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存在的宇宙起源于 137 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后膨胀形成的。就如中国老子《道德经》里曾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时期里,宇宙体系在不断地膨胀,使物质密度从密到稀地演化,如同一次规模巨大的爆炸。爆炸之初,物质只以中子、质子、电子、光子和中微子等基本粒子形态存在。随着宇宙的不断膨胀,温度和密度很快下降,逐步形成原子、原子核、分子,并复合成为通常的气体。气体逐渐凝聚成星云,星云进一步形成各种各样的恒星和星系,最终形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宇宙。”
纽约曼哈顿的海登天文馆,汪冰面容和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上齿的六颗牙,为面前这批贵族小学童子军讲解宇宙史。她努力让自己的解说声情并茂,但童子军对宇宙起源毫无兴致,转身就往天文馆别处走了。
汪冰自嘲摇头,她早就习惯了。无论带口音的英语,还是未老先衰的容颜,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魅力。可实际上她才四十刚出头,如果保养的好,她一定是个风韵美人。
汪冰颓叹了口气,见有人经过宇宙馆,立刻站直身子,微笑地说:“我们存在的宇宙起源于 137 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后膨胀……”
下班后,汪冰被大胡子馆长训斥一顿,她如果再是这种满意度业绩,就卷铺盖走人。汪冰觉得她将要失去这份工作了,这几乎已成定局。
城市边缘,一条泥泞的小路,空气中弥漫着大麻和大便的臭味。这里是久负恶名的贫民区,汪冰裹紧提包快步向前走。道路两旁的乞丐和毒贩都巡视着她,但都没有动手,他们已经熟悉了这个女人。
汪冰在路摊买了块汉堡,又买了一束白玫瑰,径直往墓地公园去了。
说是墓地,其实更像乱坟岗。河里流淌着工业污水和居民排泄物,河岸的一块荒凉的杂草地上,立着十几块歪歪斜斜的墓碑。她来到边缘的一块墓碑前面,望着上面那个年轻英俊男人的相片,相片下有四个黑体小楷汉字:徐达之墓。
汪冰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泪水早已流干,只把眼泡憋得红肿。一阵冷风吹过,她把手放进衣袋,转身离开这里。
汪冰和儿子小志住在一处不足三十平米的房子里,儿子先天性腿疾,半年前做了手术,用钛合金人造骨骼替换了软骨,这个月在康复中心治疗。汪冰回家做好饭,就去医院陪儿子。
汪冰从冰箱里取出冻饺子,正要开水下锅,厕所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满脸黑斑头发黏在一起的瘦老头冲了出来,向她伸出手。
“对不起,房租的事能不能缓两天,我现在没有钱……”
老头一声不吭,按住她的头,一手解着皮带,一支手去扒她的内裤。汪冰被压在身下,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砰的一声,老头重重摔在地上,嘴吐白沫,全身剧烈抽搐。汪冰猛地回头,看见一根麻醉针插在老头脖子上。
“你作证,他逼我的,是个人都见不得这种事在发生,何况是在我眼皮底下。”陈思宇将麻醉枪放在桌上,喝了一口可乐,“哦,你记得我吗?我们曾有一段短暂的合作,虽然结局不太愉快。你无需惊讶,其实我来告诉你……汪小姐,生日快乐。”
汪冰楞楞地看着他,半天才回过神:“陈思宇?”
“天呐,你还真把我忘了!”
“我最近记性不太好。”汪冰提上裤子,满脸的窘迫。
“没关系,这种时候我也经历过。”陈思宇挠着后脑勺,走过去和她拥抱在一起,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等一下,差点把他忘了。”
陈思宇双手托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庄重的说:“徐达的骨灰,他流浪了太久,该回家了。”
汪冰捂住嘴,一刹那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戚。陈思宇扶住她的肩膀,说:“一切会好起来。请不要责怪我打扰你,这次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陈思宇和汪冰邻街的一家咖啡厅坐下。
“他死的时候什么样?”汪冰问。
“身体严重脱水,皮肤表面碳化,但四肢还完整着。技术复原了死前的样貌,没有痛苦,应该是瞬间走的。我很抱歉。”陈思宇还是觉得把实情告诉她,这样会让事情更简单。
汪冰说道:“我想董芳她一定还活着。”
“谢谢你。”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汪冰问,她表情得很真挚,让人不由之主的信赖。
陈思宇眉头一抬,说道:“回基地吧,我需要你。”
汪冰苦笑着摇头:“我现在能干什么。没知识,没人格,连一个讲解员的工作都做不好。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什么墨水都没有,脑子里只想着赚钱。如果你们需要,基地有我当初离开时留下的技术资料。你们研究一两天,都比我现在懂得多。况且基地还有你,不缺我一个。”
“一个人不可能复制成另一个人。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无可替代。对宇宙射线的研究,你在国内和世界都是顶尖水平。”陈思宇凑近她,低声说:“伽马射线是星耀计划的关键。”
汪冰皱着眉,满脸的疑问。陈思宇解释道:“还记得吞噬祝融号的那颗黑洞吗,它消失后,基地发射了最先进的探测卫星找它,可直到现在,它一次也没出现过。由火星防御圈猜想,在火星周围分布有小型的,可隐藏,具有触发效果的黑洞,阻挡外来生命入侵。研究外星,必须先去火星,而登陆火星就必须突破防御圈。这第一步,就是确定黑洞在火星轨道分布,建立路径坐标找出入口。”
“问题是怎么让它现行。”汪冰自语。
“勾引。”
“勾引?”
陈思宇点点头:“它的触发系统只针对生命,我们将一枚单细胞装入探测器,发射到火星轨道上。轨道上的黑洞检测到生命体征,会吞噬掉探测器。黑洞吞噬物质后会向外发射极强的伽马射线,通过对接受的伽马射线回程分析,就能锁定黑洞坐标,建立火星防御网的图纸,找出入口。在接收过程中伽马射线受温度,各种光的衍射干扰,太空中存在巨大的变数。而接受的信号要尽量与原始的一致,方向角,强度,任何一点误差都将导致黑洞位置不准确。完成这项工作,需要精确调频,排除干扰。而国内这方面没人比你更熟悉伽马射线,所有我就来找你了。”
汪冰沉默片刻,苦笑着摇头,脸上带着凄惨的冷笑,说:“对不起,这件事我爱莫能助,你找别人吧。”
“你听我说,”陈思宇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我对基地的恨意一点不比你少。就算不为别的,想想你自己,你不该过这种生活。生命才走过一半,下半辈子呢,你要试着做出改变。”
汪冰面无表情,将头扭向窗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玻璃墙沾满水珠。模糊中,一个黑人小孩踢倒垃圾桶,在垃圾中翻找食物。他满脸是笑,手拿着战利品———半块别人吃剩的汉堡。小孩张大嘴正要开吃,突然冲出两个乞丐,抢走了汉堡,临走扇了他两个耳光。大雨冲洗着城市的肮脏,小孩捂住脸,他眼中的光熄灭了。
“我不需要可怜,谢谢你把他的骨灰带给我。”汪冰离开座位往雨里走,陈思宇在后面大喊:“小志还在医院吧。”
汪冰冲过去,照陈思宇脸上砸了一拳。“你个混蛋,你碰他了!”
“没有,目前还没有。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们不会和他接触。但你真该替孩子想想,康复治疗需要不少钱,而你快失业了,没钱给他看病。而他的医疗,教育,还有以后结婚生子,你能给的不单是一天三顿饭。如果你同意,他马上就能得到世界最好的治疗。”
“真不敢相信,你是在威胁我?”
“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大老远飞美国。而且,”陈思宇戴上墨镜,抽了抽鼻子,“那位馆长很好说话,他早就想开了你,因此倒没付多大代价。”汪冰怒瞪着陈思宇,手指甲刺进掌心,气得浑身发抖。陈思宇静静等着她,等到她气消,出门拦了辆的士,对司机说:“去医院。”
陈思宇在医院见到了徐达的儿子,是一个瘦细高个的小伙。他很开朗,总和医护人员说笑。更奇的是,他一眼就认出了陈思宇。
汪冰和儿子有话说,陈思宇站在医院走廊,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过了一会,汪冰和轮椅上的儿子一同走了出来。
“陈叔叔,一定要照顾好她,妈妈受过很多委屈。”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汪冰摸着儿子的头,抬头看着陈思宇。这一次,她挺直了腰板。陈思宇知道这趟美国之行没有白费,单是拯救故友的遗孀和儿子,那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