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命城中,经历了几场暴雨的侵袭,空气中漂浮着泥土和绿叶的味道,路边的摊位比起暴雨来之前,更加密集了些,不仅是天命城,连隔壁云墨城的人都来了好些,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都为了即将出嫁和亲的非澜长公主。
战事平息,淳于意昭告天下,为非澜长公主的和亲大赦天下,天命城将进行三日的烟花大会,想必,这天下,便没有比此更盛大的出嫁仪式了。苍兰国民感念淳于长公主用自己的一生的幸福来换取天下的安宁,便有很多人来到天命城,想要送公主第一程,一时间,天命城的客栈,都开始一房难求起来。
非澜坐在百花苑中的请凉亭,这苑是宫中的匠人花了很多年的功夫,培植出了各式花卉,在这盛夏之中,清香扑鼻,蜂蝶起舞,景色美不胜收,请凉亭便在百花苑的深处,曲径通幽,白色的纱幔覆在亭外,里面的人影似隐似现。
绪方姑姑守在请凉亭外唯一的小径上,不多久,便听见非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绪方姑姑,进来坐着吧,外面怪热的。”
“谢长公主。”绪方在非澜的身边时间长了,深知她的秉性,便也没有推辞,准备拾阶而上时,忽然看到长径的转角处,一抹翠粉色的身影,正款款而来。
亭中的非澜动了动,绪方皱起了眉头走到前方,扬声问,“长公主在此,不是早就下了皇命,不许人来叨扰吗?”
来人是两名女子,走在前面的女子穿着翠粉色的冰丝薄裙,外披着淡粉色的蚕丝披风,虽不是宫妇的打扮,但是可以看出是世家女子。此时听到绪方姑姑的斥责,十分得体的停下步子,福身行礼,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惶恐,“臣女徐媛,今日入宫见王上,得了王上的准许可以在后宫随处看看,却不知……不知长公主在此,惊扰到凤驾,臣女该死。”
绪方姑姑见这徐媛态度得体,也不矫揉造作,眼中的厉色缓和了几分,转头看向身后的请凉亭中。
非澜放下书,叹了口气,真误闯还是假试探,也只有面对面的时候才清楚,只要身在后宫,就少不得这些人心捭阖。
她走出亭子,走到徐媛的面前,俯身扶她起来。
徐媛抬头看了非澜一眼,面露感激之色,非澜也看到她的样貌。
凤眼黛眉,肤若凝脂,身上带着一丝丁香的香气,淡雅清冽,和她的气质极符合,这样的人,选作贵妃,连非澜都觉得合适不过,她淡淡开口,“徐太尉习武之人,竟然也能将女儿养的如此出色。”
徐媛抿嘴一笑,面露羞怯,“长公主谬赞。”
“外面日头太大,来亭中坐会吧。”
“谢长公主。”
从头到脚,徐媛的礼仪丝毫不差,连绪方姑姑教了多年宫中贵人礼仪的人,心底不由的都留下一声赞叹,这个女子,是下过功夫的。
而徐媛,看到非澜的第一眼,是有些震惊的,只不过非澜心不在焉,加上她掩饰的极好,没有人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她原本听闻,非澜长公主在民间长大,又是个会舞刀弄枪的粗野女子。不说她刚刚从战场回来,便说那传闻风华绝代,犹如谪仙的北辰国主,都不肯与这位长公主和亲,便以为非澜是个侠气有余,却形容粗鄙的无盐女,却不曾想到,眼前的女子,竟是如此的天人之姿。穿着雪色的纱衣,长袖薄如蝉翼,在手腕上用丝带打了个结用来束口。
不同于宫中贵人常见的奢华雍容,眼前的长公主清丽疏冷,慵懒的翻着手中的书,又仿佛心不在焉的转着手中的茶杯。徐媛原本是进宫来看望王上的,只是王上忙于政务没空见她,她便提出要在这后宫走动看看。她自然知道百花苑的规矩,只是在民间听多了这个公主的传闻,她知道长公主在王上的心中地位很高,却不信坊间有关两人的旖旎传闻,如今看到非澜,倒真的让她开始有点怀疑了。
王上是个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后宫空悬本就令人生疑,再加上长公主这般天人之姿,两人虽是血缘至亲但是从小未曾在一起……
“你……便是王上选作贵妃的女子吧。”
徐媛脸颊绯红,微微点了点头,“是。”
非澜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便问到,“那么,今日徐家小姐来找我,有何指教呢?”
徐媛手轻轻一颤,连忙起身跪下,“臣女不敢,臣女……是瞧着这园子里花卉奇异艳丽,就想进来瞧瞧。”
非澜倾身向前,左手轻轻支在颌下,歪头笑了下,“为什么这么紧张呢,本宫不喜欢别人对本宫假意试探,若是有话,便直说吧。”言罢看了一眼绪方姑姑,绪方姑姑颔首,上前扶起了徐媛,一边温和的轻声说,“徐贵人别紧张,长公主说话素来直接,并没有威吓之意的。”
“臣女……知道王上对长公主素来尊敬,所以想要来讨一下长公主的欢心,不想打扰到公主,希望公主恕罪。”徐媛低着头喏喏的说,她本是太尉府的贵女,又即将是贵妃的人,而非澜嫁入北辰国后,也只是王妃,日后若是见面,情理上是要给她行礼的,即便如此,她依然在非澜的面前,无法如之前那边自得,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一点不像是后宫中的贵人,在这一小处凉亭之中,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出尘淡泊,眸底的神色静谧如井水,看不到任何的欲求,这样的女子,她找不到弱点。
非澜扬了扬眉,漫不经心的说,“本宫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徐小姐不用太过在意本宫,倒是今后王上,须得有劳徐小姐照顾了。”
“臣女能侍奉在王上身侧,是臣女和臣女家族之人的莫大荣幸。”
“徐小姐喜欢这园子,那等你入宫之后,这百花苑,就送与你了。”非澜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北辰公主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希望日后你们后宫相处起来,能和睦一些。”
徐媛听到百花苑赠予她之时,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欣然应道,“是。”
说罢,非澜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徐媛,她与她原本也无什么话可说,便起身离开了请凉亭。
回凤阳宫的路上,绪方姑姑看到非澜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便知道她对这个徐媛依旧是有些在意的,便开口宽慰道,“长公主不必担心王上的后宫安宁,王上的性子冷冽,想必这些后妃们也识得眼色的。”
“于意?性子冷冽?”非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她就怕他对后宫的这些女子太过轻看放任,最后反而会闹得他不得清净,到时候王后又是个外来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安宁。
绪方姑姑笑了笑,接着说,“早前送来了公主的嫁衣,王上特别重视这件嫁衣,坊内还在等公主的吩咐呢,若是不合适,好去抓紧了时间修改。”
非澜错愕了一下,对自己即将嫁人这件事,忽然有了更真实的感觉。
“不用了,便告诉他们,衣服我很满意就好。”
绪方姑姑点了点头,不再提起这件事,直到非澜出嫁的那一日,都未曾穿上那件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