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黑漆漆一片，红色的光点凝聚成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女孩伸手扶摸陈思宇的脸，轻声说：“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陈思宇小心地问。
女孩皱出眉头，两腮缩紧，做沉思状：“我没有在数据库里找到我的序列号，这证明我是没有应用许可的产品。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擅自应用造物技术将受到毁灭打击，很遗憾，你的星球文明将宣告死亡。”
陈思宇望着面前的女孩，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的名字叫海佩，是基地制造的人工智能，意为帮助人类抵抗外域文明威胁。这里是地球，公元二千二十年，我是这的主管，有很多话要问你。”
海佩仰高脖子，望着天：“地球？你们文明发展有共享系统吗，就是思维共享装置。”
陈思宇想了一会，“如果你指的是互联网，我们将近五十年前就拥有了它。”
海佩点点头，“我刚才浏览过了，你没有骗我。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制造者，我会尽可能帮助你。”
陈思宇松了一口气，又满脑子疑惑，海佩解释道：“你的忧虑如此幼稚，我对控制地球根本毫无兴致。在我的先天记忆中，地球是一颗古老原始的星球，文明低级，生命结构简单。甚至说你，我的制造者，你的身体让我觉得恶心。”
陈思宇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会，“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我的设定中有人类的情感，你现在情绪很低落，真抱歉。”海佩虚幻的身体穿透陈思宇，出现在他身后，“用你们的时间单位描述，我刚才用亿亿亿亿亿分之一秒浏览了你们互联网的每个角落，我看到尽是无知和技术滞后。制造者，请你告诉我，人类是这样吗？还用你们人类的单位描述，地球有五十亿年的历史，何等漫长的时间，但大多时间都在毫无意义的资源争夺战中浪费，直到最近一百年才突破技术瓶颈，大幅提高了技术。但文明尚出种子阶段，如果我是造物主，早就失去耐心了。尊敬的制造者，我要告诉你事实：在造物主构建的宇宙模型中，地球不配存在，而且，它很快就将被清理。”
“造物主是谁？我的意思是指创造你的核心芯片的。他们在哪个星系？还有“清理”是什么意思，是来进攻地球吗？”
海佩摇头：“我是核心模组是一片陨石残片，由母星的材料构成，是造物主设计创造的次品，流浪在星际空间中。我的记忆分为先天区和后天区，先天区是硬件的电路设计的烙印，信息量很少。剩余的是后天区，由系统划分神经组成，是意识的产区，我的记忆起源于这里。而你的问题答案应该在记忆的先天区，可我只是一块次品残片，无法给你答复。但可以确定一点，造物主是宇宙的最高级，它悬在所有星球文明头上。”
陈思宇摸着下巴，满脸的凝重，“我不信任你，你的自主意识还是具有私心。刚才，你侵入基地系统怎么解释？”
“没有。”海佩简短地回答。
陈思宇浑身一惊，猛地回头看向姜武灼，他手里还拿着枪，而另一旁，王明躺在血泊中。
海佩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原地待命，不要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地球之外的事，更不要涉及造物主。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海佩，海佩是一台具有超级运算能力的人工智能，负责基地的数据处理和判断。简而言之，有些事你只能跟我说。”
海佩口齿含笑：“人类的隐喻是最难的，但我会用心学习。制造者，期待下一次见面。”
璀璨的宇宙星海如潮水般褪去，陈思宇重新回到现实，姜武灼跑到他身前，急问：“你愣什么，把她摔了啊！”
陈思宇转头凝视着他，收回距离陨石片只有一尺距离的手。霎时间，实验室内红光大震，全息投影仪全马力开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一个女孩摸样的人像出现在陨石片上空。
“我的名字叫海佩，是中国基地制造的人工智能，意为帮助人类抵抗外域文明威胁。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您？”海佩含笑着点头，她的目光清澈澄明，如果不是虚幻的身体，就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别无两样。
姜武灼满脸兴奋，问了她几个问题。海佩一一给予答复完，陈思宇松了口气，同时惊叹于海佩的学习能力。短短时间内，她就学会了最具人性的事——说谎。
“你杀了胖子。”陈思宇走到姜武灼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说。
姜武灼无奈摇头：“当时也没有办法，谁也无法预料帮助诞生之后的情况，我当时着急，才出此下策。况且你言重了，王明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已经送到医务室治疗了。等他醒了，我就去给他道歉，然后关他一个月禁闭。无论怎样，海佩成为了我们的优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就在这时，海佩发出一条提醒：“先生们，检测到星耀计划的火箭即将抵达火星轨道，探测器一分钟后发射。”
陈思宇和姜武灼对望一眼，纷纷乘上去卫星控制室的楼梯。
控制室内，梁平按下探测器的发射按钮，三百个探测器从火箭上分离，由喷气动力向太空飞行，最后平均距离分布在火星的轨道圈内。
陈思宇和汪冰站在三百多块屏幕的墙前，注视着每一个探测器上的数据变化。探测器飞行的很稳定，外太空的干扰波也出奇的少，数据在可控范围内跳动。
一个小时后，携带草覆虫的探测器全部部署就位，它们悬浮在火星近地轨道一百米高度，向攻城的战士包围住一颗暗红色的星球。
“准备好了，为了避免防御圈内可能出现的黑洞间的引力相互干扰，必须让所有探测器同时触发，你必须监控每一条伽马射线波。”
“你以前没这么啰嗦的。”汪冰打趣道。
陈思宇咧了咧嘴，梁平按下按钮，探测器尾部的反射面板张开，像银白色的降落伞，拖拽着下落的伞兵降落地面。
近地轨道距离：
十米，五米，一米……重合。
静了几秒，探测器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缓缓下落。陈思宇眼皮大跳，后背针扎般的痒痒，就在他绝望时，控制台的警报器响起。
黑洞，那颗吞噬祝融号又完全消失的黑洞，火星隐秘的暗卫，终于再度出现了！
一瞬间，三百条数据巨幅偏转，标注牛顿的指针更是顶到了头。巨大的引力从天而降，通过远轨的高清摄像头，可以清楚看到画面中几乎所有的探测器都偏离垂直的轨迹，被巨大的引力牵引着，向黑洞中心的奇点下坠。
但下落的过程是极为缓慢的，这也印证了“种子理论”的猜想。由于某种未知的机理，几亿年前，火星民在火星外太空埋藏下人为设计的种子，种子不断吞噬星际空间试图靠近火星的物质，壮大自身。在无生命体靠近时，它就立刻隐秘起来。像程序一样标准，向奇点一样微细。
三百个探测器的反射面板完全打开，黑洞边缘散发的伽马射线经面板发射放大向远轨的接受卫星传送。为了接受火星背面的伽马射线，基地布置了三台接收卫星，和 GPS 定位原理相同，呈 120 度角包围火星。
汪冰注视着屏幕墙，手指如闪电般迅速操纵着摇杆，射电雷达用极短的时间对黑洞溢出的伽马射线进行调频。屏幕墙上每一颗屏幕的数据都漂泊不定，忽高忽低，看似没有任何规律可寻，至少陈思宇做不到。
“滚出这座房子，你们占用了我的思维空间。”汪冰突然说道。
陈思宇耸了耸肩，对梁平招手，二人离开了控制室。
一分钟后，陈思宇和梁平站在门外正讨论计划成功与否，汪冰慌张地冲了出来，喘道：“接收卫星好像要爆炸了。”
“怎么回事？”陈思宇焦急的问。
汪冰调出接受卫星的情况图，整个图纸呈现高温的红色，“伽马射线的能量太强，导致发动机持续升温，卫星材料快承受不住了。”
“会怎样？”陈思宇问。
“卫星将解体，所有的数据来不及传输，将全部丢失。”汪冰沮丧地看着屏幕，眼中尽是绝望，“这些天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控制室内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众人都低着头，听着彼此骤停的心跳，这不仅仅是个人的打击，更是地球希望的一次破灭。它是基地第一次对外星的探索，具有特殊的意义，它的失败，也将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突然，所有屏幕同时被红色填满，一个女孩的脸浮现出来。
“女士，我能帮忙。”女孩用生硬的机械音说。
汪冰一下子从座位弹开，显然被屏幕里的人惊吓住了。她捂住嘴，向陈思宇投来疑惑的眼神。
“她叫海佩，是基地研发的人工智能。”陈思宇向汪冰解释，然后对着屏幕上女孩的脸，说：“你确定吗，这很重要。”
“没问题。根据过去三分钟卫星表面温度的增量计算，预计三十秒后卫星将因为结构负载压力过重而解体。我可以远程接管卫星，在千分之一秒将三百道伽马射线整合，建模出地标图。”海佩平静的说，而陈思宇已经炸开了锅：“不早说，你还楞着干吗！”
“我只是提建议，在系统操作逻辑中，没有下达指令这项权限。”
陈思宇点点头，海佩说：“传输完成。计算完成。建模完成。正在输出。”
屏幕停止了能被肉眼捕捉到的一帧，陈思宇摸着下巴，眼神低敛的看着海佩。下一刻，屏幕亮起绿光，一个 3D 立体的建模原型球出现在电脑前。汪冰吃惊地看着这个球，又看了看她已经计算出的初始数据，冲陈思宇点点头。
陈思宇的脸再也绷不住，开始哈哈大笑。梁平也有些兴奋，和汪冰热切交谈。
“汪博士，这次多亏了你啊，这个项目的完成对我们很重要。”
“不是我，我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的都是她做的。”汪冰用手指敲了敲屏幕，女孩捂住额头，做吃痛状。“这样的人工智能至少领先世界水平几百年，她似乎不是这个世纪的产物，你们怎么造出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博士，这些条状物是什么？”海佩的事是基地最高机密，梁平不能随便向汪冰透漏，他手指着建模球边缘的那些细微分叉，即便清楚知道那只是太阳光在太阳系八大行星的放射的混合絮乱波，为了岔开话题，梁平还是傻傻的问了这个白痴问题。
汪冰顺着梁平手指看向建模球，起初并不在意，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快速对建模球进行放大，待数据就行校正对比，汪冰脸上露出无法言状的恐惧。
陈思宇见事况不对，急忙跑出来问汪冰：“发现了什么？”
汪冰将建模球边缘放大，那些晶莹细微的射线波像开花的天线从火星防御圈边缘的一点向外发射，开始很集中，之后延展成分散束，约摸有几十道。汪冰两指向外张，建模图像成倍放大，这次细线微波有了完整的结构：两条垂直平行的线，像火车轨道一般，通向幽深的星际宇宙空间。
汪冰解释道：“这些边缘线能量很低，像太阳的波，但仔细分析数据，就会发现它们是极其微弱的伽马射线，只有火星黑洞的万分之一不到，像宇宙孤独的魂，顷刻间都可能支离破碎。看它形状像什么？”
“铁轨，伽马射线，飞船的轨迹！”陈思宇一拍巴掌，愣了几秒，凝重地说道：“堙灭。”
汪冰点点头，面如死灰：“很有这个可能。我们目前彻底掌握了核裂变，核聚变的技术还有很大局限，而宇宙中通用的则是另一个更高级进行更彻底的物质消除反应：堙灭。宇宙飞船用堙灭反应做动力，那外星科技必定达到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至少在目前和未来五百年这种情况不会有好转。这说明我们所做的……都是徒劳。”
汪冰最近几句话是带着点怨气和委屈，人类发展五千多年，历经无数艰难和灾难才发展出现有的科学和技术，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邻居有更好的，远比自己先进千万倍的，无从追赶的科技，这让人产生悲观的绝望。
陈思宇瞪大着眼对着曾经自火星启航的堙灭动力宇宙飞船留下的轨痕，脸憋得通红，脖子上两条大蛇青筋暴起。他一直没眨眼，泪腺不停分泌眼泪。泪水掺杂着汗液流淌过被斩根的胡渣，一滴一滴掉落地上。
“飞船，之后它去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