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基地。
陈思宇和梁平走在路上，不断有人冲两人打招呼：
“思宇博士。”
“思宇博士。”
……
梁平解释说：“姜总署提前招呼的，为了让你更快融入基地圈子。”
“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会加入？”陈思宇推开指挥中心的大门。虽然已经十年没来这里，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梁平不再说话，室内有全方位的监控系统，没得到许可之前，他不能透漏更多。
控制中心里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情况很少见，应该说完全没有过。除了执行载人航天任务，日常卫星的维护和监控也都在这个中心完成，不可能没人执守。
陈思宇四处张望，心中满是古怪。梁平站在中心大厅的圆台上，陈思宇问：“要去哪？”
梁平跺了下脚下地板，地板突然凹陷了下去，这竟然是一部镶嵌式的直行电梯。电梯是很老式制的，得用人工操作，玻璃墙外裸露着黑色的岩石，漆黑的铁锁拉动电梯下落，转轮发出咯哒咯哒声。每咯哒一声，电梯都会颠簸一下。
咯哒声已经来到了一百，电梯还在下落。
“看来你们想把我埋在坟墓里。”
陈思宇脚下岩洞幽深且长，像怪兽的食道，他们被胶囊包裹，正一步步坠下地狱。
“电梯深入地下200米，用全球最先进的钻地技术耗时两年打造。”梁平拉下扳手，电梯猛地急停，陈思宇被巨大的加速度摔倒。
“就不能安装个刹车片吗，这样很容易死人的。”陈思宇看向电梯外部，登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巨大的岩穴，像科幻电影里星际战舰的内部。穹顶高一百多米，巨型黑岩倒挂着，其钻头留下深深的沟壑，连接在一起组成一张狰狞的鬼脸。岩洞内部一望无尽，灯光未照及的暗处还有巨量的空间。地面，则更像是钢筋铸就的钢铁壁垒，重工业机械随处可见，每隔百米有一个钢铁塔，作为岩洞的承重。陈思宇看见许多的建筑，有他认识的几个，诸如仓库，火箭发射塔。地面上工人在紧张忙碌，空气中弥散着电火花的腥味。
“只要电力系统不受破坏，就算全球所有核弹引爆都不会波及这里。这是人类根据地的雏形，为了应对灭世打击，就像诺亚方舟一样。目前另外六座还在建设。”梁平微笑着说，脸上浮现出些许自豪：“欢迎来到新基地。”
陈思宇咽了口唾沫，点头来掩饰尴尬。
梁平看了看手表，突然加快步伐，“咱们得快点，会议已经开始了。”
“对不起，我没听错吧，你是说要开会？”
梁平点了点头，“我得提前说清楚，这次会议非同寻常，是关于董芳涉及火星文明及解决方案的探讨会，政界军界都在参加，你想要的一切答案也都将在会议中揭晓。姜总署特意叮嘱，你身份特殊，只有他们提问时你才能发言，千万别抢风头。”
“放心，我一直都这样做。”
陈思宇咧着嘴，冲梁平使了个眼色，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各位，保持安静！”姜武灼威严的声音震彻会议室每个角落，制止了与会者激烈不休的争吵。安静的一瞬，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衣衫破旧满脸胡须的邋遢汉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参加此次规格的会议，与会者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姜武灼咳嗽一声，手指着圆桌几处空位，“思宇，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他是什么人？”
“我想起来了，这人叫陈思宇，是火神计划的前负责人，他老婆就是祝融号遇难者中的那位。不过他应该早就被基地开除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会议内容必须严格保密，他不能参加。”
陈思宇看着身旁西服领带的与会者，其中倒有几个电视里熟悉的面孔：外部长，政副主任，还有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子，从肩膀扛星的数量来看最起码是将军级别。无疑，在座的都是国内各领域带头人，会议之隆重可见一般。
陈思宇冲着众人抽了鼻子，正襟危坐，后背挺得笔直。
“有什么必要把我们召集至此，基地整天宣扬世界末日，可现在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做在这里。”财务部赤红着脸言辞历正地说，那模样恨不得冲过去扇姜武灼两个大耳瓜子，“五千亿人民币，是NASA的七倍，上头的决定我完全服从，但我提醒某些人不要太过分，国内就要爆发新一轮的经济危机了，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火神计划的重启让各国喘喘不安，外事部压力很大。至少不要一月内连续发射五枚卫星。”外事长诉苦道。
陈思宇和那名将军一直保持着沉默。
“您不说些什么吗，我正打算洗耳恭听。”姜武灼将电脑画面接入投影仪，抬头看着刘毅和陈思宇，脸上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
刘毅说：“军人擅长从安全方面考虑问题，这是最根本的保障。一座大楼建得再豪华，如果根基踏了，那么也只能成为一堆废墟。但安逸日子过久了，安全问题往往被人忽视，我很庆幸你记得。”
姜武灼点了点头，随及拔高音量，说：“各位，我知道大家对基地工作不满意，甚至想要关停这个只吃草不挤奶的烧钱机构。但我保证今天过后，你们的想法会彻底改变。”
姜武灼按下鼠标，投影屏幕显示出一张模糊的图片。
图片光线很暗，从四肢狂舞的草丛可以看出这是在水下拍摄的，灯光是幽蓝的，水草是黑的，在黑蓝汇合的间隙，隐约可见暗红色的银芒。虽然很微弱，但确定无疑，那是铁制品。
随着图片放大和还原处理，铁片上的字母逐渐清晰，直至可见。
陈思宇唰地站身而起，死死盯着图片上的字母，身体开始剧幅颤抖，血丝在瞳孔扩散，两额青筋暴起，鼻孔像一只决斗的公牛喘粗！
紧接着，第一个人豁然起身，第二个人豁然起身，第三个人豁然起身……
三秒前，与会者全体起立，面容带着震惊，惊恐，畏惧。三秒后，会议室只能听见倒吸凉气的咝音，所有人都吓破了胆！
F—I—R—E……G—O—D！
“祝融号，三个月前在南海八千米的海底被发现。潜艇的雷达探测到一小片信号盲区，各种调制频率都被完全吸收，这显然不是地球上的材料。潜艇机组人员亲自探查，才发现了祝融号。祝融号已经转移到实验室进行研究，奇怪的是舱体除了外壳有剐蹭，内部依旧保持完整密封，无论黑洞还是八千米的水压都没有对它造成实质性破坏。研究人员对潜艇雷达盲区的这一现象进行了测试，发现祝融号完全消磁，就像是物理学的黑体，只吸收不发射，所有仪器数据都被抹除了，这令我们沮丧，但所幸还有一点保留了下来。”
“那段录音？”陈思宇突然打破说。
姜武灼点了点头：“祝融号被完全消磁，我们原以为什么都丢失了，但在一个偶然的频率下，祝融号发出了董芳同志的声音，这真是个意外之喜。大家都知道声音传播的三个过程：声源，介质，接收者。在收到声音后，我们对声源进行了细致查找，最终发现祝融号舱体内表面呈规律性起伏，像声音的振波一样，在特定的频率微波下，振幅反射的波汇交在一起形成了这段声音。”
“舱体表面是超抗压材料，声音不可能留下痕迹。这道理就像拿一滴水去撞地球，而地球不会被砸变形。”祝融号舱体初代设计师反驳道，他是一名出色的材料学家，也是少有的初代留下来的干员。
“纬度，高维对低维的上帝视界，产生了实质影响。这即便在理论范畴都是艰难的，竟然实现了。”陈思宇喃喃自语，与会者目光都再度聚焦在他身上，这次少了轻浮，多了几分凝重。
姜武灼赞许地点了点头，“一滴水不会撞烂地球，但在它会渗透，声音在纬度中也是一样。注意声音中董芳说祝融号进入了虚无空间，没有时空坐标，纬度絮乱。我们推测这段话董芳很可能是在四维空间说的，声波没有接触舱体外表面，而是从材料内部渗透到外表面，形成凸起。”
与会者大眼瞪小眼，显然听不懂他说的。姜武灼撕下一张纸，平铺在手掌，说道：“这种纸是二维平面，由X和Y坐标确定，纸上一切是扁平的，无论构建什么都没有高度。”姜武灼弯曲手掌，平面的纸拉出一个弧度，“现在加一条Z轴，它就变成了三维。三维对二维是上帝视界，就像我们看一副人物画，画中人的神态表情一览无余，但画中人看画中人却并不清晰。打个比方：狩猎图中的猎人拉弓瞄准一头鹿，鹿躲在石头后面，此时想要命中目标猎人只能移身寻找更好的位置，因为箭头射不穿石头。但如果猎人进入三维世界，身份从画中人变成看画人，鹿此刻在他眼里是完全暴露的。于是，他拉开弓，朝画纸上射了一箭，鹿被精确猎杀了。声音也是如此。”
与会者连连点头，皆面露惊讶。
姜武灼突然沉重地说：“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发生的事将是人类思想从未触碰到的禁地。”
他按下enter键，屏幕开始播放视频：
黎明之前，一搜巡航护卫舰，巨型吊车将祝融号从海面拉起。夹板上，上百名工作人员身穿防化服，高压枪将巨量的液冷冻剂喷射到祝融号舱体。很快，太阳在海平面升起，祝融号从漆黑宇宙而来，却感受不到地球上的温暖，它被封于冰下。
画面紧接转到实验室，祝融号刚刚解冻，激光刀在舱门整齐切割出一个直径一米的圆。霎时间，所有灯光朝向舱体，但祝融号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光芒只自边缘向内延伸数米，便再无法深入。
经过讨论决定，一名技术人员戴着头灯进入了祝融号舱体，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期待人类创世以来最伟大的发现。
三分钟后，舱体传来剧烈的咚咚声，那名技术人员快速逃出舱体，失魂大喊：“鬼啊，里面有鬼！”
更多的人进入了祝融号，他们没有见到鬼，只拉出了两具黑糊糊的尸体。尸体皱黑，呈现严重的脱水状，皮肤表情有多处创伤，似被利器整齐切割，但机体组织保存完整。尸体上挂着支离破碎的太空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姜武灼按下暂停键，会议室内早已炸开了锅。人们脸上满带惶恐，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在场大多数人都见证了十年前的那场航天事故：祝融号被一颗诡异的无法探测的黑洞吞掉，然后引力将它从分子层撕碎，最终坠入奇点。但现在一切都变了，祝融号没有被撕烂，而是出现南海海底，两名宇航员的尸体也保存下来。
两具尸体，祝融号宇航员原本有三人，所以，有人失踪了!
当与会者意识到这个问题，陈思宇已经冲到台上，揪住姜武灼的领带，吼道：“尸体是谁，董芳呢！”
“这正是我想说的，她消失了，确切说从没出现过，只给我们留下那段声音。”姜武灼用拇指死扣住陈思宇的肩膀，“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还活着。所以你的放逐之路结束了，博士，欢迎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