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宇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只剩一根崩到极限的琴弦。忽然，琴弦被拨动了，他深爱着的女人在同一个世界里向他伸手，将他从万丈谷底拉起，再一次拯救了他。
会议室气氛变的凝重，与会者一言不发沉思着。
“尸体是梁勇和徐达同志的，脱去了百分之六十的水分，剩余的百分之四十刚好够维持骨架。尸体伤口为平直利器切割，祝融号舱内没有棱角，自然条件下不可能形成这样的伤口。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攻击。”
与会者发出阵阵惊咦，外星文明的源说来自于吞噬祝融号的那颗黑洞，它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像一名刺客，杀死一切闯进来的陌客。进而衍生出“火星防御圈”假说，这和董芳的留言不谋而和。这些年关于火星文明是否存在一直争论不休，但火神计划一直没有重启。但现在，结果是残酷的，当它无情冰冷的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本身就让人难以接受。
有人嘀咕：“有没有别的可能……”
“没有！大家清醒点吧，事到如今我们必须承认宇宙中除人类文明之外还存在其他文明，更重要的是，这个文明比人类文明先进千倍，万倍，甚至亿倍不止。”
姜武灼用镊子从助手拿的托盘里夹起一块黑色的薄片，像秋天凋零的枯叶。
“这是一块从尸体伤口处提取的陨石薄片，经过成分分析，我们发现了氨基酸，核苷酸以及已知的九十二种宇宙元素，具有形成生命的一切条件。换句话说，它将时刻演变出生命。”
“或者……一直在进化。”陈思宇皱眉说道，震惊之后他很快恢复冷静的思考，这多少让他分点心，从董芳的“魔咒”中走出来。
天文家提出质疑，“有可能是陨石撞击，类似成分的陨石也在地球出现过，没你说得严重。”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姜武灼转动鼠标，屏幕画面显示相互一张电流谱，X轴上下的两道横杠交错分布，“将陨石片在扫描隧道显微镜下放大一亿倍，在一亿分之一平方阿米的面积内我们找到了四个正方形规格，这类正方形比电子还小，我们对它的组成结构一无所知。但通过电压微触，我们得到了这张电流简谱。大家看它像什么？”
“一正一负的交变电流，但等直线数值对霍尔定理和电流叠加又说不通。”
“神级元在收缩的电流反射。”
“电流图像可能是这种材料对量子力学中厄密算符的调整表现。”
……
“0和1，它在思考。”陈思宇猛然站起身来，再难掩饰心中的震惊。
姜武灼说：“这是一种人类未知的计算机底层系统语言，就像二进制，只不过用电流正负变现0和1。按平均密度来算，这块陨石片上有不可描述的量的方格，这些方格单元紧密排列，相互协通，组成了一台具有超高计算能力的量子计算机芯片。”
“天呐，人类开创量子理论不足五十，量子计算机的研究还停留在理论阶段，外星人竟然把它造出来了，但为什么会镶嵌在尸体里，如果单纯用来攻击，大可用刀片替代。”
“但如果不是攻击，而是为了向我们传达信息。”姜武灼说道：“这是一枚芯片，具有外星计算机系统语言，如果把它于人类计算机匹配，我们能得到什么：生动如人的AI，量子计算机的秘密，外星人的降临，还有那颗火星黑洞谜题，答案是一切。幸好，数学逻辑是全宇宙通用的，研究专家已经破译了一部分，但也仅是不足十分之一的一点点，但我们已经有了相当多的眉目。”
与会者面露苦涩，他们心中多少涌现出一种无助感，就像几百年前美洲印第安人持着石矛对付远渡重洋而来的英国人，无论做多少努力结局都不会改变。人是善变的动物，定局总会让人沮丧。
“外星人连量子计算机造得出来，拥有领先的文明，地球将毫无招架之力，那么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义，这个地下基地，是为人类建坟墓吧！”有人绝望道。
“你怎么看？”梁平问陈思宇。
陈思宇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确实如此，实力技术上没有可比性，地球处于绝对劣势。可我们还活着，我们还能在这里说话，或许，它们并不想毁灭。”
姜武灼敲了敲桌子，“大家未免杞人忧天了，如果外星人真想摧毁地球，我们早就没了。现在回顾第一个问题，祝融号是怎么回地球的。它被吸进黑洞是亲眼所见的事实，那鬼地方距地球有一亿公里！”
“显而易见，外星人操纵祝融号飞回，被地球引力捕捉，然后坠入南海。它们肯定有技术避开雷达卫星检测。”
梁平嘀咕道：“没那么简单吧。”
“当然，你好待干过几年专业，比这一屋子的蠢猪强多了。”陈思宇嘲讽道，身边几个参会者齐齐向他皱眉。
“说话小点声成吗，这里的人咱一个都得罪不起。”梁平额头冒着汗，嘘道。
“视频中祝融号外壳保存完好，如果是下坠砸在海里又没有降落伞保护，不可能是这样。而且八千米水压也不可能长时间承受，它是最近被送到地球的。”陈思宇皱眉问道：“这场会议简直滑稽，你总想让牛学会听音乐，可它只会耕地啊。”
“基地没钱了，姜总署是要钱来的。”梁平汗颜。
姜武灼讲道：“根据董芳留下的声音，祝融号坠入黑洞后进入了一个多维絮乱的空间，我们推测是虫洞，进而得出近似“三洞理论”，既：黑洞、白洞、虫洞三个宇宙概念的关系。虫洞是宇宙实体实现空间穿越旅行的通道，黑洞是入口，白洞是出口;黑洞的特征是密度集中，把进入的宇宙实体无限压缩，提供虫洞穿行的初速度;白洞的特征是宇宙实体集中射出，并根据不同的速度和方向进入相应轨道;虫洞充满暗能量，吸力逐渐减弱，呈现喇叭口扩张，在出口实现宇宙实体扩张重构。简而言之，黑洞负责吃，白洞负责吐，虫洞连接彼此的食道。”
“三洞只是广义相对论的一个假设模型，最不着边际的假设。现今只观测到了黑洞，虫洞白洞依旧没找到，你凭什么说三洞，就算是有，它们也是独立的个体，连接在一起的概率等同于零。”物理学家立刻站出来反驳，三洞理论在学界是公认的扯蛋，完全不符合公知定律。
“编辑空间。”
“你说什么，编辑空间，就像重排DNA分子那样？”
姜武灼点头，“外星文明可能拥有一种对空间的编辑技术。在一定范围内，通过对引力的操控，实现对空间的弯曲折叠，添加物质能量，再压缩，再任其壮大，最终形成各种“洞”。”
“一颗古老种子，培育在宇宙深奥的沃土里，不断吞噬靠近的一切物质壮大质量。现在它成熟了，它开始吃人了。”陈思宇眼中火炬澄明，痴痴念道：“我们误闯了神的伊甸园，必将承受神的怒火。”
“你没事吧？”梁平问道。
“不，我只是有点……血脉喷张。”
姜武灼拍了拍手，脸上挂着一副汇报完成的愉悦：“不管各位听没听明白，我长话短说，基地需要钱，新“火神”预计消耗一万亿人民币，还只是初步预算。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大数目，处理不好就会经济倒退甚至崩溃，必要时候可以申请国际援助，反正NASA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甚至还计划送人上火星。确实，单靠一个国家处理星球事务会力不从心，也很不负责……”
“为什么我们要处理呢？”一名鬓角白发，戴银纹眼镜的老政要打断道。他是常委还是部长，陈思宇记不清了，但显而易见的，会议室大多数人是站在老政要一边的。
“对不起，请您话说明白点，我没时间揣摩的政治暗语，虽然可以想象它是何等的愚蠢。”姜武灼抬高下巴，敬道。
老政要清了清烟嗓，双眼像一条干瘪的死鱼：“如你所说，外星文明想要毁灭我们轻而易举，可它们没有。火星上的那颗黑洞，如果不是祝融号闯入火星，我们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况且它又消失了，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我们就让它永远消失吧。几千年了，我们的历史与之相比如同沧海一粟，但这两者发展并不冲突，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集。月亮绕地球转，地球绕太阳转，太阳绕银河系转，所有认知的东西都没改变，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简而言之：我不惹它，它不惹我。”
这话无疑说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陈思宇直盯着姜武灼，那个四十岁的男人站得笔直，脸上只有坚定和前进。
或许，多年之后，这地方真有那么一点变化了。
人声附议，姜武灼鄙弃地说：“掩耳盗铃，弱者表现出的不自信病态。诸位，印第安人从没招惹英国人，晚清政府也没去招惹西方列强，但他们都被教训得一败涂地。想象有一条鱼，欢快地在河里觅食，嬉戏，睡觉，它一辈子都生活在水里，所以它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但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暗藏鱼钩。可鱼看不见鱼钩，它生平所见的是其他鱼，水草，蜉蝣，所以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反而继续游水。或许会快活一阵，但鱼最终会咬上鱼钩，因为不仅有鱼钩，还有钓鱼人，而钓鱼人专业就是对付鱼。现在我们就是鱼，要么抛弃温嚷，要么被钓死。”
姜武灼晃着中指：“干脆点，举手表决。赞同我代表支持基地，一切社会资源以新“火神”为调动，我们将努力探索火星，确保人类有抵御能力。”
“我们不同意，你会怎么做？”老政要问。
……
姜武灼快步追上陈思宇，说道：“思宇，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以后还要共同工作。”
“老姜，几年不见你当总署了，混得可以啊。”陈思宇搂着姜武灼的脖子，说。
“总不能看着没落，我得拯救它。”姜武灼和陈思宇并肩在发射场的马路上走着，X—71巨型火箭已经安装在发射塔上，很快它将载着光粒子卫星以千分之一的光速飞向火星。
“我知道当年的事不可能释怀，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姜武灼问道。
陈思宇哈哈大笑：“我的思想随时都在转变，基地外的生活可有趣多了。其实一开始我和那个老头观点一致，想想董芳最后的忠告，她不希望我们去。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事情的真实面貌，它无疑是可怕的。但你让我改变了主意，或许我就想找点乐子。提前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编制，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太难受了，我只参加研究，你最大限度配合我。”
“没问题，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任何人都不复从前了。”
“还有一件事，”陈思宇挠着头皮，“能不能把工资垫付了？你知道，我们家生活不太好，这么多年全靠我一人撑着，小曦上大学的钱还没着落……”
“你就是因为这个加入基地的？”
“也不能这么说。”
……
陈曦紧绷着脸，用毛刷使劲挠着盘子，可盘子上那片该死的油污对清洁剂免疫，这着实让她恼火。
“陈思宇，舔盘子去。”她吼道。
“不，我再也不干那事了。”陈思宇哼着小曲，欣赏着镜子里光洁的下巴。他刚把那一大把结痂的邋遢胡子剪掉，露出一张颇为硬朗加那么一点点帅气的脸，这点陈曦不得不承认，颠沛流离的生活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这真不解恨。
陈思宇擦干净嘴角的肥皂沫，说：“我回基地工作了。”
陈曦点点头，异常平静。
“我以为你会介意，因为你妈妈的事。”
陈曦甩掉橡胶手套，将垂到额前的一撮头发顺到耳后，眉宇间浮出狰狞：“别说好听的了，好像你再乎过我的感受。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当我快要忘掉她的声音时，她又奇迹般的出现，至少带来了希望。她还活着，对吗？”
“或许是被外星人请到家里喝茶，有太多可能性，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值得期待的一种。好了，说说你，那个小男朋友怎么样了？”陈思宇倚着门框，堵住了陈曦唯一的逃路。
“分了。”
“哦，不出所料，你被甩了。”
陈曦咽了口空气，强压下心头怒意，即便性格严重缺陷，但她也知道“被甩”是一个丢人且难堪的词。她不害怕丢人，能丢的早都丢光了，但她讨厌难堪，尤其是在父亲面前。
“你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女孩，当然除了对我。这样倒省了麻烦。”陈思宇换上一副嬉皮的嘴脸，说：“我这次接了个大工程，得长时间留在基地，最短半年回趟家，没时间照顾你。不过别担心，我已经和你姑姑联系了，你会在她家住一阵子。横道河子镇，还记得吗，那是长白山脚下的一个俄式小镇，雪国风情，美得要死。”
“别看玩笑了，从小到大我就见过她一面，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个姑姑，我们怎么相处得来？还有那个姑父，我就见过那一次，结果就被他的脸吓倒了，害得我做了半年的噩梦。不，我不去，你休想甩了我！”陈曦斩钉截铁的拒绝，陈思宇依旧在咧嘴笑。“你没打算和我商量。”
“你以为呢？”陈思宇走过去，拍着陈曦的肩膀，“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头等舱，本来是专机接送，但想想还是低调点好。给你张银行卡，这里面的钱算是生活费，足够你过富裕生活。瞧瞧你现在穿的，一个绝色的美人胚子被打扮得像个乞丐。你可是继承了你妈的美貌，别给她丢脸。”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如果把能调动的钱全算上，我大概是世界首富了。放心的花，这是我能给你的。”陈思宇挺胸说道，活脱脱一副暴发户的牛气模样。
陈曦白了他一眼，将卡装进牛仔裤兜里。这鬼的钱，不要白不要。
陈思宇嘱咐几句便离开了，陈曦开始洗最后一把水果刀，但思绪早就不知跑哪里了。剧烈的痛楚将她拉回现实，只见拇指与食指间的指韧被水果刀切开一道大口，滚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水池。
又一件倒霉事。
陈曦抹了止血药和消炎药，也懒得用绷带缠，就直接去卧室睡觉。
漆黑的夜，安静如常。窗外满天的小星星，在一闪一闪眨眼睛。看起来星星很小，小到孩子们需要细数，天文学家用几十万倍的望远镜观察。但其实它并不小，应该说非常大，大到太阳都不在那么起眼。这些星光跨越了大半个宇宙，躲避无数黑洞等未知陷阱，滞留几亿年才到达地球。正是这些奔流的光芒，交织构建了宇宙温暖的环境，我们才得以生存。
可悲的是没人会注意星光，就像鱼不知水，但鱼钩存在。在这一点上，人比鱼没进化多少。
忽然，夜弱了几分。一片净亮的星光透过窗户，照在陈曦洁白安详的脸蛋。另一间屋子，陈思宇四脚朝天的呼呼大睡，星光同时攀上了他。冥冥中，星光交织成线，一端这头，一端那头，将父女俩的手紧紧连在一起。就像久别重逢，就像血浓于水。
于此同时，陈曦手上的伤口正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股天外而来的能量激荡起涟漪，促进她细胞增生，修复着破损的组织。
很快，伤口便痊愈了，一丝疤痕都没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