生死的去城主府,但是,他们两人本就不应该有所纠缠。
“那药……起初王上的确有一些好转的迹象,但是除夕那一日,王上忽然在寝宫昏倒,后来才知道,那药可以治好王上当时身上的毒,却在遇到梅花时会变成更剧烈的毒。”
“贵妃在那一日专门做了梅花糕给王上。”
这种程度的解药变毒药,姬无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白一见她双眸无神的看着远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中的情绪悉数平静。
非澜在屋顶上发呆,白一不知道何时离开了,云墨城的夜晚没有华舞城的喧闹,也没有天命城的繁华,打更人的声音传来时,街道上早已没了人影。她闭眼听着夜晚的静谧之声,偶尔有婴儿的啼哭声,旅人匆匆的脚步声,和草丛里野狗寻食窸窸窣窣的声响,空气中带着一丝潮湿的气味,不知道是雪融的潮气还是春雨将至的原因。
听着听着,仿佛又听到耳边花柃筛药碾药的声音,鼻端能闻到熟悉的药香和泥土的芳香,她想起那段时间在药园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刚好是除夕,她做了很久的梦,梦的结尾,听到花柃的声音,低哑轻语,“雪天和除夕,你若是再不醒来,错过便要等一年了。”
那时的她,经脉受损,浑身疼痛,心中更是难过,醒来的时候,侧脸便看到花柃站在窗边,穿着他平素常穿的玄色衣衫,屋子里是浓郁的药味,那一刻,非澜哭了,不是因为自己受的伤,而是因为花柃,在她以为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还有他一直守着自己,未曾改变。
于是她龟缩在温暖的药园中,穿他喜欢穿的玄色衣衫,陪他一同采药种药。那三年啊……是花柃在浮月山庄待的最久的一次。她以前以为他离开山庄是去学艺或者去行医了,如今大概明白,那时候他离开,是去天野族里了。
原来,她从未有一刻真正了解过他,姬无心也好,花柃也好,天野族人信仰的天神也好,世人眼中华佗再世的神医也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些……只能等她去取他性命的时候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