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京都大兴城百里外，一个披甲武士策马疾驰，很快冲进靠山的村落。
村头一座砖瓦大宅，外观并不起眼，但用料极为扎实。武士打马直冲进门。门内家丁正要阻拦，却又很快退下。
武士冲进前院，勒马跳下地来。一个家丁头目接过缰绳，小心的问：“大少爷您——”
“带我去见老爷！”武士挥了挥手。家丁头目不敢怠慢，立刻将马交给手下，自己将武士带到家主的书房前。
武士吐了口气，整个人沉静下来。他伸手推开书房的门，正要进入，又转头吩咐：“我与老爷商议大事，你派几个人在四丈外警戒。凡有无故靠近的，杀无赦！”
说到最后几个字，语调转为森寒。家丁头目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透出来，整个身体瞬间冰冷。吃惊之下他竭力应了声“是”，立刻向后急退。
关上门后，武士又凝神听了听，直到确定没有问题，这才走向站起身的父亲。
“通儿，大军即将南下，你怎会突然回家？”
书桌后，中南土豪、炎家家主炎良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那个姓元的小杂种，底细我已经打听明白。”炎通走到书桌前，沉着的说，“我特意请了个传令的差使，途中绕道回家，先除掉这个祸害！”
“怎么说？”炎良精神一振。
“这个元白，姓名都是真的。其祖父名叫元述，前朝武帝时官至春官小宗伯，受封武田男。其父元亮，曾任兰台秘书郎。但嫌弃官小，很快辞官不做，来到这儿‘归隐’，大约是想走‘中南捷径’吧！”
炎通一脸不屑。炎良的脸色却有些奇怪，他努力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元述？就是那个……号称关西文宗的元述？”
“关西……文宗？”这回轮到炎通傻眼，他搔搔头皮说，“这个……我倒没打听明白！”
炎良摇了摇头。他也知道，舞文弄墨之辈，在关西一向被人轻视，严重一点甚至可以说被轻贱。
虽说朝廷也给文人授官，但在武将门阀的眼中，一个文人即使官至二三品，也就是个记记帐的家奴。如此风气，关西人又怎会在意文人圈内的事？
更何况与文风鼎盛的关东相比，关西的文人根本排不上号。
以前东西对峙，关西文人还能被抬举起来装点门面。现在北方一统已经二十多年，关东的名家大儒朝廷都安排不过来，关西的半吊子文人还有谁会在意？
炎良转念一想。就算元述真是“关西文宗”，这个身份也强不过春官小宗伯。动起手来不必忌讳什么！他心中一定，示意儿子继续说。
“孩儿这几年得到敦煌公世子赏识。曾请他细查过吏部文档。元家就是一个普通寒门，家中人丁也不旺。元述走了狗屎运，偶然得到乾朝武帝赏拔，这才鸡犬升天。武帝一死，元家立刻被打回原形。
到了元亮这一代，连爵位也没了，只能做个管理几本破书的闲官混口饭吃。据某些人说，元亮有心弃文从武，来到这儿是想撞大运，看看能否遇上隐世高人。
据推测，元亮极有可能是服了不靠谱的丹药来改造身体，结果失败身亡，这才让小杂种捡了一份家业，年纪轻轻就有本钱胡乱折腾！”
“这小家伙，确实太能折腾了！”听儿子提到元白，炎良脸现苦笑，“再让他玩下去，我炎家在这一片就再没什么威信可言！”
“所以说，这小杂种非死不可！”炎通杀气腾腾，“既然他没有强力后台，也没有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在后面撑着，咱们大可一刀杀了，然后报个匪乱了事！”
“这个——”炎良沉吟片刻，点头说，“也只能如此！这小子虽然不上进，却很有些歪才。假如文斗，为父还真没有压倒他的把握！”
离炎家两里开外，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庄园。庄园里的田地，大约只及炎家六分之一。但位置不错。一条山涧贯穿这片田地，加上导引的沟渠，使之成了取水便利的水浇地，产出相当可观。
在水浇地的另一侧，还有大片山地。
这些山地种粮食不行，但却栽种了大量药材。假如只卖生药，或许也换不回多少钱。然而元家通医术，能制药。采收的药材制成各种丹丸，获利相当可观！
此刻，炎良口中那个不上进却有几分歪才的元白，正在丹房里指挥若定。
“……钱叔你注意看火，火候到时立刻出声。元建往丹炉里加原料。芳伯盯住炉里的药色，及时翻炒。要注意出炉的手法，免得伤及成药的色泽。乌漆麻黑的就卖不上价了……”
正所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一个壮汉、两个苍头外加一个少年在元白的支使下，一丝不苟的苦干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才将生药炒制完成。
等药凉了之后，元白取过一点尝了尝，满意的说：“不错，这一回要好得多了。每人加五百钱赏赐，回头自己去账房领取！”
要将“不老回春丹”完全制成，当然不是仅有炒药一道工序。但是后面的磨粉、浸泡、调丸等工序都不容易出错，元白也就不盯着看了。
他走出丹房（制药房），沿着回廊走了小半个时辰，经过三个院落，这才回到自己的寝院。说起来，这栋别业占地之大，在“前世”足以改建成一个住宅区。然而缺点是——人太少了！
元白的祖父，官品倒是不低，跟后世比，相当于副部长到副总理之间。然而执掌的却是一个清水衙门。
假如乾武帝活得长些，慢慢提升了他的爵位，或许还能积攒些家业。可是武帝死得过早，元述这个寒门士子立刻被打回原形。
元白之父元亮只得了一个管理图书的官位，连爵位都没能继承下来，家产肯定没法增长。能给元白留这么个庄园外加十多个奴仆，老实说已经是意外之喜。
元亮觉得学文没前途，想转武。可惜武道天赋不足。为此隐居在来龙山脚，潜心研究改造身体的丹丸，最终却丧命在自己配的丹药之下，只留下一个未成年的独子。
元白自懂事起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父亲是如何死的，还是管家的奶妈偷偷告诉他。
为免坏了自家丹药的名声，这事并没有对外声张。但在元白接手自家产业之前，还是度过了一个相当艰难的时期。
至于元白的母亲，就连奶妈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反正元亮在世时，别说正妻，就连侍寝的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元亮一天到晚除了炼丹就是习武。要么就是出门寻访名师，对于女人没有多余的兴趣。
这也导致了元家阳盛阴衰。元家的家丁和家仆，倒有一大半没有老婆。没老婆自然就没有家生子。最后弄到元白连个书童都要从外面去找。
元白成年之前，家里由奶妈述律娥姿掌管，她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养大元白上面。
元亮死后丹药卖不出去，仅靠地里那点出产，能维持收支平衡就很不错了。还要给日后元白读书、习武、出游、娶亲留够备用金，一丝一毫都不敢多花，哪里还顾得上给家仆娶亲？
等元白开始懂事，已经有点迟了。
一来家里的世仆年纪偏大，对于娶妻生子兴致已经不高。
二来就算立刻给他们配上三五个老婆，等生下孩子养到能帮元白的忙，最起码也得十四五年。实在是缓不济急。
由于可用人手不足，许多想干的事都搞不起来。
刚回到小院，一大一小两个俏丽丫头迎了上来。
较大那个已经长开。身子撑得衣服有点鼓涨，身材象极了亲娘述律娥姿。此女正是元家家生婢女，也是元白的贴身丫头述律明月。
这几年元家内总管述律娥姿经常在外面奔走，家里管事的已经换成明月。
较小那个并非家生婢，而是从外面捡来的孤女。此刻年方十二岁。长得珠圆玉润，笑起来眉眼弯弯非常喜相。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开心果。
“公子，我娘回来了，正在书房等你！”没等元白跟丫头调笑一番，述律明月抢先说了一句。
元白的脸色严肃起来，收拾心情，大步向书房走去。
