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国最后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般,眨眼便到了即将离开的日子,出嫁的前一晚,非澜坐在镜子前,透过铜镜看着自己,内心的情绪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那是和幸福无关的一种味道。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暴雨忽然降临,白日里开着透气的窗户被狂风吹得呼啦作响,绪方姑姑赶紧叫着宫人们关窗,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非澜站起身,也伸手去关窗时,狂风夹杂着雨水吹了进来,她收回手挡了一下落入眼中的水,没注意到身后床边的烛台被方才的大风吹落,正好,落在挂在一旁的嫁衣上。
轻薄的蚕丝轻易便起了火,等非澜察觉到转身时,火已经吞噬了大半的衣服。甚至快要烧到一旁的床帘上。
绪方姑姑刚好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内殿之中,甚至盖过了外面轰轰的雷声,“来人呐!走水了!”
淳于意听闻凤阳宫走水的消息,手中的狼毫滴下重重的一粒墨,模糊了桌上的册页,他慌忙起身,跪着的徐福寿还没来得及起来,殿内就没了人影。
凤阳宫走水也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危险,空气潮湿加上宫人们及时接了水来扑火,等淳于意急急忙忙的赶来时,火已经灭了。非澜正披着披风站在屋檐下,绪方姑姑陪在身边,宫人们进进出出的在整理屋内一地的狼藉。
“皇姐!”
她听到身后一声疾呼,转过头便看到了淳于意一身湿淋淋的冲了过来,发丝还滴着水,他抓着她的肩膀上下端详了许久,喘着气说,“受伤了吗?”
非澜心底微动,目光渐柔轻轻扬唇,“无碍。倒是王上,雨这般大,怎么不打把伞。”
“我听说……没事就好。”他舒了口气,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徐福寿这才带着人也赶了过来,一行人也个个都湿淋淋的。
看到淳于意,他慌忙走上来拿出怀中还干燥的衣服为淳于意披上,哆哆嗦嗦的说,“王上啊,你要吓死老奴!”
绪方姑姑走上前来,“长公主,王上,主殿现在在整理,进侧殿避雨吧。”
非澜点点头,和淳于意一起走进侧殿之中,徐福寿在一旁说,“老奴吩咐了人去给王上拿干燥的衣服,等下王上先在此换了这身衣服再离开,不然怕是风寒有伤圣体。”
淳于意刚要开口拒绝,非澜打断他,点头说,“劳驾徐公公了。”
她知道淳于意顾及她的清誉,会宁愿穿着湿透的衣服也会拒绝,于是开口挡住了他要说的话,清誉名誉她从来不在乎,若是有人蓄意陷害,避嫌也是无用。
淳于意欲言又止,绪方姑姑去吩咐小厨房熬制驱寒用的姜汤了,徐福寿站在门外守着。他抬眼看向非澜,从华舞城回来之后,他便埋头在书房之中,很少见到她,其一是国事繁忙,战事刚刚结束议和协议也刚刚签好,很多国内的大事要一一处理,其二是,他不想面对这一天的到来。
“听闻,明日要穿的衣服,被烧了。”淳于意没话找话,开口问了一句。
非澜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木梳,她方才一直握在手里,被带出来的时候也忘记放下,“可惜了宫人们的手艺了。”
“皇姐的语气倒是听不出可惜之意。”他轻笑了下,笑意中带着一丝无奈,他想给她最好的,却总是不偏不倚的错过,这场雷雨,仿佛就是天意一样。
“于意,”她抬起眼眸来,带着一丝笑意在眼底,“天命城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
淳于意看着她墨色的眸子,摇曳着眼前的烛火,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情绪,他心底莫名的慌乱,“你若是不愿去北辰国,便不用去。”
非澜摇了摇头,“我的人生从未让我自己做过决定,这个决定,至少是我自己选择的,而我,能在过往的那些事之后,重新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无疑是上天给我的偏爱。”
“既然如此,皇姐,为什么不放过自己,选择去到那个人的身边。”淳于意语气艰涩的问出这一句,他一直想要问的。
非澜眼前闪过姬无心的脸,想起那日他们离开华舞城的前一晚,她在睡梦之中,忽然察觉到屋内有人,睁眼起身时,因为腿上的伤势,只能眼神虚无的在黑暗中搜索,忽然就闻到鼻端的兰花香气,她眉头一皱,袖中的匕首瞬间刺出,险险的停在姬无心额头前。
“你未免也太过分了。”黑暗中她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冷冷的开口。
姬无心抬手轻飘飘的拨开了她的匕首,在床边坐了下来,“今晚我特意没在焚香中加安眠的药,是来和你嘱咐一些事情的。”
非澜瞪圆了眼睛,这才恍然大悟,前段时间她夜间睡眠都极好,竟然是他做的手脚。
“你的腿,若是不好好养着,日后遇到阴天雨雪会疼痛难忍,回去之后,记得每日自己热敷一下这几个穴位,”姬无心不理睬她的不配合,就仿佛来证明他只是来帮她看病一样,隔着被子手落在她的伤腿上,指了几下,语气平静带着冷意,“养伤的时候,不要勉强用力,伤好后也要慢慢恢复,不能突然就用武。”
“有劳姬神医了。”
言语过后,两人便在这黑暗中坐着,一人不离开,一人不睡去,静静的不知道等待着什么。
非澜看着朦胧月华中姬无心的影子,神色怅然,“花柃,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你来照顾的笙歌了,以后,我可以自己照顾好我自己。”
“我知道。”他的声音沉沉响起,无波无澜,沉默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笙歌,你还记得当日在月城之外,曾答应我要许我一个要求吗?”
她点了点头,说,“不违背家国道义之事,我便可以答应你。”
“记得便好,等到时机合适的那一日,我便会开口。”
他俯身过来,趁她发愣之际,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还未待她推开他时,便翻窗离开了屋子。
此时,淳于意问了起来,非澜摇了摇头,“无关放过与否,我们之间太多的错伤误会,更何况我们两人都已非孤家寡人,何苦添了别人的伤。”
淳于意正要开口,绪方姑姑端着盘子走了进来,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也识相的没有多说话,只放了姜汤在桌上,说道,“王上,长公主,快喝了姜汤暖暖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